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斥候领命,快马行了一刻钟, 赶到陈家谷前,下马爬上陡壁,终于见到了恭王夫妻。得知大军要走,李木兰长眉倒竖,冷声质问斥候道:“主帅、监军大人与李将军有约在先,现在战况不明,大军怎可失约?”
    斥候低着脑袋,不敢吭声,一边是主帅监军,一边是王爷王妃,他,他只是个传话的啊。
    “回去告诉王胜,接应不到李将军,谁也不许走!”恭王阴沉着脸道。东路军大败就是因为曹瑜自视甚高违命不遵守,没想到他这边也出了个王胜,这些老将,全都仗着曾经立过几次军功,就把眼睛长到脑门上面去了。
    王爷发怒,斥候连忙回去传话。
    潘逊为难地看向王胜。
    王胜其实比李继宗还年长两岁,同样是两朝元老,李继宗归降大周之前,王胜还与李继宗交过手,乃李继宗的手下败将,因此王胜对李继宗颇为不满。恭王敬李继宗如同亲祖父,王胜本就迁怒,此时恭王竟然倚仗皇子身份命令他这个皇上亲自授命的监军,王胜若是听了,以后的面子还往哪搁?
    “辽兵分路来袭,幽云百姓不容有失,这样,你带一万精兵继续守在此地,我先去与百姓汇合。”王胜攥着缰绳,气势霸道地对潘逊道。潘逊两边都不想得罪,点头应了,王胜朝他拱拱手,分了一万精兵带走了。
    潘逊目送大军背影,回首眺望陈家谷另一侧,只希望真如王胜所说,李继宗迟迟不归,是去追击败退的辽兵了。
    红日当中,随即渐渐偏西,前方依然没有动静,李木兰不知第几次站到山顶,忧心忡忡地眺望远方。
    “祖父征战数十年,从未败过,你别担心。”恭王从下面走上来,低声安抚道。
    这话无法给李木兰任何安慰,就在她想强颜欢笑敷衍一下时,远处的山谷谷口,终于传来了马蹄声。李木兰心跳加快,压抑着紧张与恭王躲到山石后,然而等了一会儿,视野里依然只有那一匹快马,后面再无人影。
    距离近了,认出来人是大周将士,李木兰忍不住站出来,扬声问下面的人:“大军何在?”
    山谷之下,男人一身是血,看到王妃,他猛地一勒马,仰头急喊道:“王妃!耶律雄率铁骑五万,我们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老将军被辽军围困,末将拼死逃了出来,王妃快出兵吧,再不救援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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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4章 194
    李继宗不愧是百姓心目中的不败将军, 这次虽然以少敌众,虽然是以士气受损的退军迎战士气高涨的辽兵, 血战一日, 虽然大周三万精兵几乎全军覆没,辽兵五万同样死伤两万有余。若李继宗能突破重围退到陈家谷, 诱军深入,届时三千弓.弩手箭攻在前,王胜、潘逊两万骑兵围攻在后,此战定能转败为胜。
    祖父有难, 无法突破辽军包围,必须派兵前去救援。三千弓.弩手不能动, 恭王、李木兰立即催马赶到陈家谷外,欲从骑兵这边领三千精锐前去救援祖父, 无需恋战, 只需将辽军引到陈家谷便可,如此依然有八分胜算。然而夫妻俩心急如焚赶到谷外, 却发现王胜竟然带走了一万骑兵。
    “王爷,辽兵仍剩将近三万, 纵使王将军在, 我们也未必有胜算,现在……”站在恭王马前,潘逊眉头紧锁, 声音沉重。
    “你的意思是,咱们撤兵, 不管李将军了?”恭王劈头盖脸地骂道,“先前祖父有退兵良策,你们不听,非要祖父出兵,现在祖父兵败你们不去救,是不是存心要害死祖父?”
    骂完不等潘逊反驳,恭王猛地甩了下鞭子,指着大军喝道:“立即拨出三千人马,我与王妃去救老将军,你速速派人召回王胜,合兵在此等候,按原计划伏击辽兵。再有违背,本王回京必会如实禀报,看你们如何向皇上交代!”
    “臣遵命!”
    皇子自然不同常人,潘逊当即拨了三千人马给恭王,再派人去知会出发已久的王胜大军。将令传下去了,瞥见恭王夫妻已经准备出发,潘逊连忙追上去,正气凛然地苦劝道:“王爷王妃乃千金之体,不容有任何闪失,还请王爷王爷在此等候,臣身为主帅,理当率兵去救老将军!”
