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可是这话听在琉夏耳朵里,就只是一句玩笑。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让琉夏感觉危险的气息,反而显露出一股子亲昵。
常年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为了避免挨打受骂,琉夏必须学会察言观色,脑子里不可避免的产生某种本能,可以快速准确的判断别人的恶意和喜怒。
于是琉夏回他一个笑容,一双眼镜像是活灵活现的在说,请随意。
两人走出府衙,太阳已经上到了正上方。
沿街有几棵柳树,在烈日的照耀下厌厌的垂下枝条。
琉夏低头跟在穆滨城的身后,先前那股勇猛的劲头,也仿佛突然被这太阳晒化了。
咕~咕噜~
还没有走出几步,琉夏就听到自己的肚子因为饥饿而发出叫嚣的声音。
琉夏紧绷好几天的精神放松下来,那股一直支撑着她的气魄消失,身体承受的超强负荷,就一股脑的席卷而来。
除了饥饿,她还感到疲乏困倦。
昨晚她担忧着自己的命运,不仅整晚没睡,而且从之前几天开始,她就在不断的思考如何实行离开李家的计划。
“饿了吗,我们先去吃饭吧。”琉夏腹鸣的声音,传到穆滨城的耳朵里。
在穆滨城的目光注视下,琉夏抿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已经好几次了,琉夏觉得穆滨城的目光太有气势了,她需要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胆怯,才能硬生生的抵挡住某种压力。
这却是穆滨城目前最喜欢琉夏的地方,两个人要旗鼓相当,生活才会有趣。如果一方完全是另一方的附庸,只怕双方都无法获得心灵的愉悦。这是穆滨城从自己父母的感情上,获得的感悟。
从府衙角门外,转过一道弯,就有一条繁华的街道。
现在是正午时分,在街上走动的人很少。整条街上唯一热闹的地方,就是一家酒楼。
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吃饭,就直径向酒楼走去。
伙计倒是热情的将穆滨城和琉夏迎了进去,随身的抹布擦擦桌子,就请他们坐下。
可是琉夏感觉有许多人在偷偷的看她,她扯扯自己的衣袖,当然知道别人看她的原因。
酒楼里不是没有女人,丈夫陪着出门的女人,或是专门抛头露面的女人。
她们都起码将自己打扮的干净周正。
琉夏倒是特地把脸洗干净了,可是衣服太脏,她又没有换洗衣服。
这世上穿脏衣服,破衣服的人,多的很,可是这里是府城最繁华街道上的大酒楼。琉夏的脏,就显得十分异样了。
穆滨城很快点完菜,一道红烧肉丸子,一道锅巴肉片,一碗时蔬汤,配米饭。非常简便的一餐。
点完菜伙计走了,穆滨城看到琉夏的窘境,“吃完饭,我们就去买衣服。”
“谢谢你。”琉夏真的很感激。
穆滨城说,“今天是我们成婚的日子,我家中也没有长辈,礼节都可以省略。但是你既然嫁给我,衣服首饰,还是要置办一些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饭菜还没有上来,到是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赵大的声音从酒楼外面远远的传来,“兄弟,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赵大也察觉出穆滨城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于是很想跟他结交。
穆滨城看到人已经追到这里来了,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就请他一同吃饭。
穆滨城点的菜上齐,另外还要三个大斗碗,装着堆的冒尖的白米饭。
酒楼的一层大堂的米饭,都是按碗数收钱的,每碗饭都有定数,不管你够不够吃,吃不吃得完。
当然二楼包厢成套的酒席,又另当别论,给贵客盛饭,也不会用这样粗制的大碗。而对于安国的普通百姓来说,很多人还吃不起白米饭呢。
