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那人的一声惊呼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大家很快就想起题目,不时有人发出惨叫声,还有人矜持地说了一句,“这就是学业不精的下场了。此题早就在宋朝考过了,当时还闹得很大,有些书上还有记载,你们的夫子没有和你们说过吗?”
    此人顿时就遭到了一些审题错误的考生的围攻。
    “不能全看四书五经啊,还得看看唐诗宋词,其他什么天文地理的才好,主考官出这道题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给我们降低难度,没想到你们竟然都不知道这则轶事。”说话的书生头戴纶巾,身穿锦袍,摇着扇子很是潇洒。
    只是他的话实在是太拉仇恨了,最后在广大考生的怨念下,他很快就落荒而逃。
    顾青云也觉得对方嘴欠,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做什么要说出来?在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家境一般的,或者家里财富够了,可是请的老师水平一般的,他们这些人平时学习那些儒学经典就已经很吃力了,现在还要去翻课外书?那也得有这个精力或金钱才行,还要有运气才正好看到考题。
    顾青云要不是经常去书店看免费书,自己又有意识地抄书好积累家中的藏书,他可能也看不到这个故事,答题的时候就按照《礼记》里的内容来理解了。
    “我也答错了……”耳边传来了赵玉堂幽幽的声音。
    三人一惊,都看着他。
    赵玉堂脸色惨白,低声道:“我写成菊花诗了,是不是这次府试就不过了?”
    三人面面相觑,大家不是主考官,当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道题的占分比重不大,只要其他做得好,还是有希望的。”最后,顾青云只能如此安慰他。
    赵玉堂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心情也好了一点。
    即使大家都知道自己还年轻,这次不行,明年再来也可以,可还是看不破啊,巴不得什么考试都一次性通过,以后好留出更多的时间去考乡试,成为举人,这才有当官的资格啊。
    “我爹说中午就跟着商队回去了,可以明天傍晚到家,你们有什么要买的就赶紧去买。”赵玉堂自从对了答案后就没精打采的,声音都有点无力。
    顾青云见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钱,该买的他爹也买了,该办的事也办了,就没有出去。倒是他们三个出去了,直到快中午了才回。
    回来的时候,顾青云闻到他们身上淡淡的酒气,就忍不住问道:“去喝酒了?”
    赵玉堂傻笑,神情还算清醒。
    何谦竹很是无奈,指着赵玉堂叹道:“我们走着走着,他想借酒浇愁,又不敢在客栈喝,怕被赵伯伯骂,就在一间小酒馆喝了一点小酒。”
    赵文轩也是一脸的无语。
    “你爹快回来了,赶紧去换衣服。”顾青云扶额,催促道,“都快要出发了,你还敢在伯父的眼皮底下犯案,你强。”
    最后出发要上车的时候,赵父似乎没发现什么,四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于赵父那个了然的眼神……顾青云决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说。
    又是一天半的时间,他们终于回到了家。才八天的时间,就仿佛过了一个月,看到那座熟悉的农家小院,瞬间,顾青云都差点流泪了。
    府城虽大虽繁华,那也不是他的家,这座农家小院才是他在这个时空的根啊。
    此刻,顾青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在应付完老陈氏一番“瘦了瘦了”的话语后,顾青云终于从奶奶的怀里挣脱出来了。
    因为顾大河开始把买的东西一一从车上搬下来。
    粗盐、细棉布、醋、酱油、白糖、酒……除了细棉布,其他都是腌制咸鸡蛋要用的调料,这些在府城买更便宜,趁着有机会,顾大河就买了回来。
    可是大家更关注的是方子的售卖情况。
    顾大河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几张协议,递给顾季山,一边说道:“这个方子不好卖啊,我上门说的时候,那些掌柜都以为我是骗子,听都没听就把我赶出来了,更别说尝一下我带去的咸鸡蛋了。有些态度好点的,还想着只出一两银子就买去。我当然不肯了,这也太便宜了!”
    见大家都深有同感地看着自己,顾大河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道,“后来我见这样不行,就找到何秀才的儿子何林,请他帮忙,这才卖了出去。”
    对于方子他们顾家看得很珍贵,但在那些酒楼或饭馆的店家眼里,这个没有什么出奇的。能屹立不倒的店子不是背景雄厚就是有自己的镇店之宝,都有属于自己的秘方,如果觉得你开价高了,他们都不会买,实在想要的话,还不如想其他办法去弄到手。
    “幸好有何兄在,他带着我认识了一些人,价格才高一点。”顾大河对何林满是感激。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熟人帮忙实在是太好了!
