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姜梨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做了何事?”她指了指一边的少年郎。
    “做了何事?”刘子敏长长的揶揄了一声,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是想做见义勇为之事,莫不是以为我们在欺负这位兄台。那我就得辩解一句,我们可不是仗势欺人。”他道:“这位兄台叶世杰,弄坏了我们府上一副传世墨宝,喏,就是这幅《雀饮春》。”
    《雀饮春》是前朝书画大家曾子墨的杰作,曾子墨死后,他留下的笔墨被人花重金买下,尤其是文人之家,更是以能收藏曾子墨的墨宝为荣。倘若刘子敏的这幅画真是《雀饮春》,叶世杰也算是倒了大霉了。
    “这《雀饮春》有价无市,我看在叶兄台并非燕京人,这才愿意妥协,让叶兄赔我三万两黄金可一点儿也不亏。没想到叶兄这人实在过分,一分钱也不愿意出,这还是襄阳叶家出来的呢,这么抠门,这莫非就是,商人本性?”说到这里,刘子敏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人闻言,也跟着笑起来,皆是笑刘子敏的那句“商人本性”。
    燕朝本来就轻商,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低等。叶世杰咬牙,按捺下愤怒,道:“那幅画并非我弄坏,是我在写字的时候,你自己扑上来的!”
    “哎呀呀,”刘子敏道:“你竟然还血口喷人,本少爷闲的没事干,会自己毁掉自己的名画吗?”说到这里,他仿佛才记起身边还有姜梨这么个人,道:“这位姑娘,你来说说理。”
    姜梨笑了笑,道:“可否让我瞧瞧公子的这幅画,我还从未见过真的《雀饮春》呢,没想到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她仿佛很遗憾似的。
    刘子敏见她这样,大方的将画递过去:“姑娘想看,那就看吧!”他看姜梨的打扮似乎不是普通人家,但燕京城里何时来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官家小姐,他还真不知道。心里寻思着等下就让人去打听一下,若是家世次一些的,娶回来当个妾也不错。
    人群不远处,马车上的姜幼瑶几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姜幼瑶问:“她这是做什么?”
    “三姐,”姜玉娥提醒:“那个叶世杰,是襄阳叶家的人,二姐外祖家的人。”
    姜幼瑶恍然,再看向姜梨:“且再看看。”
    姜梨拿到手上一副《雀饮春》图,就仔细的看起来。
    《雀饮春》,画的是春日来临,山谷里的山雀站在低垂在水面的花枝之上,啄饮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的一幅画。山谷里百花盛开,山雀的活泼机灵,溪水的清澈见底,一一画来,惟妙惟肖。
    只是现在那画,自底端被人斜斜的撕开一个大口子,几乎要将画页一分为二。
    因着姜梨的出现,周围看戏的人也越来越多。叶世杰皱着眉,反倒是刘子敏最有耐心。
    看了一会儿,姜梨才放下手里的画,她并没有把画还给刘子敏,而是道:“曾大师的墨宝果然珍贵,重在意趣,难得无价,只是……”
    她每说一句,刘子敏的眉毛就扬高一寸,听到姜梨最后一句话时,刘子敏就下意识的接道:“只是什么?”
    “这是这幅画是假的。”姜梨道。
    “这幅画是……”刘子敏猛地反应过来,高声道:“怎么可能?”再看向姜梨的神情时,已经不复最初时候的和善。
    叶世杰也愕然的看向姜梨。
    “这幅画已经仿作的很像了,不过,仍然掩饰不了它是一幅赝品的事实。按如今市上模仿的最像的赝品价值来算,这幅画至多也不过五十两银子。叶公子,”她看向叶世杰:“你只需赔这位公子五十两银子就是了。”
    “小姑娘,”刘子敏阴阴的笑起来:“红口白牙的,你说是赝品就是赝品?这幅画就是真品!你可别胡乱说话。”
    “是啊,”周围的人起哄:“你怎么证明这是真的?”
    姜梨也不急,不紧不慢的道:“曾大师是前朝人,前朝的笔墨都是用前朝的丝帛而做。可是,前朝可没有双丝绢。”
    “双丝绢?”白雪狐疑的问了一句。
    “前朝只产出双丝绢,娟粗而稀薄。可你看这幅墨宝,洁白细密,分明是双丝绢。前朝的曾大师总不会用如今的双丝绢作画,这是其一。”
    “其二,印章不对。前朝并不多用石刻印章,若是前朝的印章,都带有前朝特有的痕迹,篆文每个字的停笔处都比原笔画略粗一点,但显得较淡,略呈黄色。这幅画的印章篆文停笔流畅,颜色发红,显然不对。”
    姜梨一边娓娓道来,一边讲手里的《雀饮春》展示给众人看。众人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来,比照着姜梨的话看,果然觉出些不对。
    眼见着刘子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叶世杰却越来越惊讶,姜梨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雀饮春》这幅图,最高明的就在于曾大师注意细节,山雀啄影时,眼里有水中山雀的倒影,同样,水中山雀的眼睛里,也有花枝上山雀的影子。可是这幅《雀饮春》,水中倒影里的山雀,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所以,”姜梨笑道:“公子这幅《雀饮春》,是假的。一副假的《雀饮春》,三千两黄金,这是天方夜谭。”
    刘子敏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来抢姜梨手里的画,姜梨哪里会让他得逞,白雪早已灵敏的接过画,举得高高的展示给大家伙查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刘子敏终于忍不住,露出嘴脸,恶言道:“你敢这么血口喷人,我爹知道了,你可就麻烦大了!”
