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森罗殿建在幽冥界背阴山之东,十八地狱却在背阴山的另外一面,没有捷径可走,只能穿过长长的宫殿和办公区。
忽然,余光中西北方向的天空上闪过一道金雷。
盛连和颜无常同时停住,齐齐转头看向窗外,刚刚闪雷地方,大片黑云缓缓汇聚,森罗殿不少同事也看到了,从办公室内探头出来围观,晴天忽然变成了傍晚。
议论声不绝于耳,盛连看着那个方向,奇怪道:“要下雨了吗?”
颜无常忽然意识到黑云聚集的方向其实就是登葆山,倒映着黑云的瞳孔皱缩,他立刻拿出手机拨了孟望雀的号码,没头没尾道:“登葆山的方向,看到了吗?”
孟望雀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本来就还没有了结,如今轮回河重现,季总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颜无常挂了电话,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吐了口气:“魔王要回来了。”
盛连转头,以为在和他说,惊讶地挑眉,魔王?
他那实力强悍、传说中可以把季九幽当蚂蚁碾的魔王姘头终于要出场了吗?
——
幽冥不是人间界,天气都是气象局每周例行公事排好的,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打雷,只要天气预告里报道了就一定会有,时间精确到秒,从未出过差错,连局部有雨的这个局部都可会公示一个具体的街道范围。
可这天的登葆山附近并没有预告有雷,幽冥界的普通公众们翻遍了天气预报,都没有看到相关公示,还有人给气象局打了投诉电话,投诉他们吃公粮却干屁事,这么大的雷一点预告也不给。
幽冥界的气象局也很冤枉,把事情报了上去,不多时收到上头的回复说自然现象,不用管。
幽冥界哪里有什么自然景观?知道内情的少数妖魔很快意识到,如此大的雷,别不是有大妖魔横空出世?
但整个幽冥界积极发展经济还来不及,大家出门连飞都懒得飞了,一个个都靠佳通工具,惰于修炼,怎么可能忽然冒出一个大妖魔呢?
再遥遥看去,黑云绕着登葆山的山顶形成了厚厚的漩涡,电闪掩藏于云后,原本就被黑雾缭绕的圣山竟然整个都看不清了。
终于,“轰隆隆”一声,降下了第一道雷,惊天动地,闪电照亮了半个幽冥大地,这才有妖魔鬼怪察觉到不对。
但大乱之后,普通妖魔过惯了22年风调雨顺的太平日子,大多都没第一时间想起来,整个幽冥,可追述的记忆中,其实也曾经出现过相似的情景——
很早很早之前,一只地狱魔,淬火而生,从背阴山的十八地狱爬了上来,劈天盖地的雷电连成了一张网,覆盖了半个幽冥。
老一辈的妖魔基本都知道,那只地狱魔爬出来之后,直接把十八地狱的雷火带了出来,背阴山附近瞬间烧了一大片,而圣山的神使第一时间驾临,不但扑灭了大火,将雷火压回十八地狱,还收留了那只刚刚化出人形的地狱魔。
“你是谁。”
“季白。”
“那我是谁。”
“你从地狱深处来,那就叫你九幽吧。你是九幽。”
第18章
盛连原本以为背阴山后的十八地狱会是一番可怖的形容, 到了才发现山后竟然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湖, 水面没有半丝涟漪,仿若一面镜子,倒映着背阴山的一面的全景。
十八地狱的真容显然是不可窥探的,吊在背阴山山腰的一排排小楼就是隶属十八地狱部门的主要办公区域。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盛连留意到1层按键下的18, 他问颜无常:“犯了错被打下十八地狱就是去这一层?”
颜无常:“哪儿有那么舒服, 还坐电梯下去。前面那湖你也看到了, 都是扔进湖里的。”
盛连:“沉到湖底就是十八地狱了?”