琉夏拿起一碗饭,对穆滨城说,“我吃不完。”
“你先吃吧,剩下来的,我吃。”穆滨城这样说。
他不是浪费的人,打仗的时候,粮草跟不上,主帅也有饿肚子的时候。况且,一碗饭还真不够他吃。
琉夏听到穆滨城这么说,也不讲究什么谦让客气的礼数,就自己先开吃了。
谁让赵大当面说过嫌弃她的话。
赵大看看桌上有两道荤菜,到没说什么不满意的话,但是看有菜无酒,只有米饭,就对穆滨城说,“这好歹也是你们俩成婚的日子,怎么连杯喜酒都没有。”
第5章 喜宴
“伙计,来一壶酒。”赵大站起来,招着手大声吆喝道。
他坐下来对着穆滨城继续满眼嬉笑,黢黑的脸蛋中间露出两排白皙的牙齿。
赵大对穆滨城说,“结婚嘛,就是要喝酒。要热闹,要喜庆。”
酒很快上来了,赵大一直在努力的活跃气氛。三个人的一顿便饭,愣是让他一个人闹成了一台唱坐俱佳的大戏。
他给穆滨城和自己分别倒上一大碗酒,就开始天南海北的胡侃。并且将自己的那点老底倒了个干净。
他就是历城本地人,从十年前就开始当兵,起先跟的人,还不是当今陛下的军队。后来他跟随的将军兵败,军队溃散,几经辗转,他才来到征西军的队伍中。
然后他开始在穆滨城的面前,吹嘘自己在军中担任十夫长,曾经亲眼讲过征西大将军。“将军身高足有一丈,穿着一身油亮的黑色铠甲,手持一柄三尺长的铜鞭,威武不凡,敌军远远望见了他,都要吓得发抖。
不过军中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留言,你可不要轻信。不知道是那个兔崽子在诋毁将军的威名。说他其实生的很俊秀,皮肤比寻常的小娘子还要细嫩,敌军见到他都不忍心对他动手。
我是亲眼见过将军的,大将军气概伟岸,是真正的大丈夫,也不知道谁吃饱了撑的,竟然流传出那么不靠谱的流言。”
听到赵大讲了许久的征西大将军,穆滨城一直静默无言,他不知道如何跟别人一起讨论自己。
赵大说到关于征西大将军,心中实在愤愤不平,他以为穆滨城一定会附和他的话。
可是穆滨城光是慢条斯理的吃着菜,听他说着,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场面一时间因为沉默,而弥漫起一股尴尬的气氛。
赵大没有让这样的尴尬局面维持太久,就识趣的转移了话题。讲到自己这十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其中多掺杂着犹如志怪话本一般的奇异情节。
赵大说了很多,所以当他问到穆滨城对将来的打算时,穆滨城也很给面子的如实的告诉了他。
穆滨城说,“我爹娘都不在了,我就想回我爹的家乡,他在那里有所房子。我回去就能种地,或是打猎为生。”
赵大听了穆滨城的话,将眼睛睁的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说,“我家原来是在这城里,当初就是因为爹娘死了,吃不上饭,我才去当兵的。
不过兄弟,你听我的。在城里随便干点什么,不比乡下种地强,我劝你就跟我在城里混吧。
你老哥我自问有些门路,我们兄弟一起在历城混,一定会混出名堂来的。”
穆滨城知道赵大那样说,也是出于好意,但是他既然选择归隐山林,就不可能想再去争名夺利。
穆滨城没有说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赵大明明没有看到穆滨城有什么表示,但是心中不由自主的就打起了退堂鼓,他觉得害怕。就像有一股冷风在他的心里飕飕的吹,吹的他心口发凉,头皮发麻。
赵大也自问是久经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主。
可是一对上穆滨城的眼镜,就觉得有些胆怯。所以他死命的贴上来,想要拉拢穆滨城,可是穆滨城一个沉默的表情,就轻松的将他镇住了。
穆滨城不同意留在历城,赵大也不敢强求。
话锋一转,赵大又开始劝起酒来了。最后在赵大的劝说下,就连琉夏也喝了一小杯酒。
