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贺云昭示意卢淑珍可以直言,她才道:“是这样,你妹妹诗姐儿也要及笄了,我想着笄礼给她办得体面些,也省得失了你这个做姐姐的颜面。可你爹的俸禄你也晓得,要置办一套体面的头面不易,我想着找你借一套,日后再还你。”
    借来的头面肯定有借无还,卢淑珍白得了好处,贺云昭也留了把柄。
    沈兰芝自以为这个法子想的好,何云昭再怎么冷漠,娘家人的要求总不会拒绝吧?当初她要能反抗得了继母,也就不会嫁到忠信伯府来了。
    可惜这算盘打的不好,贺云昭才不是这种能够受得了委屈的人,想从她这里拿到好处,还不如从她这里拿一对耳光过去!
    贺云昭直言不讳道:“我嫁过来也才月余,就算我不吃不喝,不使一分银子打发下人,月例银子也只有几十两。按夫人的意思,只怕要让我拿一套几百两的头面出来,不如……你看看我库房里值钱的嫁妆有没有几样,夫人看得上,只管去拿好了。”
    就何云昭当初带来的三十六抬嫁妆,数量少不说,其中还有些以次木料充重量的东西,真正能拿的出手的,两件都不到。
    卢淑珍脸上通红,当着武定侯的面,继女怎么能这般下她的面子,将来她在京都还怎么见人!
    猛地拍桌站起,卢淑珍指着贺云昭颤抖道:“你如今是翅膀硬了,生父嫡母给了你大好前程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我不过同你借一套给你妹妹笄礼的头面,你就推算阻四,还污蔑我克扣你的嫁妆。何云昭!天地良心啊,你生母生前留下来的嫁妆,我不全都给你了,自己还贴了好些东西和银票,你怎么就记不住我的好呢?”
    贺云昭倒也不气,仍旧轻声细语道:“我生母的嫁妆?难道不是你用了□□成只给我留下来了一成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吗?还有你临我出嫁前给的银票——五十两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都替你丢人!对了,我父亲还不晓得你只给我了五十两吧?”
    曹宗渭看着贺云昭云淡风轻的模样心头一揪,是对娘家绝望到什么地步,才能这般毫无情绪地说出这番话来,五十两的嫁妆……不过他在外一餐酒水钱罢了。
    若是早些遇见她……
    曹宗渭起身,想说两句“公道话”把今天的事化解了,至少不让贺云昭难看,修齐院就热闹起来了。
    程怀仁一干人等都来了,他们三人心照不宣,贺云昭仗着个嫡母的身份作威作福,现在她自己的嫡母也来了,看她再如何拿乔!掐算好时间,这会子贺云昭应当已经答应卢淑珍借头面了吧?
    正堂门口很快站了乌压压一片,贺云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心道都是掐好了时间来看热闹的,那她就让他们睁大了眼睛好生地看!
    程怀仁带头进屋同曹宗渭和贺云昭见了礼,才道:“母亲,外祖母来了怎的不派人去知会一声,儿子好来拜见拜见。”
    沈兰芝上前笑道:“亲家夫人来家里是有何事?”
    卢淑珍支支吾吾,未开口,沈玉怜嘴角下沉,没用的废物,这么半天了事情还未办成,眼下他们都聚过来了,新夫人就算心软要答应了,只怕为了面子也要拒绝了。
    贺云昭看着这些人冷笑,道:“来的巧,那就都坐吧。”
    程怀仁人等方按尊卑一一坐下,曹宗渭坐在贺云昭身边,只卢淑珍还站着,下首第一个位置留与她,她却不肯坐。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之后,卢淑珍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沈玉怜不大乐观地看了沈兰芝一眼,贺云昭舌灿莲花,这卢淑珍空有脾气,没有本事,压根没法压制地住新夫人。
    眼看着气氛不好,沈兰芝满面笑容打圆场道:“何夫人这是怎么了?”
