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简宝华的父亲是自己父亲一脉, 两人关系自然能够更长远一些, 没有简宝珍的在场,她们两人说话就不至于小女儿家的调笑, 也说起了海运之事。
    蒋如说道:“你爹爹当真是个有魄力的。”蒋如的手中拿着的是简宝华的那根琉璃发簪,“琉璃制品像你说得,这般的差价,从中攫取的利益,可窥见。我想……今后有人, 或许现在已经有人去了东洋之地, 求得这制法方子,好在大梁产出琉璃。”
    “不错, ”简宝华看着蒋如, 前世的蒋煊曾感慨过, 若是蒋如是个男儿家, 蒋家一脉便会中兴不坠。
    蒋如伸手把发簪插入到简宝华的鬓发之中,感慨道:“你爹爹当真是个人物。”又看着简宝华,“你与你爹爹一般。”
    简宝华失笑, “违了禁令开海运的是我爹爹,而不是我。”
    “话不能这样说。”蒋如说道,“一来是因为你年岁小,二来没有用得上你的时候,若是用的上,指不定你做出的事情更加惊世骇俗。我瞧得出你的性子坚韧,旁人说些不中听的话,或许一时会让你难受,却不会让你改变你的行进方向。”蒋如亲昵地搂着简宝华,“我同你是一般的人,所以我们才一见如故。”
    简宝华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般的年岁,就有这样的见识,前世她的疏远实属不该,若是有蒋如能与她探讨一二,许多的事情是不是就有了不一般的结局?她不会那般轻易地放权给了儿子,就算是放权了,也有还手之力,不至于被打压到那般的地步。她那时的风轻云淡,不过是没法子的事,她已经没有了争的力气,只能堪堪保全自身,还有一个小孙女。
    压下了心底的那点伤感,简宝华的手指点在了蒋如的鼻尖上,“原来你也在说你,我还当你真心实意夸我,原来最重要的还是末尾的那句。”
    蒋如拉下了简宝华的手,同她闹着,“对了,你生牙的时候,就算是牙床痒得慌,也不能去舔,不然牙齿会生的歪歪扭扭。”
    “我知道。”简宝华应下。
    一路说这话,敞开了马车的帷幕,由着秋日的风吹入。
    等到了公主府不远的街,马车的速度就明显放慢了,“把我们放下吧。”蒋如说道,“我们走过去,免得等会车进去了,不好出来。”
    “好。”简宝华应了下来。
    这秋日是最适合赏菊,层云遮住了太阳,虽可见金色的光,却不见太阳,晒不着那闺阁中的小姐,这风也是不疾不徐吹着,吹着孩童的碎发扬起温柔的弧度,吹着发带也微微扬起,缀着的粒粒分明的珍珠也相互碰撞着,发带的最尾还坠着小铃铛,特地铸厚了壁层,其内的金属小丸铸的小而轻,撞在壁上,听得到声音,却又不至于太过于吵闹。
    简宝华行走的时候,可听到细小的铃声,任谁都知道有人经过,而不至于在不恰当的地方,听到了不恰当的话。
    蒋大人的奏折呈上后,其中惹眼的数,收上的税金让圣上龙心大悦,明年就是万寿节,他正想要大办一场,发愁国库中的银钱。简延恩开海禁的法子,恰巧可以充实国库!蒋煊原本只想要让简延恩得个留京的职,谁知道却得了户部右侍郎的职,对简延恩违令的事也是轻轻放下,罚一个月的俸禄,闭门思过十日罢了。
    这职位让蒋大人又惊又喜,要知道户部是个肥差,原本以为这次定然是严大人一派得了位,谁曾想竟是自己的学生能够得了这位。
    这般惹眼的位置,蒋煊叮嘱简延恩这些日子要小心行事,也要多多约束家人与下属。蒋煊知道了简延恩娶了一位小户出身的寡妇,叹息一声,“倒是可惜了。”若是晚些娶妻,便可以有更好的人选。
    正是因为父亲的这一职位,简宝华今日里是万事小心,不愿生事。
    越往前走,马车就越发多了,蒋如见着一辆马车行过,眯了眯眼,“今个儿只怕是十公主也去了。”
    “十公主?”简宝华想到了珍妃的女儿就是十公主,轻声问道,“何以见得。”
    蒋如努了努嘴,“刚刚的马车,是朱家的马车,朱家你知道吧,是……”