    “不必。”李木兰看他一眼,沉着脸擦肩而过,此人畏惧辽兵,真交给他,李木兰担心潘逊被辽军一吓便退回来,敷衍了事。关系祖父性命,她必须亲自去。纵马跑出一段,李木兰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一侧。
    与她并驾齐驱的,正是恭王。大军由南向北,风从山谷中灌进来,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恭王上半身前倾,双眼紧盯前方,如急行的狼,唇角紧抿,全身散发出李木兰陌生的武将威严。这一瞬,李木兰神思恍惚了下,过去的三年历历在目。
    她嫁进恭王府时,王爷年方十八,说话行事像个毛头小子,李木兰生在将军府,耳濡目染的全是战场男人的雷厉风行,那时的恭王,在她眼中只是个长在皇家金银窝的会些拳脚功夫的王爷。
    李木兰向往金戈铁马,恭王与小妾厮混,恭王心里有没有她,李木兰都不在意,就算后来恭王打发了后院的妾室,一心一意对她,母亲高兴地不得了,李木兰却没有什么触动,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晚上过得有趣了些。
    可是现在,那个被她当成皇家娇贵王爷的小男人,身穿战甲,正与她走在同去救祖父的路上。辽军三万,他们只有三千,此行凶险无比,极有可能有去无回。潘逊劝过他,但他依然选择与她同行。
    李木兰突然有些不忍,被困的是她的祖父,她义不容辞,可他是王爷,他这一生还有数十年的富贵荣华,不该为她冒险。不值得,她从未给过他什么好脸,没有像真正的妻子那样对他俯首帖耳温柔体贴,甚至迟迟拖延为他生儿育女,既然她王妃当得不够好,就不该接受他这份情。
    “王爷,我担心潘、王二人临阵脱逃,恳请王爷回去,为我与祖父坐镇。”靠近他一点,李木兰正色道。
    恭王哼道:“他们不敢。”
    “万一呢?”李木兰不放心地问。
    恭王皱眉,攥紧缰绳沉思片刻,突地反过来劝她:“你担心的也有道理,这样,你回去坐镇,我去救祖父。”恭王当然知道此行凶险,先前没想太多,现在终于顾及到了,便希望他的王妃与大军待在一块儿,更安全。
    李木兰一下子就听出了恭王话里的深意,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李木兰竟不敢与他对视,默默移开了视线,心中越发惭愧。早知他将她看得比他自己还重,早知他愿意为了她与祖父冒险,还在京城时,她该对他好点的。
    “我的话没有王爷管用。”李木兰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恭王大笑:“夫妻一体,我是王爷,你是王妃,谁敢轻视你?”
    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简直就是傻愣子,李木兰抿唇看向另一侧,眼底却有水光浮动。多奇怪,洞.房当晚,他险些将她劈成两半,她都忍住了,今日竟因他没心没肺的傻笑酸了眼睛。
    恭王奇怪地盯着她,她沉默太久,恭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于是傻愣愣的恭王爷,非但没有领情王妃对他的体贴,反而愤怒地瞪圆了眼睛,策马逼近,狠狠地攥住她胳膊,咬牙切齿道:“李木兰你听好了,今日咱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再敢瞧不起我,我……”
    他抓得太紧,李木兰侧首,凤眼望进他眼,仿佛在问,他又能如何。
    恰好快马冲出山谷,阳光倏地从一侧照过来,照亮了李木兰的整张脸庞,照得女人清冷的眼中水光浮动。恭王震惊地张开嘴,刚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李木兰猛地挣脱他手,反手一甩马鞭,骏马吃痛奔驰更快,瞬间冲出了一段距离,一身铁甲,勇往直前,从背影看,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而就是这样的背影,看得恭王突然想仰天长啸,女将军又如何,女将军也被他磨成了绕指柔,肯为他掉眼泪了!
    一路狂奔,前面终于出现了围攻周将的辽军,恭王率先抽.出长刀,高声喝道:“诸将听令,凡是随本王救出老将军的,本王私赏每人二十两!”
    声音未落,夫妻俩已经带头冲进了辽军!
