第54节

    今年的端阳节,可大不一样了。
    家里现在有不少银子,再不像以前那般紧巴巴的,更何况是卢秀珍当家,她不像崔大娘一样板着手指头过日子,该用的就要用,挣了钱就该花,留着几个死钱到手里没啥用,只有花了钱才想着要挣钱。
    初三晚上回家,卢秀珍就跟家里人商量:“爹,娘,明日一道进城去买东西吧。”
    “啥?”崔大娘放下碗:“买什么东西?”
    “端阳节来了,总得买点东西过节啊,更何况是爹和弟弟们的生辰,不该给他们送些生辰贺礼?”卢秀珍对于崔大娘的反应早就心中有数,见着她的诧异模样,只是淡淡一笑:“今年咱们挣了些银子,手头宽裕了,总该要添置些什么了。”
    “秀珍,可别大手大脚的用,钱要用在刀口上。”
    虽然不当家了,可崔大娘依旧有些担心,秀珍啥都好,就是花钱没节制,偏偏她还能说出一大堆道理来花钱,唉。
    “娘,我知道哩。”卢秀珍笑了笑:“可是挣钱不花也没意思呀,只有会花钱,才会去挣钱,您说是不是?”
    旁边崔五郎已经跳起来附和:“大嫂说得没错,咱们不能光是挣银子,不花银子嘛!大嫂,这次我要买件跟二哥那样的长衣裳,要长的!”
    崔大娘白了他一眼:“要长的干啥,不好干活!”
    “二哥穿那长衫显得……”崔五郎摸了摸脑袋瓜子:“显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看着可神气了,我也要穿长衫,也要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大嫂你可不能偏心!”
    端着碗吃饭的崔二郎心中一颤,一丝丝的甜。
    大嫂偏心?他忍不住偷偷抬眼朝卢秀珍看过去,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来,只不过他左看右看,却看不出她的脸色有什么不同。
    “五郎,那次是大嫂没先问过你们,真是不好意思了。”没想到这崔家五郎还有些志气,心里头也想着要大富大贵呢:“明日大嫂带你去江州城,让你自己挑,好不好?”
    “可以么可以么?”崔五郎的眼睛里放出了亮光来,期盼的望着崔老实和崔大娘:“阿爹,阿娘,明日我可以跟大嫂一块进城么?”
    “家里这么多事情要做……”崔大娘有点不满的咕哝了一句。
    她目前最想的事情是快些将新房子盖好,每日里她看着身边一点点朝上蹭的房子,心里头便有说不出的舒服,板着手指头算上梁的那日,只盼着那一天快快到来。明日家家户户过端阳节,肯定没人来帮工,自家得要多干点活才是,可五郎一心贪玩,这怎么可以?
    “娘,咱们不在乎这一两天,明日我带五弟去江州罢。”卢秀珍知道崔大娘的意思,只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哪能只是干活不让歇息的呢?特别是像崔五郎这半大孩子,十六岁的人,在大周这时代说起来该是一个懂事的成人了,可他心里却还是有孩子心性,想玩耍,想要穿新衣裳,无可厚非。
    崔二郎将饭碗放在嘴边,张了张嘴唇,想要说话,可还是没有开口。
    他也想跟着大嫂一块儿去江州,和她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就如今日与她一道进山挖树,一起去江州城的兰府里送花草,有她在身边,全身便有使不完的力气。
    “孩他娘,就让五郎跟秀珍一块去江州城吧,我们留在家里边,你烧水,我带着二郎三郎四郎和村里的乡亲一起盖房子。”崔老实想了想,见着崔五郎这般开心,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一年到头孩子们也难得进几回城,每次去都高兴坏了呢。
    见崔老实发话,崔大娘也就同意了:“那好,五郎,你可得听你大嫂的话,别到处乱跑,转转眼便找不到人了。”
    “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崔五郎有些不满意,嘟囔起嘴,这话从小时候听到现在,爹娘总是这般说,好像他还是个呀呀学语的小屁孩一般。
    “好好好,知道你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可也得注意哇。”崔大娘打量了崔五郎一番,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今年五郎也满十六岁了哪。
    崔二郎坐在一边默默的扒着碗里的饭粒,心里有些惆怅,他也想跟着大嫂去江州城,可他却没用勇气说出口,他不比五弟,他现在是家中的长子了,哪里只能想着玩,必须在家里多干活才是。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院子里边便已经听到了崔五郎的声音:“大嫂,六丫,你们起床了没有?起来没有?”