    最后方子一共才卖了15两银子,卖给了府城南北两个规模一般的饭馆,这是三家协商好的,否则顾大河都不想出手,因为只有一家的话,人家出的银子更低。
    “主要是那些做菜师傅尝一下就差不多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调料,人家只是懒得去一一尝试比例,嫌这个花费时间,鸡蛋又不是什么精贵玩意,这才愿意花钱买,要是惹急了他们,他们就自己干了。”顾大河见大家似乎有点不满,就连忙解释道。
    顾家人一想,顾大河说的也有道理。
    “而且人家何兄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肯定要表示感谢的。”顾大河又忙说道。
    这相当于中人,按照规矩是要给何林一定的抽成。
    大家点点头,都能理解,只还是对送出去的二两银子感到肉痛罢了。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没有对方,可能还卖不出去。
    “起码现在13两银子也可以买两亩地了。”顾大河笑呵呵的,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其他人一听,也是,这银子相当于白来的一样,也开始高兴了。
    再加上顾青云已经顺利完成府试,大家的心情就更美好了。
    结果成绩还没有出来,就听到朝廷今年又开始征发男丁去服徭役了,每家每户要出一人。而顾家去年轮到顾二河,今年就是顾大河去了。
    这次不是修路也不是修驿站,是修县城那条江水的码头。
    “大爷爷,你的意思是说县里的码头修好后,从县城这里就可以顺着江水到府城和郡城?而且府城的人去郡城时,从我们这里走水路会很近?”顾青云听说这个消息后,眼睛顿时亮了。这不就相当于中转站吗?
    顾伯山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激动。
    顾青云当然激动了,他记得那条江水离县城不到四里远,县城的居民如果家里没有水井的话都会去江边挑水喝,可想而知这江水离县城有多近了。
    如果码头真的修好的话,那就会有船到来,而官府既然把这码头修在这里就是想作为补充物资的中转站。他看过当地地理方面的资料,发现他们这里地处东部,本地多江河水网,走山路会觉得远,但是走水路就会节省很多时间。
    难怪官府想从水路来想办法改善交通。
    现在官府修建这个码头,那意味着林山县的发展机会来临了。机会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那这次他要不要赌一次呢?
    “大爷爷,以前据说江边那里也有个小码头?”顾青云想起了这个事情,连忙问道,“后来为什么码头被废弃了?”
    顾伯山很奇怪顾青云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不过还是仔细想了想,说道:“似乎是的,我听老友说过,前朝这里是有个渡口,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有路过的船只在这里停下,当时县城还是个小镇,很多小镇上的人都靠卖东西给船上的人挣钱,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年老天爷就发洪水,渡口也被淹没了。”
    一直到了现在,残破的渡口还在江边那里。
    “那大爷爷,如果码头真的建好,我建议你可以在旁边买一块荒地,以后人多了码头就发展起来,到时荒地无论是转卖出去还是自己建房开店、租出去都可以,比把钱存在家里好多了。”顾青云真心建议道。
    虽然这个时候码头还没有建好,但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就是要趁着现在还没多少人确认这个消息,就要提前去县衙买地。要不然等码头的人渐多,大家都意识到这个商机的时候,就轮不到他们捡便宜了。
    他记得现在上等良田是10两银子一亩,中等是7两,荒地是2两银子一亩,如果用来开荒的话前两年还可以免税,第三年半税,之后才是正常纳税。
    想想江边那一大片荒地……顾青云觉得自己开始兴奋起来。
    “荒地还要跑那么远去买?咱们村的荒地还有一些地方没人肯去开荒。”顾伯山摇摇头,笑骂道,“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前朝也没见他们在码头那里建房,要什么东西到县里买就是了,又不远。”
    “就是。”一直旁听的顾季山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就瞪眼道,“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念书,你小小年纪的就不要老是想着挣钱,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顾青云撇撇嘴,不甘心地说道:“我只是想到这样一个法子而已,有轻松一点的赚钱方法谁想去辛苦?马无夜草不肥,不冒点风险怎么有钱?爷爷你们在地里汗珠子掉地摔八瓣,那么辛苦可有卖咸鸡蛋赚钱?”
    “爹,你就让栓子说吧,我觉得他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顾大河劝道。一趟府城之行,让他大开眼界,想到府城的繁荣,一想到那些人要去郡城就要经过他们这里,只要他们每人买一只鸡蛋,那一次能卖出多少鸡蛋?
    又想起自家儿子经常说的,县城就那么点人口,咸鸡蛋多了想卖都卖不出去,这个世道,人多了县城才有发展,才多机会,多消费,多挣钱。
    虽然这些话他听得不是明白,但他觉得还是越听越有道理。
    当然,这是不是一个傻爹的美化结果就不用细究了。
    反正顾大河觉得最有道理的是,在他们桃花镇,鸡蛋只要一文钱一个,到了府城,竟然要两文钱了,有些地方还甚至要卖三文钱!
    这不就是人多了,鸡蛋就显得稀罕,价格就贵了吗?