颜无常:“当然不是, 湖里有水妖, 掉到湖里之后,水妖会根据那些人手里抓着的审判词送他们到相应的地狱。你可以把那些水妖理解成狱警。”
盛连嘴里没说,心里却感叹这十八阎罗地狱和人间界流传的凶恶可怖的版本完全不同,一面湖, 水妖送行,有点小清新, 禁不住道:“这个部门的领导还挺文艺的。”
颜无常好笑地看着盛连, 连连点头:“对对,是挺文艺的。”
盛连觉得颜无常这反应有些奇怪, 这笑里饱含着他看不懂的深意。
颜无常见盛连看他,想了想,解释道:“其实吧,老早之前这背阴山后面也不是这样,从山腰看, 是可以看到绵延的地狱火烧出的岩浆的,被罚其间的妖魔鬼怪的哀嚎也能听个清楚,但是吧,啧,那时候神使一心想发展和谐社会,觉得这样有碍瞻观,就用忘川水打造了一面水镜盖在上面,又令水妖掌管这片区域。”
其实凌晨掌心莲花印再次出现之后,盛连就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结合已知的那些东西来看,如果他不是那位神使,怎么解释他一个活了22年的普通男人忽然冒出来的足以镇鬼气的能力?
当然,盛连也没有百分百确认自己就是。
但如今听颜无常聊起这神使为了“面子工程”特意打造水镜遮住十八地狱,他想了想,心说这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办事方法和他还真挺像:他在整理家务方面一塌糊涂,但不管来家里的亲戚还是朋友,却都统一认为他是个爱干净爱清爽的帅气的男孩子,殊不知他有一柜子没挂起来就摊在柜子底部的衣服。
他老妈深知他这个尿性,便嘲讽他要面子没里子。
他也总回他老妈;里子是个什么玩意儿。
如今又听说十八地狱这边治标不治本的打理办法,默默在心里感慨:性格是一脉相承的,两世都没改过来,以后应该也改不过来了。
于是目光朝向观光电梯外的湖面望去,四周瞧了瞧,缓缓道:“要是我,就在湖两边再种点树啊花花草草什么的。”
颜无常挑眉:“以前的确是有的,不过那时候幽冥阴气重,想要种这些东西很难,嗯,神使倒是不怕麻烦地种了一片,结果……”
眼看着电梯快到了,盛连连忙问:“结果什么?”
颜无常:“结果魔王一出生,把地狱火引了出来,湖边烧了一片,全烧光了。”
盛连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能:“魔王,出生?”
颜无常:“是啊,魔王从地狱出生,爬上来的时候带了地狱火出来,湖边、背阴山附近全烧起来了,当然也把神使种的那些花花草草给烧光了。”
电梯“叮”一声抵达,梯门朝两边洞开,跟着颜无常出去的盛连默默地想,要是他,好不容易种出来的东西付之一炬,怎么也得给那始作俑者几个爽快的巴掌,但又想魔王才出生,想必也是无心的,打小孩儿也不好,那只能算了。
忽然一愣,硬生生顿住了脚步——魔王比神使小?
颜无常转头,见盛连停住了,疑惑道:“想什么呢,快跟上。”
盛连抬步追上去,想了想,才试探地问颜无常:“我听你刚刚话里的意思,魔王其实比神使小很多?”
颜无常默认盛连就是忘记了前尘往事的神使,于是耐心解释:“是啊,有问题吗?人类寿命短,才去在意这些,你见过哪个活一万年妖怪去和活了一万五千年的妖怪比谁出生早的?真要比年龄大小,你们孟总才是这里头的至尊无敌老女人。”
提到孟望雀的时候,颜无常瞥了头去看盛连,说完的时候才发现盛连在悄悄朝他挤眼睛。
颜无常愣道:“你干嘛,眼睛抽了?”
背后忽然发出一声冷嘲:“是啊,我可不就是至尊无敌老女人么,需要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傻逼给老娘公交让座。”
颜无常:“……”
孟望雀却是一脸正色:“季总已经来了,那黑熊精也跪了半天了,你们快点儿。”说完转身朝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颜无常跟上孟望雀,惊讶地低声道:“这么快?”当年封印妖力用了足足三天,拿回来竟然分分钟的事?
