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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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醍醐语(下)
    姬央嘴上傲娇地道:“谁要跟你学啊?”可心里却明白这是沈度讨好她的招数, 真是个讨厌鬼, 就不能跟以前那样讨厌么?非要搅得她心里乱七八糟的。
    而且这个人喜怒不定,忽冷忽热,现在对她似乎又和颜悦色了, 前几日可是很不耐呢。姬央泡在水里再次告诫自己不许再亲近沈度。
    沈度给戚母引见了王景阳之后,便去了知恬斋。姬央望着他的背影, 总觉得他似乎比半年前忙多了, 她有时候隔得远远的眺望知恬斋, 很晚了都能看到有人进出,这让她心里很不安。
    姬央从沈度的背影里回过神时,薛夫人正同祝九娘提及去保济寺还愿的事。姬央虽然不信佛, 但关在家里也觉得无趣,便插嘴道:“阿母,我也想跟你们去保济寺。”
    沈度只说不得他同意她不能出门,现在是跟着薛夫人出门还愿他肯定会点头的。
    沈度自然不会阻止,他很高兴姬央亲近薛夫人, 虽然他母亲私下里已经向他抱怨过姬央的“黏人”, 但感情本就是相处出来的,沈度是乐见其成, 并没跟姬央提起薛夫人的抱怨。
    不过跟薛夫人出门也没什么意思,坐在马车上, 帘子都不能掀,她本就是严肃静穆的性子,看薛夫人选的两个儿媳妇就知道, 都是一般的爱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马车转过街角,就看到了大路尽头安然矗立的保济寺,黄墙黛瓦,庄严肃穆。
    今日为着信阳侯府的女眷到寺里上香,整个上午保济寺都会闭寺,所以寺前的保济巷不像平日那般热闹。巷道两边的香火纸蜡铺子里只几个外地来的香客在转悠。
    那些慕保济寺灵验而从远地赶来的香客虽然一肚子怨言,但看见那马车上的“沈”字后,也不敢多言,只能耐心等着保济寺重新开寺。
    姬央跟着薛夫人进了保济寺,先在知客僧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饮了一盏桂花饮,这才起身去前面的大雄宝殿上香还愿。
    保济寺的大雄宝殿里供奉的是华严三圣,主尊为法身佛毗卢舍那佛,左尊为文殊菩萨,主智门,右尊为普贤菩萨,主行门。
    姬央今日的保济寺一行虽说是突然之想,但实则心里是来求菩萨指引的。
    姬央跟着薛夫人在蒲垫上跪下,诚心叩佛,她比谁都更诚心,只因心有所求。
    起身后,祝九娘摇了签筒,姬央对这个倒是不怎么信,其实她从小就不信佛道,所以当初要不是沈度提及女道士,她压根儿就不会想到还有出家避世这一条道。但现在她内心烦恼丝无解,不得不来这佛门净地求菩萨为她指引明路。
    薛夫人磕头、摇签之后,有僧人捧来功德簿。薛夫人打开之后,提笔在最后一列落下自己的名字以及捐的功德,然后又将功德簿递给了祝九娘。
    按说薛夫人之后,该是姬央为尊,单看她随时照顾祝九娘,就知道心有多偏了。
    姬央却丝毫不在乎这些,她从祝九娘手里接过功德簿之后,好奇地翻看了一下,心里想着乖乖,冀州之民还是挺富的嘛。
    如今姬央好歹也在外头游玩过许多次了,对物价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功德簿上的人捐得最少的也是十两银子,可以想象保济寺之富。
    姬央翻到最后,见薛夫人捐的是一千两银子,她心里又暗道了一声乖乖,祝九娘捐的是一百两,也是大数目了。要知道小公主压箱底的嫁妆现银也不过就是三千两而已,如此说起来还是她这个大魏公主最穷。
    不过姬央这一次是有所求而来,为了让菩萨多闻香火,所以她在后面提笔写了九百两,自然不能压过薛夫人,可也得体现诚意。
    从大雄宝殿出来之后,薛夫人又领着祝九娘和姬央去了祖师殿、罗汉堂等上香。
    姬央跟着转了一圈只觉毫无收获,心里想着大概是转得太快,所以也不再跟着薛夫人,自己独自转悠去了。她对佛家精义并无了解,除了那几尊世人皆知的佛和菩萨之外,其余完全不解。
    不过小公主自有自己的法子,她是看着哪尊像心里舒坦,就在那尊像跟前站着企图“悟道”,只是都没有收获,最后她转到弥勒殿,见弥勒佛笑口常开,这可不就是她求的么?
    所以姬央有模有样地在弥勒佛前跪下,双手合十,双眸闭合,在心里求弥勒佛指引。
    姬央心里的苦无人可诉,对着弥勒佛却不敢有丝毫隐瞒,她心里默默叨念,求菩萨指引。她与沈度是近不能近,远却未舍得远。
    姬央心存恐惧,怕将来山河破碎,反目成仇,所以不肯亲近,畏伤之更深。沈度过去的种种亏待,不过是给她找了一个拒其于心门之外的借口。
    而如今一切未显,姬央心里还是会不舍与沈度就此隔绝,他就在她眼前,还有相依相偎的机会,虽然前路大雾弥漫,可能上前一步就是万丈悬崖,但眼下却是鸟语花香之境,她也会想管他的呢,何不先图眼前之乐?