    卢淑珍嘴角一扯,道:“母亲找女儿借一套头面都借不到了,丧尽天良的自己过好了日子就不管娘家人了。”
    沈兰芝一脸为难对贺云昭道:“夫人,不过一套头面,你就借给何夫人吧。”
    卢淑珍借了不还,她们就有把柄了,凭什么贺云昭把别人管得死死的,自己却私事公办。就算贺云昭倒时候反咬一口说是她们撺掇借的,可她们也只说了是“借”,但要不回来,那就是你贺云昭的过错了!
    贺云昭岂会不知她们几个脑子里盘算着什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好,既然夫人自认为对我情深义重,我如今连套头面都不肯拿出来,那也是太薄情寡义了。去,把小库房打开,把我所有的嫁妆按单子清点一遍,全部抬出来!”
    何云昭的嫁妆自打入了忠信伯府,从来就没使用过。
    贺云昭早就亲自点了一遍里面的东西,那些廉价玩意她心里都有数,既然卢淑珍都逼到面上来了,那她就“倾其所有”去“贴”娘家,不给别人留半点把柄!
    库房里的嫁妆实在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清点好了,文兰拿着册子进来,递给了贺云昭。
    贺云昭把册子扔到卢淑珍面前,道:“夫人不是要头面吗?我把你给我的贵重物品如数赠与,里面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你尽管挑,我若舍不得一样,算我小气狭隘!至于我忠信伯府的东西,我虽当着家,家产将来都是仁哥儿的,我却不能胡乱使用,恕我不能随意挪用了。”
    除开忠信伯府的东西,贺云昭几乎把一切都给娘家了,这份深明大义,还真叫人没话说。
    这份嫁妆里有什么东西,卢淑珍比谁都清楚,她捏着鲜红的册子面色铁青,这死丫头竟然变得这般犀利,一点缝儿都不留给人钻!
    卢淑珍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贺云昭,半晌才忍住上窜的火气道:“嫁妆是做父母的体贴你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你这不是打我跟你爹的脸吗?”
    一面说一面把册子递给贺云昭,卢淑珍笑道:“嫁妆你自己留着,娘只要你一套头面!”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拉不下颜面和娘家人,在外人面前闹得这般僵,可惜贺云昭不是一般人,她不顾及利益,不顾及名声,只要这些人不高兴,她就高兴。
    面上的笑容渐渐拉大,贺云昭把册子递给文兰,吩咐道:“让明总管把我的嫁妆全部抬回何家!”
    卢淑珍难以置信地看着贺云昭,她真要和娘家闹得这样难看?她难道完全不顾及她爹的颜面和何家的声誉了吗?
    ☆、第二十三章
    卢淑珍几乎是指着贺云昭的鼻子道:“何云昭,你便是这般小气自私,狭隘狠毒,为了一套头面就要和我和你爹闹成这样?”
    贺云昭眼皮子都不掀一下,逐客道:“夫人请回吧,那嫁妆伯府管家会如数抬到何家,程家的头面,你就不要觊觎了,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
    程怀仁等人完全没想到,卢淑珍口里百依百顺的继女会居然会这么强硬地拒绝娘家的一丁点要求。
    卢淑珍痴呆一般站在原地,顿时醒过神来,只觉得火辣辣的感觉爬上脸颊,贺云昭竟然这样下她的颜面,完全不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想以往在何家的时候,这个死丫头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嫁到伯府竟然就真当自己做了飞天凤凰了?
    卢淑珍偏不信这个邪,何家的人没有一个能脱离她的掌控,就算继女做了忠信伯夫人也不行!
    贺云昭感觉的到卢淑珍情绪的变化,她虽然提防着,却也来不及闪躲卢淑珍的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要落下的耳光。
    抬臂挡了一下,贺云昭脑袋躲在宽袖下面,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卢淑珍的惨叫声,这才落下手臂,看见曹宗渭钳着卢淑珍的手腕子往反方向掰着。
    眼看着卢淑珍手背离手腕越来越近,手腕子似要断了似的,她的脸都疼得惨白了,哀叫声不绝于耳。
    曹宗渭脸色不大好道:“你一个村野恶妇竟然敢殴打命妇,你真当本侯是死的吗?”
    程怀仁见曹宗渭生气了,才上前缓和气氛道:“曹叔叔莫动怒,您和一个民妇计较什么?”