别看他长着一副粗鲁相,讲起故事来,有头有尾,前因后果清楚明白,又擅长气氛渲染,一般的说书先生恐怕都比不过他。他说到在荒山野岭走夜路,其中夸大的阴森感,让琉夏觉得又害怕,又想要继续听下去。
“青幽幽的一个大月亮挂在头上,风吹的影子在地上乱晃,蟋蟀叫的那叫一个惨哟。没有人说话,当时我只能听到许多乱糟糟的脚步声,还有自己的心在噗通乱跳。不知道从谁开始,越走越快,脚步声也越来越快,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也越来越快。就这样走上一夜,人的精气神全都聚在脑瓜顶上,不停的走,就像感觉不到累一样。”
琉夏听到这些遥远的故事,有些入迷了。
穆滨城没有劝阻,也没什么不高兴。
其实下层人之间,男女大防并不像上层人之间那么重。
穷人家的妻子女儿,都要出门干活,不可能禁止她们跟男人接触。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可是太太小姐们,才能享受的高级待遇。琉夏曾经作为一个低贱的丫鬟,每天为主人东跑西颠,甚至比寻常不上街的农家女子,接触的男人还有多些。
而且也没有人会对一个丫鬟的妇德,做出什么要求。比如三少爷的通房丫鬟如如,她家里的人其实是教唆鼓励她和家里的主子好的。
可就算这样,琉夏能够出门的机会也很少。
其一就是有一次跟着二太太回娘家,二太太的娘家在离历城二百多里的凉城。当时太太小姐坐在马车上,琉夏步行跟在旁边。
马车摇晃固然会使人感到不适,可是琉夏走了一天的路之后,发现自己的脚底板都磨出来了几个大血泡。休息一晚再上路之后,琉夏的记忆里就只剩下如何忍受每走一步,都要经历钻心的疼痛。
此外还有一个外出的机会,就是每年李家都要到历城外普光寺上香祈福,那时全家老少都要出动。可是因为去的次数太多了,琉夏对普光寺周围的景象,已经不大提的起兴趣了。
琉夏所有的出行经历,都没有给她留下美好记忆。
而赵大的故事则不同,这些故事十分紧张刺激。往往是开头惊险,到最后他却能化险为夷,所以才会显示出故事的精彩。
一顿饭吃到最后,桌上的菜已经吃光了。琉夏的那一碗大白米饭果然没吃完,琉夏看看碗里的饭,又看看穆滨城。
因为琉夏记得他刚才说过,如果吃不完,他会吃掉剩下的饭。
穆滨城也不多言,直接拿过琉夏的碗,将剩下的菜汁浇在大半碗白米饭上。他吃饭的速度非常快,仿佛三口五口,就把饭吃完了。
琉夏在此过程中,就一直看着他,这样一个生得可以说是唇红齿白的人,做出这样一番粗鲁的动作,看起来也具有美感。
其实琉夏是讨厌吃别人剩饭的,可是看到穆滨城这样,却觉得有一丝淡淡的亲密感在心间生发出来。
在李家的时候,琉夏虽然并没有饿过肚子,但是下人吃主人的残羹剩饭却是常有的事。
虽然琉夏对此始终有所排斥,可是许多年纪大的下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主子的饭菜动都没怎么动过,味道又比厨房专门做给下人吃的大杂烩好吃。
而琉夏排斥吃那些剩饭,是因为她心中产生了某些厌恶感。
琉夏是喜欢读书的,二小姐读书的时候,她也跟着认字。小时候,每次二小姐偷懒,不愿意做先生留下的功课,都是琉夏替她完成。
琉夏根据书上所说,来解释自己心中厌恶感的来源,大概就是不食嗟来之食。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低微了,不能甘心将自己放在更低贱的位置。
作为一个丫鬟,琉夏的心气未免太高了。可就是心中长存这一丝不甘愿,才使得她有勇气反抗像庞然大物一样的李家。
现在穆滨城同样做出吃剩饭的举动,可是琉夏却觉得亲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高低上下的区别。
琉夏觉得自己跟穆滨城,本来只是一纸婚书的关系,对未来也很茫然。可是在她看到穆滨城大口吞咽的时候,心中就默默增添了一点感情。
当桌上的碗盘全部清空之后,穆滨城叫来伙计付账。
伙计看到桌上干净的碗盘,脸上到没有露出什么不恰当的表情。只是也不太热情,“承惠,一百二十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