    卢秀珍忍不住只觉好笑:“看你五哥兴奋成这样了。”
    崔六丫一边穿衣一边打着呵欠:“我五哥去江州城的次数最少,每回进城他都有些睡不着觉。”
    姑嫂两人赶忙走出去洗漱,崔五郎蹲在走廊下边,见着两人出来,几乎是跳了起来:“大嫂你们怎么起这样迟?”
    卢秀珍笑着指了指天空:“这才啥时辰?五弟你可别太着急,我说了带你去江州城,自然会带你去。”
    崔五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嘿嘿的笑了起来。
    “大嫂,真的给我买长衫?”
    “你想买什么样的衣裳就给你买啥样的。”卢秀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弟,不光只是穿着衣裳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以后只要你肯干活,就让你变成富贵人家的公子。”
    “啥意思?”崔五郎睁大了眼睛:“大嫂,我不懂。”
    “大嫂的意思是说,只要勤劳,咱们家以后一定会发大财,成为富贵人家!”崔六丫手挽着卢秀珍的胳膊笑嘻嘻道:“我相信肯定会是这样的!”
    大嫂说了,有钱以后给她买珠花戴,还要送她去京城学习厨艺呢!
    想到这里崔六丫心里头就美滋滋的,这日子越过越有奔头了,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第105章 紫牡丹(一)
    端阳节前夕的江州城十分繁华,街道上铺面的门边已经插上了艾蒿,门槛上还悬挂着有五彩丝线织成的五福图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香味,那是由艾叶和雄黄酒混合在一处形成的浓香,深深吸一口,只觉全身都舒畅。
    崔三爷先送着六丫去了兰府,然后将卢秀珍和崔五郎放到了北大街:“大郎媳妇,想要买东西,这里的最适合,价不高,东西不错,东西大街那边全是富贵人家才去的,你别去花了那些冤枉钱。”
    “知道啦。”卢秀珍笑着朝崔三爷弯了弯膝盖:“原来我和六丫到街上转过两回,全是买的便宜货,还想买稍微好一点的,都不知道朝哪边走,原来就是在这里呢,多谢三爷指点。”
    “客气个啥,去罢去罢。”
    崔三爷很是高兴,挥动鞭子甩了甩,骡子很听话的朝前边走了过去,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清晨显得格外响亮。
    这铃铛是卢秀珍给骡子买的,崔三爷开始还不解其意,卢秀珍告诉他说脖子上有铃铛,在夜晚或者是早晨看不清的时候,铃铛的响声会让路边的行人知道来车了,这样就会避免发生撞到行人的事件。
    崔三爷觉得她说得不错,更体会出卢秀珍的体贴入微,心里头实在感动:“大郎媳妇,唉,可真是个好人,就是命苦了些。”
    转回头看了看,卢秀珍已经带着崔五郎朝那条街道走了过去,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崔三爷这才醒悟过来,崔老实家的小寡妇肯定在这街上买过东西,可方才她还是诚心实意的跟自己道谢,这份涵养真是难得,若是换了青山坳其余的村妇,少不得趾高气扬道:“你以为我们没进城买过东西不是?莫把人看低了几分!”
    这人只要一比较,就能分出个高低来,谁是上品,谁是无赖,清清楚楚。
    卢秀珍先带着崔五郎去吃了些早点,虽然崔五郎在家里已经吃过了两个烙饼,可他闻着早点铺子里飘出来的香味,忍不住眼珠子就朝那边转,知道年轻人能吃,那两个烙饼根本塞不住他的肚子,卢秀珍笑着道:“五弟,还想吃点东西不?”