    辽军中央,大将耶律雄正与李继宗缠斗,英雄惜英雄,李继宗手下的三万小兵几乎死绝后,李继宗便不许其他辽兵攻击李继宗,他要亲自与李继宗斗输赢。酣战之中,听到恭王那声“本王”,耶律雄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放弃李继宗,掉头朝恭王的方向而去。若生擒了大周皇子,大辽便可好好羞.辱宣德老贼了。
    李继宗哪能看不出耶律雄的心思?当即紧追而上,要拦住耶律雄,奈何辽兵蜂拥而来,李继宗杀得再快,都比不上耶律雄的速度。
    “木兰,护送王爷离开,不必管我!”情急之下,李继宗大声吼道。
    恭王、李木兰都听到了,李木兰一枪.刺破辽兵喉咙,扭头看向恭王,恭王四周都是辽兵,无暇与她对视,只坚定地道:“要走一起走!”'
    夫妻同心,便无需犹豫,大周三千精兵虽然杀不退辽军,但凭借着一腔热血,终于还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只是李继宗与恭王夫妻汇合后,耶律雄也追了上来,一刀一刀直奔恭王,都被李继宗挡下,如此一纠.缠,三人跑出一段距离,马上又被辽军包围。
    “你们先走!”李继宗再次命令道
    恭王、李木兰最开始还会明志,现在已经不想再说了,分别护在祖父两侧,三人成掎角之势。
    耶律雄盯准了恭王,李继宗要护着恭王,难免分心,他用枪,耶律雄使刀,又一次交错后,耶律雄趁机朝恭王奔去,李继宗登时回拦,就在此时,耶律雄突地一拐方向,挥刀就朝因为躲避辽将而退到他这边的李木兰!
    “木兰!”李继宗大骇,撕心裂肺地吼道,声音未落,一道人影突地疾风般冲到了李木兰身后,李木兰骇然回头,伴随着一声熟悉惨嚎,一道血柱迎面喷到了她脸上,温热的,击中她脸,再缓缓下.流,那么清晰,犹如一条条蛇在她脸上爬……
    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但喊杀声瞬间拉回了她的神智,李木兰低头,就见她的男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左手捂着断臂,疼得紧闭双眼,牙关咬唇。身旁一杆辽枪.刺了过来,李木兰手中的枪先于大脑行动,一枪挑飞了对方的武器,随即纵身下马,在大周士兵与李继宗的庇佑下为恭王包扎。
    恭王咬牙忍着,疼得额头汗珠滚落,却始终盯着她。
    李木兰面容惨白却平静,只有两行清泪,泄.露了她的心疼。
    “若我回不去,来世,咱们再做夫妻。”被她扶起来那一刻,恭王单手抱她腰,贴着她耳朵道。
    “闭嘴。”李木兰冷着脸扶他上马。恭王断了右臂,人在马下必死无疑,若骑马,左手握着缰绳,则无法反攻杀敌,因此李木兰翻身跨坐到恭王身后,命恭王御马,她双手使枪。
    “走!”
    李继宗一边抵挡耶律雄,一边红着眼睛吼孙女:“你们先走,我断后!否则谁也走不了!”
    恭王坚持同退,李木兰看眼他伤口被鲜血染红的白布,目光一定,终于朝前冲去。
    耶律雄要追,李继宗迎面拦住,而就在李继宗挡开耶律雄手中的大刀时,老将身后,数杆长.枪同时扎向了他后心口!
    ……
    翌日早上,西路军战报传到京城,陈家谷一役,恭王断臂,老将李继宗亡,耶律雄中伏后,率领辽军撤退百里。此战两军各自损耗三万余,算是打了个平手。
    “平他王家祖宗!”看完战报,宣德帝当朝扔了奏疏,捶胸痛哭:“朕损继宗,犹如雄鹰失翼!还有朕的元峻,他才二十一啊!”
    宣德帝一共活下来四子,老大疯了,虽然好了也与他离了心。老三结巴,才干过人却终究有遗憾,老二、老四是他唯二健全的儿子,老四最小,宣德帝本就偏爱,堂堂武将竟然丢了一臂,宣德帝能不痛惜?
    皇上嚎哭泪流,群臣无不默然。
    大殿之下,睿王低头拭泪,袖口遮掩下,眼底却有一丝喜意。大哥被废王位,他成了朝中最长的皇子,但老四向来得父皇宠爱,储君之位一日不定,老四就是个不容忽视的威胁。现在好了,老四基本是废了,储君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睿王身后,赵恒亦没心疼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担心两件事,一是战局,一是,家中待产的王妃。
    她素来与恭王妃亲近,恭王断臂……暂且瞒下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这场北伐终于写完了,以后写古言,再写打仗我就去吃.屎!!!