    贺云昭微微点头,曹宗渭才松开手。卢淑珍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了,抱着快要废了的手一边掉眼泪一边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
    贺云昭这时候才站起身,一脸严肃道:“夫人,我念在你与我父亲夫妻情分一场,才百般退让,你克扣我的月例银子、削减我的嫁妆、平日里极尽各种办法欺凌我,我为了家族和睦我都不说,甚至在婚姻大事上完全听从你的命令,不过是为了让你得到我那笔丰厚的聘礼,可以安心顾着何家,好生待我父亲,可你呢!”
    一听贺云昭这么说,卢淑珍都顾不得疼,歪着肩膀大吼大叫道:“胡说!我若真这样待你,你如何早不说,现在嫁了人仗着有靠山了才来污蔑欺压我!”
    冷笑一声,贺云昭继续道:“我胡不胡说,你我心知肚明。以前种种我皆不计较,现如今你却咄咄逼我,我不过嫁来伯府月余,你就要我拿出贵重的首饰给你,你扪心自问,我就是当买了所有嫁妆,就能出得起你要的头面吗?”
    卢淑珍胡搅蛮缠道:“不愿给就不愿给,何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唬人,叫不知情的人晓得了,还真当我如何亏待你了!”
    贺云昭已然知道和这粗鲁妇人说不通道理,再也不想多费口舌,喊了院内粗壮的婆子进来,直接吩咐人把卢淑珍架着扔出去!
    包括文兰和文莲都愣住了,贺云昭就是训人训得再厉害,也没有这般不占理地把人扔……扔出去啊!
    贺云昭走到明堂中央,撸起一截袖子,卢淑珍以为她要动手,吓得耸着肩膀往后退,吼叫道:“今日你若敢对我动手,来日我不叫你爹杀了你这黑心烂肺的!没有王法了!女儿打老娘了!”
    缂丝宽袖被贺云昭挽到肩膀处,洁白细腻的胳膊暴露在众人眼前,沈玉怜不禁羡慕起来,何千户那样的武将,是怎么生的出这般精致艳美的女儿,她不得不承认,贺云昭真是对得起冰肌玉骨这几个字。
    只是白滑若瓷的胳膊,终是被那一道细看之下分外明显的伤痕给破坏了美感,从手肘处蜿蜒到小臂内里,那条红粉伤疤有些触目。
    曹宗渭站在贺云昭的侧面,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玉白如藕节的手臂,就是太细了些,都不够他一个手去握,而且那疤痕……真叫人心疼。
    他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以前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她身上到底藏着多少伤痛和秘密,不叫人轻易知晓。
    待到满室都寂静了,贺云昭才启唇,朱唇微张,无怨无恨,道:“这伤痕你总该还记得吧?就为着你女儿的一个茶碗,你险些就要毁了我的脸,若非我挡得及时,只怕我下半辈子是要去尼姑庵里度过了!”
    贺云昭是说,那摔破的茶碗瓷片,差点划到了她的脸上。
    这件事也是何云昭说的,当时贺云昭听了气愤非常,没想到居然有见到施暴者的这一天,那她当然要替婆母好好出这一口气了。
    曹宗渭窒息了一瞬,卢氏好狠的心!一个女孩的面容若毁了,一辈子可就毁了。身体里热血翻滚,他不得不费劲控制住上了战场才有的,那种要把敌人脑袋砍下来的冲动!
    贺云昭面色森冷道:“你明知我现在处境不好,还要上门刻意刁难。也好,既然你主动上门了,我便把话说清楚,纵是世人骂我薄情无义,这话我也要说出来,自今以后,我何云昭不认你何家,更不认你卢淑珍!”