    闻言,姜梨终于收起脸上的笑容,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敢这么对我言行无状,我爹知道了,你也麻烦不小。”
    “我倒要看看你是哪家的人,报上名来!”刘子敏怒道。
    “京城姜家,首辅嫡女,姜二。”姜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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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狸:我爸是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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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0 章、第五十章 仗势
    “京城姜家,首辅嫡女,姜二。”姜梨道。
    淡淡的一句话,正吵嚷着议论的人群都是一静。
    刘子敏本来还等着姜梨说出口时好好地奚落她一番,听到此言的一瞬间,却是僵在原地。
    京城姜家,首辅嫡女,燕京城的首辅千金,姜幼瑶大多数人都认识。面前的女孩子已经自报家门,那就是姜家的二小姐,八年前离京的姜梨。
    太长卿家的小儿子固然能在燕京城横着走,可谁都知道身为皇帝恩师的姜元柏更是得罪不得。
    只是刘子敏此刻已经是骑虎难下,要是就在这里认了怂,日后他怎么在燕京城里混?更何况要是承认了自己的罪名,让人知道他拿一副假画讹叶世杰的银子,国子监的同窗会笑死他,误了自家的名声,他爹更会打死他的。
    心一横,刘子敏想着,整个燕京城,他又不是没打过比自己地位高人家的儿子。有些人家的少爷,虽然家大业大,性情却软。姜梨只是个小姑娘,吓唬两句,说不准会服个软。
    刘子敏冷笑着看向姜梨:“你虽是姜家人,却不见得你爹会护你。别以为抬出姜家你就能胡说八道,我说这画是真的就是真的,你和这小子沆瀣一气,可别引祸上身!”说着,扬了扬拳头。
    这就是活生生的恐吓了。
    马车里远远望着这一切的姜幼瑶眼睛一亮,只恨不得刘子敏立刻在这里将姜梨打伤,如此一来,姜梨在街上与男子冲突,名声只会一跌再跌,姜元柏就算再如何偏心与她,这回也得动怒。
    况且姜幼瑶也笑的刘子敏的恶劣行径,若是刘子敏动手,可就不管是男是女,重伤轻伤了。
    “刘子敏,”叶世杰眉头一皱,将姜梨往身侧一挡:“你我二人的恩怨,与他人无关,莫伤及无辜。”
    刘子敏哈哈大笑:“我也是这个意思。”他看向姜梨,意思便是,姜梨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若是旁人,如今的姜梨也许会忍一忍,可她自小就继承了薛怀远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性情,加之叶世杰还是自家亲戚。姜梨唇角一扬,道:“可巧,我这个人,最不怕惹祸上身,公子大约忘了,八年前我是因何离开的燕京城。”
    诸客皆惊!
    八年前,姜梨离开燕京城的罪名,可就是因为犯下杀母弑弟的大错,旁人忙着掩饰自己的恶事还来不及,姜梨却生怕别人不晓得似的,主动说了出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世杰诧异的看着姜梨,似乎没想到姜梨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姜梨却是神情平静,安然的望着刘子敏。
    刘子敏突然觉得自己额上冒出些冷汗。
    旁人大约不晓得姜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刘子敏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姜梨的意思是,她连杀母弑弟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一个刘子敏的威胁,还真不放在眼里。
    刘子敏本应该为这挑衅感到愤怒的,可看着姜梨的眼睛,他却觉得害怕。
    是的,他是个恶霸,在燕京城虽不是无恶不作,不过也差不离。手上甚至还有几条人命,但是,他手上的人命,都是针对比他势力低微许多的平民,而非地位与自己平等,甚至还要高他一头的官户。
    当面对比自家势力更大的人家时,刘子敏欺软怕硬的个性就会迫使他有所顾忌,然而当他有所顾忌的时候,对面的人却毫无惧怕,甚至有一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戾。
    于是弱的更弱,强的更强,转瞬之间,刘子敏已经落于下风。
    姜梨瞧见刘子敏闪烁不定的眼神,就晓得刘子敏有所动摇了。
    薛怀远是桐乡县的县丞,但为官清正廉明,铁面无私,有时候对于官阶比自己更大的官员,也敢于揭露。这样的人,在百姓之中声望极好,同僚却是恨得不行。
    同僚恨,恨屋及乌,同僚的儿女们也恨。从小到大,她和薛昭不知道被那些官家少年少女找了多少麻烦。
    她还好,女子间的争斗,总不会动手。薛昭可就惨了,那些少年一言不合就大动拳脚,薛昭总是鼻青脸肿的回家。日子久了,薛昭也学出些经验,对于狠人,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狠,无论如何,气势不可输。过去有那些狠事,先摆出来给人看,压一压对方的气势。对方气势一弱,不要给他们机会,自己气势节节攀升,必然稳胜。
    薛昭就靠着一身气势和他的武艺,最终在桐乡县里无人敢惹。
    姜梨甫一看到刘子敏的做派,就知道刘子敏是个欺软怕硬的。而她有姜家这座靠山在背后,根本不必费什么心思,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击溃刘子敏。
    杀母弑弟是个恶名,可是这恶名,在某些时候,也能令人胆寒,避免许多无所谓的麻烦。
    “真是无耻。”姜幼瑶切齿:“这等丑事还拿出来宣扬,真是把父亲的脸都丢光了!”