孟望雀冷哼:“你以为和你一样呢,吃饭和拉屎时间一样长。”
颜无常:“……”看走廊外的天空,果然渐渐放晴,湖面也亮澈了起来。
盛连跟在最后,没留意两人的话,出神地暗自想:神使比魔王大啊,那岂不是说,论辈分,魔王也要叫神使一声爸爸?
!!!
那今天凌晨季九幽特么凭什么一脸“老子吃你天经地义”的表情?!他算哪根葱?
——
十八地狱这边的审讯室和9处是一个制式,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分等级的审讯间,孟望雀带他们去的那个审讯间门口挂着一个b,显然今天要审的那个黑熊精就是一个b等级的妖怪。
孟望雀打头,颜无常让了一步,叫盛连先进。
盛连也没同这位执意自称是“小白”的颜总客气,率先一步进了门,刚进去,便透过单向玻璃看到隔壁审讯间里季九幽的身影。
再一看,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个埋着脸的虎背熊腰的男人。
每个审讯间都有值班的同事,这一点和9处也是一样的,孟望雀进了门便问那穿着黑色制服的同事:“开始审了?”
那同事摇头,低声道:“还跪着呢,”又压了声音下去,低调道,“十八地狱都过了一遍,几层皮都没了。”
孟望雀冷哼。
拿同事接着道:“不过依我看,再恐怖,也没有他面前那位可怕。”
孟望雀目光挑向隔壁审讯间:“那是当然。”
盛连早上曾经听那位马面组的同事提过,幽冥这边的公务员统一黑色制服,但其实要看职务级别的高低是非常容易的——
就看袖口的金线花纹,金线越多,职位越高。
那位马面组的同事是个小组长,袖口不过纹了一小圈金线,然而面前这位和孟望雀说话的男同事的袖口却绣着繁琐的纹路,纹的什么盛连看不懂,但金线的数量绝对多的令人咋舌。
盛连本来还在看隔壁的季九幽,这会儿注意力完全被那个同事的袖口给吸引了过去。
那同事与孟望雀说完话,自然很快注意到盛连这边明晃晃的目光,抬眸过来,两人对视了个正着。
对方主动走了过来,先恭敬地和颜无常打了个招呼,才淡笑着对盛连道:“请问,你是9处的盛连盛先生吗?”
盛连点头:“我就是,你好。”
那男人立刻又用比面对孟望雀和颜无常还要客气的口吻道:“你好你好,我叫钟褐,罚恶司部的主管,在9处那边也有挂职,你可能也听过我。”
盛连恍然:“小钟总。”
钟褐立刻道:“不不不,你叫我小钟就好了。”
盛连:“……??”
9处的领导们厉害了,颜总自称小白,钟褐自称小钟,这么谦虚,是因为幽冥界习惯往小了叫吗?
孟望雀对这一幕报以一个大大的白眼,不仅是对钟褐这新晋狗腿子翻的,也是顺便对颜无常翻的。
颜无常却默默和钟褐对视一眼,悄悄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出来点赞,可喜可贺自己拉到了同盟军——
现在2对2。
不相信盛连就是神使的崔转轮、孟望雀vs坚信盛连就是投胎重生的圣山雪莲的钟褐、颜无常。
颜无常还趁着没他什么事儿的工夫,拿手机悄悄给钟褐发消息:“你也相信啊小钟?”
钟褐不动声色地当着盛连的面摸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回复道:“神使回不来大家都得跟着殉葬,我不想当祭品,所以宁可信其有。”
颜无常心中暗叹,不愧是罚恶司的钟褐,够冷静够理智。
这时候,监控室这边的音响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粗犷的嗓音,带着几分砂砾摸索般的沙哑:“我……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不多就是知道。”季九幽的声音听着和平日没什么不同,盛连却隐约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
盛连晃了个神,赶忙恢复注意力,想着应该是音响效果的问题。
而他很快发现,这件审讯间的几个监控屏幕全部都是黑的,非但没有开,其中一个还冒着一股黑烟。
孟望雀显然也注意到了,钟褐淡定地解释:“机器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