    虽然写的很卡,但写这个的目的大家看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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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5章 195
    陈家谷一站, 大周、辽国都受了重挫,战事稍歇, 辽国萧太后要巩固内政, 暂且腾不出手马上报复大周,大周这边, 宣德帝一连撤了曹瑜、潘逊、王胜等大将,贬官发配,然后启用一批老将,带兵守在边疆, 以防辽国南下。
    没了战事,京城形势却更紧张了, 北伐惨败,大将李继宗惨死, 朝堂上有官员耿直上书直言宣德帝的过失, 百姓们一边缅怀李将军,一边也纷纷觉得当朝皇帝是个窝囊废, 登基后总打败仗。
    宣德帝人在宫中,可他有无数的眼线暗探,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本来就牙疼,这回火上浇油,半边脸都快疼肿了, 请了几个颇负盛名的江湖道士进宫,为他治病。
    四月底, 恭王夫妻回京,恭王谁都不想见,连皇上都没去拜见,车驾直接回了恭王府,自此闭门不出。宣德帝思念儿子,带着睿王、赵恒兄弟俩一起去探望。走到门口,里面传来一阵霹雳桄榔砸东西的响动,紧跟着是恭王的破口大骂:“滚,都给我滚!”
    武将失臂,便如女子毁容,其实一时半刻能平静下来的?
    宣德帝心疼不已,让睿王、赵恒在院子里等着,他单独进去了。
    李木兰人在将军府,为祖父守灵去了,恭王背对床外躺着,看到儿子空荡荡右臂,宣德帝老泪夺眶而出,快步走到床前,抱住儿子涕泪横流。恭王敢跟下人发脾气,唯独不敢推开父皇,他也不想腿,闭着眼睛哽咽出声:“父皇,儿子没用……”
    他没用,救不回祖父,害她哭断了心肠。
    他没用,断了一条手臂,残疾之身,更配不上她。
    他没用,堂堂皇子亲征,却败给辽国,丢了大周的威风。
    人在沙场,生死存亡,恭王无暇自卑自责,但回京路上,恭王只觉得,心都灰了。
    父子俩都哭,声音传到院中,睿王低头叹息,赵恒同样心有不忍。他与恭王,虽无多少手足情,但恭王亲赴战场保家卫国,赵恒由衷钦佩。
    因为恭王情绪激动失常,赵恒与睿王并没有被允许进屋探望,隔着门窗安抚几句,兄弟二人分别回府了。宋嘉宁还不知道李将军战死、恭王断臂,赵恒不说,身边没有人敢告诉她,大着肚子在王府养胎,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
    偏偏有人想让她知道。
    赵恒刚刚回府,正在前院换衣裳,管事突然过来回禀,称睿王妃登门拜访,要探望王妃。
    赵恒冷笑,对福公公道:“王妃养胎,不宜见客。”
    福公公低头退出内室,看眼门口的方向,小声吩咐管事:“你去告诉睿王妃,就说王妃生产之前,概不见客。”睿王妃也真是蠢,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当寿王府的人都是傻子吗?
    “知道了。”管事心领神会,快步走到王府门外,毫不客气地,将福公公的话转述给了马车中的睿王妃。
    睿王妃气得咬牙,昨日她刚得知陈绣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一直藏着掖着,故意瞒着她,睿王妃难受了一晚上,就想来看看宋嘉宁。宋嘉宁这胎正赶上朝廷北伐惨败,肯定怀得郁闷,她再添油加醋讲讲恭王断臂、李木兰痛丧祖父的事,说不定……
    谁曾想,宋嘉宁居然如此小心,连面都不让她见?
    挑开窗帘,睿王妃阴狠地瞪了一眼寿王内院,暗暗诅咒宋嘉宁这胎继续生女儿。
    这边宋嘉宁刚刚吃了一颗杏,未到端午,杏儿还没熟透,酸酸的,昭昭舔一下就嫌弃地扔了,宋嘉宁却爱吃地不得了,一连吃了两颗,看得昭昭瞪大了眼睛。乳母笑眯眯地哄道:“酸儿辣女,王妃这胎肯定是个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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