    文兰文莲二人见贺云昭累了,朝粗壮的婆子们使了使眼色,卢淑珍便被人架了出去。
    贺云昭没看到的是,卢淑珍是被扔了出去,真正地扔出去,她发福的身体摔在地上,狼狈好笑,过路人指指点点,讥笑她来伯府打秋风。
    收拾完卢淑珍,贺云昭定定地看向程怀仁,道:“仁哥,我们母子两个索性把话摊开说吧,正好侯爷也在,请他做个见证。”
    程怀仁面上羞愧,他实在没想到一直顺从继母的贺云昭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卢淑珍的面子,还扬言要和何家断绝关系。
    倒真显得程怀仁龌龊狭隘了。
    曹宗渭心里也是这么看待程怀仁的,想来他去外面的一年多里,这孩子早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程怀仁人等难堪地站在那里,话也不敢说。
    贺云昭道:“今日这一出大家心知肚明,你们用不着辩解,解释了我也不信,但凡脑子没毛病的人都不信。既然仁哥儿这么防着我,算计我,那我也没必要做个多事者了,省得好心办坏事,我想要家族和睦,却偏偏更不和睦了。”
    程怀仁红着脸道:“母亲……儿子没……我……”吞吞吐吐却也想不出解释的话来,毕竟,算计嫡母就是他的真实意图。
    贺云昭一抬手,打断了程怀仁说话,她面色平静道:“以后除了我分内之事,旁的事我一概不管,尤其是钱财的事,我半点都不插手,不过前些时我定下的规矩还是作数,否则府里又是一团遭。你同不同意?”
    程怀仁垂首道:“母亲定的规矩很好,儿子同意。”今日算计不得反遭教训,曹宗渭又在场,除了顺从一些挽回形象,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明眼人都知道,这些规矩是有利于家族兴旺的,就算程怀仁不同意,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贺云昭继而道:“外宅铺子的事就交给你打理了,我知道有些铺子在侯爷手上,现在我请侯爷把他手上的铺子全部移交给你,我们府里外院管事手上的铺子也都给你,往后外院的事由你全权负责。不过你到底还在进学,伯府里的几个庄子太远了,你来去不便,也省得你手上事情太多,管不过来,庄头还是我偶尔去看看,地租你收,同管事交接就行,我不过问。”
    程怀仁难以置信地看着贺云昭,她怎么会把家中这些家财全部交给他管?这么一来,他在家里可就有绝对的地位了!还有曹宗渭手里的产业,他一直不好意思要回来,毕竟是父亲之前托付给他的,现在嫡母居然全部帮他要回来了!
    程怀仁的目光移到曹宗渭身上,顿了顿,才道:“曹叔叔手里的铺子一向打理的好……”
    不待程怀仁说完客套话,曹宗渭道:“以前我是受你父亲之托,现在有你母亲做主,正好我都督府的事多,明日我便叫人来与你交接,伯府的铺子我都还到你手上,也算物归原主了。”
    程怀仁还要再推辞,曹宗渭抬手阻止道:“本就是你家的东西,我不过帮着打理,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交给你也是应该的。”
    曹宗渭明明知道程怀仁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多年来没有父亲嫡母教养,真正实在的手段根本没有学到,这些产业交给他,不出一年,亏损绝对明显。
    不是曹宗渭不想护着兄弟的儿子,只是程怀仁实在不争气,何况这是程家家事,现在有了贺云昭做嫡母,自然该听他安排,他一个外人,也不想多插手了。
    程怀仁按下欣喜,谢了又谢。
    曹宗渭看完了这出闹剧,心里说不出的烦闷,眨眼闭眼间都还看见的贺云昭受伤的手臂,他是个武将,身上伤疤无数,挨刀子的时候也不觉得疼,但是伤在她身上,他竟然就觉得疼了。
    临走前,曹宗渭道:“夫人,过几日是我生辰,万望夫人赏脸,明日我会派人将帖子送来。”
    贺云昭因着避嫌不大想去,奈何曹宗渭补充道:“不过几个亲朋好友小聚,夫人和不必拘束,随意就好。”
    这么说,贺家的人是一定会去了,说不定还能再见到父亲,贺云昭自然一口应了。
    曹宗渭淡淡地看了程怀仁一眼,道:“仁哥儿你若背上伤好了,同我家正毅一起来。”
    曹宗渭的大侄子和程怀仁一起在族学读书。
    程怀仁笑着说“一定一定”。
    ☆、第二十四章
    自从曹宗渭答应了把铺子都交到程怀仁手上,第二日果然应约带人来了伯府,在外院让手下的管事同程怀仁把铺子交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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