    见刘子敏站在原地不动,姜梨就道:“这位公子非要一口认定我是胡说八道,那就按照公子最先所言,送去报官吧。我也身在此案中,与你一道去就好。”
    刘子敏又急又怒!
    他当时说报官,不过是为了吓唬叶世杰,只要上下打通门路,要坑一个燕京城没有关系的叶世杰还不是易如反掌。可是姜梨也牵扯进来就不一样了,姜梨是姜家小姐,就算是看在姜家的脸面上,这个案子也只会秉公办理。到了最后,他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赚到叶世杰的银子,反而将自己也坑了进去。连累了自己爹的名声。
    转眼之下,刘子敏已经是冷汗涔涔。他看着姜梨,实在是不明白,一个在庙堂里呆了八年的被家族厌弃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底气,怎么会如此不依不饶?
    “不过,”正在刘子敏进退两难的时候,姜梨忽然笑道:“我想此事大约只是一个误会,毕竟公子看样子也不是会故意讹诈他人之人。想来以为这幅画是真的,也是被人蒙骗了。既然如此,不如讲和,让叶公子赔上二十两银子,此事作罢,如何?”
    在刘子敏的耳中,姜梨这话犹如天籁,这是在给他台阶下啊。
    如何?当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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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1 章、第五十一章 告状
    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正兴致盎然的等着看接下来会是怎样一场扯不清的官司,没想到姜梨会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好。”刘子敏却是生怕姜梨反悔,立刻答应了。虽然答应了下来,还要力求挽回一些面子,便对叶世杰道:“叶公子,这幅画也是我受了蒙骗造成这么一遭误会,你虽撕了我这幅画,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不与你计较了。那二十两银子就算了,今日看在姜二小姐的份上,此事就此揭过,这画送给你,少爷我不要了。”
    听见人群中传来的唏嘘之声,刘子敏强按捺下心中的耻辱和不甘,又对姜梨拱了拱手,假装镇定的离开了。
    他身后的两个跟随的同生也一同灰溜溜的走远,叶世杰并没有阻拦,大约也晓得执意争执下去也并不会讨得了什么好处。叶世杰探究的看向姜梨,正要开口,却见姜梨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就跟身边的白雪道:“白雪,把画还给叶公子,回去了。”
    白雪沉声应了,把手上那副赝品的《雀饮春》卷巴卷吧卷成一个卷儿,递给叶世杰,就回头扶姜梨去那头的马车,一点儿也没有要和叶世杰多攀谈的意思。
    叶世杰愣愣的看着主仆二人上了马车远去,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不由得摇了摇头,将心中诸多心思甩到一边,朝街的另一头走远了。
    却无人发现,离方才街道不远的巷子里,正停着一顶黑凤软轿,轿外,有侍卫正在说话,倘若此刻有人经过,就会发现,这人说的话,便是方才叶世杰刘子敏起风波的经过。
    话毕,许久之后,轿中有人声传来。
    “知道了。”
    轿子里的年轻人倚靠窗边,懒懒散散的样子,红衣铺满软塌,神情微妙:“姜家。”
    在他的对面,青衫文士捋了捋山羊胡,笑道:“本想借刘家小儿困住叶世杰,逼叶家出面。没想到姜二小姐阴差阳错帮叶世杰解了围,如此一来,大人的计划全乱了。”
    虽是说着遗憾的话,神情却丝毫不见遗憾,反而很轻松似的。
    “叶世杰只是个小卒,”姬蘅掸了掸袖子上的微尘,道:“起不了太大作用,丢了就丢了,不急。”他的容貌艳丽分明,嗓音却带了一丝奇异的低哑,仿佛含糊的情欲,让人欲罢不能。
    “再说,比起刘子敏,”他缓慢的勾了勾唇,“姜二小姐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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