    “好哇好哇。”
    崔五郎开心得不行,跟着大嫂走就是好,有新衣裳穿,还有好东西吃。
    卢秀珍给崔五郎点了些他没吃过的东西,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着少年郎风卷残云般将那些东西吃光,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疼惜,这是一种姐姐对弟弟的疼惜,是一种亲人之间的关心,到崔家这么几个月,她已经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吃过早点,天色已经明亮,日头从云层后头露出了大半张脸,金灿灿的阳光从树叶间漏了出来,斑驳纷呈的在地上跳跃着,就如铺了一地的金子。
    “五弟,现在成衣铺子开门还早,我们去花市那边转转。”
    卢秀珍今日进城,首先是要买过端阳节备用的东西,然后还想顺道打听一下江州花市的行情,她必须全盘做出计划来,好知道自己的启动资金究竟会要多少,这才好与兰如青开口。
    她有些奇怪,兰如青究竟是做什么生意起家的,看他的府第,在江州城算是不错的了,若是没有丰厚的家底,是不会建造这么大一个园子的。兰如青的行踪十分神秘,她要崔六丫打听过兰如青的生意,就连兰府的厨娘都不太清楚主家主打经营的东西是哪些。
    莫非是靠祖产吃饭的?只听说江南那边也有大宅子呢,卢秀珍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两边的店铺,心中叹气,投胎是门技术活,只要家产够丰厚,也就不用管这人的才能如何了,只要不是资质驽钝或是大手大脚,做个守成的富二代还是没问题的。
    沿着北大街直走,然后到了主街交汇之处,卢秀珍拐了个弯朝西边走了去,西大街的尽头有个集市,那便是江州有名的花市了。
    还未走到集市,就闻到阵阵花香随风飘了过来,初夏开花的植物很多,不会比春天少,故此刚刚走进花市,满眼就挤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看得人目不暇接。
    “大嫂,这些花可真美啊。”崔五郎跟在卢秀珍身边,眼睛到处张望,也完全被这花市的美景给吸引住了:“瞧这些花,我以前都没见过。”
    卢秀珍笑了笑,崔五郎手指之处都是些牡丹花,而且很明显是经过精心培育过的牡丹,生得十分旺盛,花枝之上,朵朵牡丹大如碗口,颜色秾丽,看上去很是耀眼。
    “五弟,这是牡丹花,其实挺常见的,只是咱们栖凤山上没长而已。”
    “挺常见?”站在外头招呼客人的店小二有些不乐意了,指着那几株牡丹,鼻子里喷着冷气道:“这位姑娘,你仔细瞧瞧,你可见过这种牡丹?”
    看着店小二那傲然的模样,卢秀珍有些奇怪,这不就是紫斑牡丹么,也不见得如何难得一见,为何这店小二就如此生气,显得自己将他们店里的牡丹看扁了似的?
    “这不是紫斑牡丹?”卢秀珍蹲下来仔细打量下那牡丹花,抬头看了看店小二:“若是我说得不对,小二哥莫要生气。”
    店小二瞪着卢秀珍,忽然没有话好说。
    这本牡丹确实名叫紫斑牡丹,可是东家将这花运过来的时候特别交代要好生照看,要卖上大价钱的,他无时不刻关注着这本牡丹花,只要来了客人,第一种被推销的花就是这本紫斑牡丹。
    万万没想到,一个乡野村姑竟然能识别出这牡丹花是什么品种,莫非东家被蒙了,花大价钱买了寻常品种?
    “小二哥,怎么了?我说错了么?”卢秀珍见着店小二那模样,也觉奇怪,她左看右看,这花明明白白是紫斑牡丹呀,紫色的花瓣,靠近花心的部分有一块深紫色的斑痕——紫斑牡丹就是因着这块斑痕才得了这个名字。
    “没说错。”店小二有几分尴尬:“没想到姑娘竟是个识货的。”
    “乡下人偶尔多看了些花花草草,故此也有几分了解,紫斑牡丹来自西北,跟中原与南方的品种有些不同,你们东家肯定是花了大力气将这牡丹花弄回来的。”卢秀珍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那碗口大的花朵,微微摇头:“可惜,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店小二更有些发懵,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位村姑到底是什么意思,看这模样,竟是个懂行的哪。
    “我觉得很是可惜,你们东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只为买奇花异草,可却只买到了中品的紫斑牡丹,上品的却是没有寻到,可惜,甚是可惜。”
    紫斑牡丹根据花瓣颜色分为八品,白色最佳,粉色次之,红色又稍逊一筹,紫色已经排在第四位。为何这般排序,是因着花瓣颜色愈素净便能更好的衬托出那紫斑的显眼,故此四品之后,皆是蓝黑等颜色了。
    “姑娘说我这紫斑牡丹只是中品?”
