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边听边笑,尹玉钊又控制不住自己了:“那你觉得舅舅生的俊不俊俏?”
宝如迎头,又给了尹玉钊一棒子。
尹玉钊血流满面,缓缓收了笑,一把拉开宝如,膝踢剑鞘,拉开门,扬长而去。
尹玉钊才出海棠馆。不远处一个小婢子黛青立刻绕近道,提着裙帘直奔清辉堂。
清辉堂里,一个穿着湖蓝色春衣的小美人儿就在地上跪着,转过脸来看小婢子黛青,正是顾氏的另一个大丫头黛眉。她显然也特别着急,迎门便问:“如何?那尹玉钊可曾……”
黛青摘着唇角摇头,显然,尹玉钊吃了春药,去了趟海棠馆,却什么都没做。
不一会儿,顾氏匆匆而来,进门就道:“方才我支开了王爷,等得许久,你们就这样替我办事的?”
事实上,李代瑁给顾氏传的话,是让她拿徐媚媚对付尹玉良,自己亲赴风铃院跟尹玉钊聊天,商谈,让他瞒下此事。但顾氏觉得既来了两兄弟,该让宝如吃的亏,自然要让她吃。
所以她临时派了黛眉过去,添了几盅有药性的茶,吃罢之后,便故意让黛眉引他往海棠馆,就是不想让宝如把自己摘撇干净。
黛眉引完人,自然就跑了。留下黛青暗中透听消息,看宝如是否吃了暗亏。
黛青将宝如和尹玉钊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透给顾氏。顾氏闭着眼睛半天,叹了口气道:“罢了,也不是一次就能成的事,瞒下去,把证据全销毁了。”
她向来见好就收,寻觑出机,不给人留把柄的。
傍晚。小西拉坐在窗子上,一碟子的小鱼小虾吃的正欢。
也不过些臭鱼烂虾而已,尹玉钊送来的,它就是吃的格外香甜,宝如自己买的,总吃的不甘不愿。
两眼直勾勾盯着窗子上的小西拉,宝如自己替自己滚着一颗滚烫的鸡蛋。
待鸡蛋不烫了,苦豆儿又递了枚滚烫的来。宝如刚接过来,秋瞳进来了。
她不着痕迹搭了方披帛在脖子上,问道:“尹家大公子的事,如何处理了?”
秋瞳道:“最后闹的狠了,尹大公子和刘姨奶一起去京兆府见官,绾桃跟着去的。京兆府一瞧一个国公府并一个亲王府,便和了稀泥,亲自送尹大公子回家,刘姨奶回府了,还在咱府后院住着呢。”
“尹府二公子了?”宝如又问道。
下午在后花园,尹玉钊出去之后。过不得片刻,又遣人送了些猫儿最爱的小鱼小虾过来。然后,那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出荣亲王府,走了。
宝如忧心忡忡,毕竟李代瑁是玩了手阴的,若再没有更狠的手段追着,尹玉钊可不是尹玉良,他也许本无反意,叫李代瑁此举给逼反了呢?
秋瞳道:“尹二公子走的时候,恰撞见奴婢,还托奴婢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自扫门前雪就好,他不管他人瓦上之霜的。”秋瞳道。
这么说,他是真的不管尹玉卿的事了?
宝如再问:“王爷可还在府,你们谁出去打听一下,我得去见见他。”
无论尹玉钊想不想惹事,她觉得今天在后花园的事情,都该坦然说给李代瑁听,至少让李代瑁对尹玉钊那个人保有警惕,并理智对待,万一他真的只是追究个同罗绮之死,而不会帮着尹继业为虎作伥了?