    姬央对沈度之心,纯粹剔透,只因动了情,继而生爱,她的性子冲淡,于人于事并不执着于回报,她一心所求的不过是“被需要”,所以才会因苏累赘之语和沈度的无用之论而难受,于她最心爱的两个人而言,她自觉无用所以痛苦。
    哪怕沈度百般利用,伤她至深,但千转百回之后,姬央的初心还是没有动过,于她,爱就是爱了,没想过回头。
    只是这世上本就没有简单的事,她心里有父母之爱,还亦有情0人之爱,两相对立时对姬央这种以爱为生的人自然是痛无可解。
    姬央心里叨念完自己的苦恼,俯首诚心诚意地三叩弥勒佛,嘴里念念有词地道:“求菩萨指点迷津,求菩萨指点迷津……”
    可惜佛相庄严,指引却无法口传,姬央在功德簿上又写了九百两,还是一无所获。
    从弥勒殿出去,绕偏殿而往后山,那里是保济寺的万塔林,乃历代高僧坐化之后舍利所存之处。
    因为今日闭寺,所以塔林里除了几个小沙弥在洒扫外,再无其他人。姬央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自觉没有慧根看来是无法顿悟了,正准备出去,却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僧一桌。
    那老僧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看起来慈眉善目,俨然一尊活佛。
    姬央走上前,见那老僧面前有茶汤青碧,茶香缭绕,不由惊奇道:“老和尚也饮茶?”
    老和尚眉头微动,睁开眼皮来,对姬央的倾城之貌毫无所动,只微笑点头,左手握着念珠慢慢数着。
    “你能不能请我喝一杯,走了这么久,我都渴了。”姬央自来熟地道。
    老和尚单手替姬央斟了一杯茶,含笑请她饮用。
    “老和尚一个人,这里却有两个杯子,你是不是算到今日会有人找你饮茶啊?”姬央期盼地看着老和尚道。
    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
    姬央没觉得失望,只觉得这老头一身气韵格外不同,肯定是个得道高僧,高僧肯定会故弄玄虚,“老和尚,你修的是什么禅?”
    老和尚只含笑数着念珠,并不开口。
    姬央道:“闭口禅吗?”
    老和尚摇摇头,也就笑眯眯的。
    “笑口禅?”姬央好奇地道。
    老和尚还是笑眯眯地摇头。
    “枯木禅?”
    “欢喜禅?”
    ……
    “气死人禅?”
    怎么冀州的人跟她都这么不对付?这老和尚死不开口,偏偏还一直笑眯眯,姬央被他气得头冒青烟,不过小公主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也笑眯眯地看着老和尚道:“你知道我修的什么禅吗?”
    老和尚笑眯眯的摇摇头。
    “我修的是烦死人禅。你觉得我修得怎么样?大成了没有?”姬央笑眯眯地道。
    “公主,哑师祖。”一个小沙弥跑得气喘吁吁地上前。
    “哑师祖?”姬央诧异地看着小沙弥,“他是哑巴?”
    小沙弥点了点头。“公主,薛夫人要走了,请你回去。”
    姬央不好意思地看向老和尚道:“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是哑巴。”她还以为老和尚故意逗她呢。
    老和尚笑眯眯地摇摇头,伸手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写道: “不修过去,不修未来,只修脚下路。不问因缘,不问结果,只问我心。”
    脚下路?姬央低声重复了一遍。现在在她脚下并没有路,向后不能,向前不甘,画圈自封,原地打转,她早就晕了。
    不问结果,只问她的心吗?
    姬央本就心宽,往牛角尖里钻时,最先挤疼的就是她的心。
    刹那间就像有只手将姬央眼前的乌云拨开,露出了阳光。很多时候,走不动了,不过是因为人总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而已。
    姬央带着大收获走后,却见那小沙弥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哑师祖,你怎么连安乐公主都敢忽悠?”
    老和尚再次蘸了茶水写道:“功德。”
    小沙弥连连点头,“嗯,安乐公主捐了很多功德钱。”
    老和尚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又写道:“不是她。”
    写完老和尚脸色的笑容越发深了,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只有小沙弥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然后憨憨地笑了起来,功德好啊,功德就是银子。
    府里的主子在功德簿上下笔的时候看着很潇洒,好像可以随便写似的,实际上她们写完之后,保济寺会把功德簿拿给侯府的账房看,然后上门收银子。
    薛夫人的一千两银子当然不算什么,账房是早就准备好的,就是安乐公主的一千两他们也是准备好的。
    结果白账房翻开功德簿的时候眼睛就抽搐了,他做不了主,只能将功德簿捧去给薛夫人看。
    姬央一共写了五本功德簿,每转一个殿就写一本,她以为这是惯例。对菩萨也不能高低眼,要一视同仁,毕竟小鬼难缠,所以她每本写的都是九百两,加起来一共是四千五百两银子。
    “夫人,每个月送到账房里的银子也就三千两,上个月还余下有一千两,加起来堪堪只够付这五千五百两银子,但月钱就没有办法了,府里的日常采买也只能赊欠。”白账房道。
    薛夫人以手扶额,嘴角抽了好几次才道:“去将公主请来。”
    姬央到了九如院,白帐房又把他刚才对薛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姬央才知道自己好像闯祸了,她喃喃地道:“不是每个功德簿都要写吗?”
    薛夫人深呼吸了三次,才能保持平静仪态地道:“只要写一个功德簿就行了,寺里僧人自然会给每个殿分送香油。”
    姬央摸着发烫的耳根道:“我不知道,我以前没逛过寺庙。”然后她在薛夫人再次开口前很光棍地道:“可是我现在手里没有那么多现银。”
    小公主是一点儿脸皮都没有,没银子还跟写那么多功德,薛夫人也是服气了,略带气急败坏地道:“你没银子当时写那么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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