    从店铺里走出了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脸惊讶的望向卢秀珍:“姑娘竟然是个行家,那请不吝赐教,哪一款紫斑牡丹才是上品?”
    卢秀珍看了看那中年男人,这人该是铺子的东家罢?她冲着他笑了笑:“这位大伯,紫斑牡丹的上品,花瓣须是素白,犹如白玉没有一丝瑕疵,而靠近花蕊部分的花瓣末端出现的紫斑才会更显得是浓墨厚彩抹上去的一般,两种色调的冲击感强烈,这样的牡丹才是让人难以忘记,眼前一亮的。”
    那中年人捻着胡须,不住点头:“姑娘说的有道理,确实有道理,我这次去了天水那边寻上品牡丹,找了许久才只找到几株紫色花瓣的,听闻当地人说,白色花瓣的紫斑牡丹价格最贵而且十分稀少,我去得晚了些,就连红色的都只买到两株,昨日被江州的梁老爷买去了,故此现儿只剩紫色的了。”
    “大伯,你开花店最主要的该是想着赚钱,只要花卖出去就行,至于有没有购置到上品牡丹,那也不足为虑了。”
    卢秀珍觉得自己说的话一点都没错,开店不是赚钱么,难道还是想成全自己的一份爱花之心?若真是爱花,就到自己家中栽些花便是,何苦搬到这花市来叫卖?
    “呵呵,姑娘真是直爽人。”那中年人点了点头:“没错,既然开了店,那便是为了挣钱而已。不知姑娘今日来花市是想买花还是想……”他盯着卢秀珍看了几眼,心中暗道,这姑娘真是个识货的,若是有这种识货的帮着自己打理店铺,那便再好也不过了。
    “大伯,我想来打听打听这江州花市铺面的行情。”
    正愁没地方去打听,有人就主动开口相询,卢秀珍觉得自己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家有个远房亲戚想到江州来开卖花的铺面,托我来打听呢。”
    “原来姑娘是家学渊源,我差点看走眼。”那个胖胖的中年人笑着朝卢秀珍点了点头:“姑娘,你想要询问这花市的行情,问我是最恰当不过了。”
    第106章 紫牡丹(二)
    那胖乎乎的东家名唤唐知礼,江州城的大花商,花市的最前边三间铺面都是他开的,位置极佳,故此生意也很好。
    今年他在天水高价购得紫斑牡丹,运回到江州时,众人啧啧夸赞,都说能卖上个大价钱,没想到今日来的这村姑一看,却只将他的宝贝贬成了中品,实在有些不忿,可听着卢秀珍将话说完,他这怒气已经不翼而飞——卢秀珍说的实在有理,他去天水收货时,也听那边的人这般说,不过是想着即便是中品,运回江州城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姑娘可真是行家。”唐知礼不由得再重新打量了卢秀珍一番:“姑娘是不是曾在天水那边呆过?”
    卢秀珍摇了摇头:“我不过也是偶尔听人说起而已,算不得什么行家里手。”
    大学的专业是园艺,学校的专业课设置得很好,不仅仅是纸上谈兵,还要去各地进行考察,让学生就建筑花卉等更进一步的熟悉,她曾经在院报上发表了她们班去洛阳研究牡丹的专题报道,虽然活动只有那么短短几天,可她们却搜集了大量关于牡丹的信息,一边观赏牡丹,一边将整理好的信息比照,故此记忆深刻,没想到在大周这个异世时空还能用上。
    “大伯,我想问问,这江州城的花市,铺面一般要多少银子一个月?”
    “铺面……那要看什么位置。”唐知礼傲然的昂起头来:“就像我家这三个并排的门面是最靠前的,若是我租出去,那可统共得要一百两银子一年,再往里边些,价格便低了,最里头那几个门面,一个铺面也就十五两银子一年就差不多了。”
    原来大周的租金这么贵啊,崔老实聘她做儿媳,也只给了十五两银子的聘礼,现在最里边位置最不好的铺面竟然也要十五两银子一个月?
    “姑娘,怎么了?”周知礼见着她的眼睛瞪大,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姑娘是嫌铺面的租金贵还是觉得便宜了?”
    “贵,当然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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