毕竟这些年,尹继业待他,果真就像条狗一样。那样的父亲,若是季明德,早一刀捅了,难为尹玉钊忍了那么久。
起身换了件高领的褙子,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宝如也是苦笑。婆婆顾氏几日装病,似乎是因为脖子上叫公公种了满满的吻痕,她是叫人掐青了脖子,如此一遮,也像遮幌子似的。
恰此时青蘅进来了。她道:“奴婢到前院门上问过了,灵郎说王爷今夜宿在清风楼,若二少奶奶要去,就得往清风楼去找他。”
儿媳妇到公公夜宿的地方去找,当然不大合适。
宝如想了想,道:“青蘅再亲自去一趟,到清风楼外面通报一声,就说我在上东阁院子外面,叫王爷来一趟,我有些话要与他说。”
从后院出去,唯有一条台阶上山坡,山上就唯有上东阁一处院子。宝如只带着苦豆儿,出门时莫名觉得今夜繁星闪闪,清风送香,笑道:“自打进了王府,我就没见过星星,今夜倒是天晴了。”
苦豆儿指着那堆在一旁的葡萄蔓道:“二少奶奶莫不是疯魔了,之所以看到星星,是因为咱的葡萄架倒了的缘故。”
宝如回过神来,也是笑自己傻。
上东阁或严的侍卫,白天为了在此招待尹玉良,本来临时全都撤了。按理来说,尹玉卿还关在上东阁的话,侍卫们应该要重新回来站岗的,但今夜院里院外一个人都没有。
初夏时节,山上依旧冷风嗖嗖,院子里偶尔有呜咽之声传出,宝如裹紧披帛,左等右等等不来李代瑁,悄声在苦豆儿耳边笑着:“三更半夜的,作贼一样,你去清风楼那边看看,王爷可来了否。”
苦豆儿应了一声,沿山坡侧的游廊一阵疾步,往清风楼一边去了。
今夜星皎月明,墙内忽而飘出朵合欢花来,落在宝如肩头。她拈起,轻轻抚过,轻飘飘的一团团,一缕缕,艳似朝霞,仿佛仙人织成的锦秀云堆,世间千般花,都不极它的灵动。
宝如记得顾氏颇爱此花,上东阁的院子里就植有一株合欢花树,据说是李少源出生的那一日,李代瑁亲手植的。
这花,大约也是从院子里飘出来的。
宝如踮起脚,看不到花树,瞧着门缝半掩,终究不敢迈步进去,又左等右等等不来李代瑁,索性一横心,准备到清风楼去见他,便听吱呀一声,上东阁的院门竟开了。
先出来的是竟是顾氏,声儿柔柔,是她一贯的腔调:“感业寺算是个好地方,玉卿在那儿修行一段日子,不定心性也会变的。”
第143章 闲谈
宝如其实就在不远处她码不准要不要上前给顾氏请安接着李代瑁出来了。
他道:“真真你该知道今夜来此我并不是为了玉卿。”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李代瑁腔调沉沉,居然吟起了诗:“十年前你跟我闹脾气,那时候合欢树还不及墙头高如今开枝散叶,已遮半坐亭院,你这脾气要发到什么时候?”
“夫婿轻薄儿新人已如玉。你怎的不说,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它的下一句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顾氏腔中带着颤也不回头,削肩在月光下微颤着:“王爷都有了新人又何必拿妾身在此作话儿取笑?”
三更半夜撞见公婆打情骂俏,听俩人说着情话宝如觉得自己该走了。她尽量轻微的转身先挪么一株槐树后面,正暗矬矬准备奔到另一株后面去,便听忽而顾氏一声轻喘,似乎是在斥:“放开我!”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李代瑁也怒了。
宝如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幸好有槐树挡着,俩人看不见她。
尴尬的沉默,就连虫鸣鸟语,山下海棠馆丫头们的说笑声都能清晰闻得,如此静夜,宝如不敢走动,仰着脖子紧贴槐树,生怕万一叫李代瑁和顾氏发觉,三个人都要难堪。
月光下,李代瑁一直攥着顾氏的手腕,不肯叫她离开。
顾氏亦怒目盯着李代瑁,过了许久,忽而冷笑:“你还有脸问我要闹到什么时候?宫里那个婊子,害的我儿子瘫痪在床整整一年半,就躺在那间屋子里,胡子半尺长,披头散发,尿溺都在床上。
那样恶毒的事,你护着她,不责不骂,到如今还在替她儿子做牛做马?她生的是儿子,我生的难道就是谷子吗?”
这下宝如听出来了,婆婆是真的在发脾气。照俩人方才吵架时的闲言,顾氏脾气闹了十年,难道说俩人白天吵架晚上和,否则,她脖子上那里来的吻痕?
李代瑁道:“白凤不过一个短腿妇人,生的又丑,本王至今从不曾正眼看过她一眼。她已叫我禁足在交泰殿中,我也向皇上奏过她害少源之事,皇上亦同意了,终身不许她出交泰殿。
那终归是皇上的生母,我若多加责处,皇上心中自然会有芥蒂。你还欲要我怎样?”
顾氏忽而踮脚,仰面在高大,青须遮面的丈夫耳侧:“那就杀了李少陵,不过一个孩子而已。杀了他,也杀那个南妇,那个婊子,你做不得皇帝没关系,少源比少陵好不知多少倍。让少源做皇帝,江山依旧是你李家的,我就信你只爱我,不爱她。”
李代瑁立刻松手。顾氏措不及防,险险要摔倒在地。
“我厌恶白凤,是因为她心眼太多。闺中妇人而已,养花弄草饴养性情就好,非得要搀涉到朝事中去,偏偏鼠目寸光,只能看到眼前利益。
你是我的夫人,除了母亲之外,我最尊重的女人就是你,我也永远信任你,不要妄图去学白凤,丈着个儿子上蹦下窜,看着叫人恶心!”
顾氏边听边冷笑,默了许久,忽而道:“早些回清风楼宿着吧。若你果真想,我把绾桃给你送来!”
李代瑁双拳紧攥,忽而说道:“顾真真,若你再拿绾桃说事,本王就清换你身边所有的丫头婆子,重新给你添批人,好不好?”