    顾青云感激地看着顾大河,这才是亲爹啊,几乎无条件支持。
    “就是,今时可不同往日,现在天下都换了,小镇升级为县城,人口会越来越多。还有,咱们这里靠近深山,毛皮、药材、野味都可以卖,包括家家户户织的麻布,虽然麻布穿起来是不怎么舒服,但是我对比过了,比起府城的麻布,我们这里的麻布更为密实柔软一点,也更耐用,本地大概是种植苎麻的好地方,所以才能不同于其他地方。”顾青云见顾伯山和顾季山不理会自己的意见,心里有点急了。
    这才是家里做决定的关键人物啊。
    见顾伯山沉思的样子,顾青云又道:“哎呀,大爷爷,你回去慢慢想吧。对了,可以用钱来代替徭役吗?”修建码头会很累的,他担心顾大河的身体会受不住。
    他还记得去年顾二河修完路回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两圈,眼睛都凹进去了。而这次还是在水里,可能还会有危险。因为现在要修建的码头估计是要有一排由岸上伸入水中的楼梯,多半是用木头做的,这样的话肯定要有人在水下干活。
    “不能,这次怕人手不够,规定除了有功名的人家,其他都不能用银子来替代。当然,如果你家有钱的话,也可以出钱请人帮忙服徭役。”顾伯山摇摇头,这次可能就不容易请到人了,毕竟谁都知道服徭役期间官府给人吃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那么辛苦的活,不是逼不得已都不想拿命去挣。免得辛苦得来的钱还不够自己补身子用。除非是大户人家,不缺钱,重赏之下才容易找人。
    想到自己的儿子,每年徭役都是他去,偶尔太辛苦的话就会出银子替代,所以一直以来都没出什么问题,这次就不行了。
    “大河,你跟你大哥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这次超过二十天的徭役后,接下来的每天都会有工钱,直到修好为止。”
    说完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顾伯山才道,“幸亏是在县城,离家不远,不像去年,离家远,想回来一趟都不容易。”像这次在县城服徭役,家人还可以时不时地带衣服啊、食物给男人吃,这样对身体的损伤就不那么厉害了。
    “我还要去跟村里人说,就先走了。”顾伯山说完就离开了。
    看着大爷爷的背影,顾青云精神一震,又把刚才的事情换个说法说了一遍,想要说服家人。
    “爹,大哥,我觉得栓子的话也有些道理,万一真的成了,我们家的负担也会减轻很多,栓子明年还要去郡城参加院试,有钱的话,就可以吃好点住好点了。”顾二河突然开口。
    顾青云给二叔一个感激的眼神。
    顾二河憨厚地笑笑,挠挠脑袋,笑道:“反正我觉得一直以来栓子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乱说的,他又是咱们家读书最多的人,见识最广、脑袋最聪明,听他的应该不会错到哪儿去。”
    二叔这番话简直让顾青云有点受宠若惊。
    在这个家里,顾二河几乎是不怎么开口说话的,他是一个沉默的人,干活很卖力,不怎么爱说话。也只有在李氏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酸话才会站出来阻止,且这个沉默的男人还能死死地把李氏压制住,所以这些年来,家中才那么平静。
    要不然,一户收入中等的农家要供一个脱产的读书人,是非常不容易的。虽然前期花费不大,可是随着他年纪的增大,特别是上私塾后,单是每年的学费就要2两银子,再加上笔墨纸砚的费用,衣服的费用,交际的费用,即使是买最便宜的,那一年的花费就需要将近10两银子了,普通的农家要用二或三年的收成才换来这笔银子。
    这还没包括他逢年过节要给夫子准备的节礼,虽然大多数都是送自家产的东西,可是那也是要花费一定银子的。
    幸好他自己可以抄书挣钱,买书的钱不用家里出,纸张也省下了,这才少花一点。
    总之一句话,现在二叔能这么说,他真的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爹,明天正好是送咸鸡蛋的日子,我送完后就去县衙问问那边荒地的价格,到时回来再商量一下看到底买不买。”顾大河最后建议道。
    顾季山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顾二河和顾青云当然没有意见。
    这次家庭会议就这样结束了。自从他成为县案首后,顾青云就觉得自己在家中的话语权也加大了,以前他要是提出这样的建议,顾季山是想都不想就否决,现在还会考虑一下。
    看来,决定家庭地位的归根到底还是靠自身的实力,不是靠撒娇卖萌得来的。特别是在农家,抗风险能力弱,做每一个决定都会再三斟酌,想了又想,才会真正下定决心。
    就好像七年前供他读书的决定一样。
    第二天,顾青云照样去私塾。顾大河今天要赶着送货去县城,顾青云就没让他等自己,决定走路去也行。
    顾青明见他回来很是兴奋,笑道:“你不在家我自己一个人走路,真的很无聊,觉得这一段路怎么就那么长。”
    顾青云哈哈一笑。
    顾青明对府城很好奇,就问了些问题。
    顾青云都一一仔细回答了。
    最后,路上无聊,两人手里摘了几根草,一边把玩,一边开始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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