绾桃如今算得上顾氏身边第一得力的丫头,若果真给弄走,一时还难找一个能挟制宝如的人。她闷闷道:“是呢,宫里那位正主还在,你又怎能用到绾桃?是我多滤了。”
独剩李代瑁一人,也不走,就在院门外伫立着。
跟婆婆吵过一架的公公,任再急的事情,只怕他都听不进去吧。
宝如蹑手蹑脚,准备要走。偏此时苦豆儿急匆匆而来,迎面便是大声:“嫂子,清风楼的小厮说王爷今夜大约不宿在那儿,叫奴婢们往别处去找。”
宝如慌不及要捂她的嘴,已经迟了。
“谁在那儿?”李代瑁果然转身,走了过来,见是宝如站在树后,冷冷问道:“你在此做何?”
寒鸦冷月,宝如一礼道:“媳妇听说父亲在这一处,刚自山下上来,有件急事,想与父亲说。”
只凭方才那丫头的话,李代瑁就敢断定儿媳妇在此站得多时了。
他道:“何事?”
宝如思索着,其实她要问,或者说的事情很多,猛然叫李代瑁一问,却不知道要从那一件说起。
“叫你的丫头在外守着,进来慢慢说。”李代瑁转身,率先进了上东阁。
上东阁的院子里,与院外囧异的别有洞天。那柱越过高墙的合欢树上花开繁繁,花间坠着几株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仿如星光透于繁花之间,照着一缕缕的合欢花,冷清又欢繁的美,抬头仿似梦境一般。
满院比月稍明的透亮,李代瑁白衽黑衫,面庞在冷白色的夜明珠光耀下,滤去尾纹,与季明德全然无差的年青,刮去满面青须,无关岁月侵扰,是个面相无挑,如雕如塑的俊貌男子。
树下本有处木榻,夏日纳凉读书,坐在上面极为舒服的。
今日又铺了竹席,垫着蒲团,居中一盏清酒,净瓶中泱着几株白月季。他自斟酒,是酴醾花酿,闻之便是香气透骨。
若夫妻对坐,闲谈吃酒,顶有合欢花落,下有月季添香,实在雅极。
李代瑁的情调,宝如这算第二回领教了。
见宝如站在榻侧,李代瑁自斟了一杯,道:“你们小孩家家,不能吃酒的。瞧着为父在此吃酒,委屈你站着,说吧,为父听着呢。”
宝如先讲尹玉钊的事,将他掐自己脖子,自己敲他脑袋那一段儿掠去,再把他和同罗绮的关系,以及他在海棠馆后花园所说的话原原本本托出,只说尹玉钊赴海棠馆找过自己,并与自己非常君子的,隔着月门聊了一会天。
最后,又补了一句:“他出海棠馆后,又叫秋瞳带话与我,说自己只管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之霜。听这意思,似乎是不会管尹玉卿的事。
但媳妇觉得,若他果真君子,待君子,得有君子之道,咱们那样待他,怕不会逼反了他?”
李代瑁一点点呷着酒,花随风落,宝如站在下首,眼瞧着一株合欢花落在李代瑁肩上,莫名觉得公公瞧着有几分可怜,却又有几分滑稽,回想起方才他和婆婆二人的吵架,没忍住眼角漏了点笑,恰叫李代瑁抬头时瞧见,她连忙低了脑袋。
李代瑁本心绪败坏,脑中亦全是家国大事,方才与顾氏那点不快,早抛诸脑后了。
“就凭他,也能反得。”李代瑁冷笑:“虽他是禁军侍卫长,调兵还得经过为父与你四叔二人之手,轻易动不得兵。”
这么说,尹玉钊就是欺她妇道人家不懂事,狐假虎威来唬她了。宝如一颗心总算踏实许多,三梨木棒子似乎也敲的不冤枉。
李代瑁道:“他自幼在尹继业手中吃的苦够多,说不管,当是果真不管。明儿上朝为父安抚安抚他就好,此事你不必再操心。”
还有件事情,不方便在人前问的。宝如犹豫了许久,才道:“父亲是知道的。我姨娘是瑾妃的庶出姐姐,虽她是婢出,但与瑾妃极为要好。
媳妇问句难为情的话,当年我姨娘她入宫,可也曾和先帝……”
李代瑁不善吃酒,闻之即醉,定定望着宝如。她似乎颇有几分难为情,夜明珠的冷光下,脸上泛着淡淡的潮红,两只食指忽而逗到一处,轻轻碰了碰。
年青孩子们的俏皮话儿,或者说别有所指,他不太懂,在等她的下一句,于是定目,一直定望着她。
宝如不确定公公是吃醉了,还是没听清楚,毕竟事关血统,转了半天的脑袋,忽而转过弯子来,道:“我就想知道,我会不会也和少瑜一样,是先帝的孩子,若是那般,我和明德……”
李代瑁总算明白过来,忽而舒腿,放声大笑,清冷月光下,颇有几分放浪形骸,叫宝如相信朱氏说的是真的,这人也有其率性活泼的一面。
笑罢,李代瑁浅浅抿了唇酒,淡淡道:“皇帝是国之公器,便睡觉时,也有四个大太监不能闭眼的瞅着,无论一举一动,都备在起居注中,与外妇私通,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