    朱家的姑娘?简宝华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位可是曾经她昔日的“好姐妹”,她是当真叫过这位朱真真为妹妹的,虽说她的年岁比朱真真要小,但谁让两人共同服侍这赵泓泽呢。
    朱家上下,包括朱真真都是墙头草,见着谁强,便往上靠过去。九皇子赵泓泽到后来是继承皇位的无二人选,朱真真便成了九皇子的侧室。朱家只做十足的把握,若是没到最后的关头,只是私下里四处结交活络,他们这样的性子,不至于早早站队,得头筹得从龙之功,也不至于被登位之后的赵泓泽清算。
    旁人瞧不上朱真真之流,简宝华对她说不上有好感或者是恶感。毕竟朱真真入府的时候,她已为九皇子的侧妃,朱真真对她从来都不敢轻慢。
    听蒋如的说辞,过往的时候,朱真真还暗地里给她示好,今个儿马车停也不停,显然是因为蒋如的对头来了,那还有谁?自然是珍妃和当今圣上的掌中宝,十公主。
    “朱真真这个人,有点意思,以后我同你细细说。”蒋如简单说过了朱家后,最要紧的是要说十公主,“你爹爹擢升的事情珍妃那里定然是听到了,十公主若是今个儿见了你,只怕没什么好话。”
    “我知道了。”简宝华的心中有数。
    蒋如笑着说道:“不知道怎的,我总觉得我同你说这些,你已经是了然于胸。”
    “我先前确实知道一些。”简宝华说道,“只是要多谢你的提醒,总是有不到之处。”
    “十公主那里能避让一些便避让一些,她的性子倨傲,若是惹哭了,便也麻烦了。”
    “我省的。”简宝华点点头。
    提到了十公主,便听到了铃动之声,回头便见着两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的马,拉着繁复幔帐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的幔帐绣着层层叠叠的牡丹,大朵的花簇簇怒放着,还有害羞打着朵儿的,若是怒放的,花瓣合拢的是金灿灿的花蕊,那花蕊皆是用金线绣成。马车华贵非凡,四角坠着金铃,马车行驶的时候,铃铛晃动,发出欢快的声响。
    “十公主的马车。”蒋如低低说道,右手捏着左手手腕上悬着的珠串,绷紧了心弦。
    果然马车的速度行得慢一些,露出了一张精致小脸来,“呦,蒋家的大小姐今个儿步行过去。”正是十公主。
    圣上最疼爱的便是珍妃,在人前的时候大方得体,私下里的时候妩媚妖娆,珍妃的样貌明艳,她的女儿十公主便传了她的好容貌,一双柳叶眉下桃花眼扬起让人心惊的弧度,面白肤嫩,不点而红的朱唇此时呷着讽刺的笑意,“蒋家大小姐身边这位,又是哪家的?莫不是新人户部右侍郎之女,简家姑娘?”
    蒋如与简宝华行礼后,十公主的眼睛眯起,“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
    简宝华言明是大姑娘后,十公主说道:“怎么不带上你那个妹妹?莫不是因为不是你爹爹生的,就不带着出来见人?”
    十公主娇娇笑着,她容貌美艳,说的话却十分戳人心,“好歹也是一家人,你爹爹娶了别人的娘亲,女儿也得好好养大,简家的二小姐当真是个可怜人。”
    十公主穿着的是烟粉色的华裳,眉心点着的是牡丹样式的花钿。她笑得肆意似春风,得了万千宠爱在一身,她是如今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皇家的宠爱总是有代价的,被娇宠了一辈子的十公主,最后也落得和亲的命运,并且在第一位夫婿死亡后,又嫁给了那人的弟弟,番邦之地有共妻的习俗,简宝华振兴了大梁,才让这位娇公主有了回大梁的机会。
    前世她憔悴心如死灰,今生年幼的她笑容恣意,简宝华心中只感慨命运的弄人。
    “回公主的话,父亲娶继室,做女儿的怎好多嘴?至于说我的妹妹。”简宝华灿然一笑,“若是得知公主十分挂念她,想必是感激涕零的。今后有机会,十公主与我那妹妹秉烛夜谈,聊一聊她是不是凄苦,可好?”
    “我怎会和那种……”十公主的秀眉竖起,嫌恶极了简宝珍的出身,“你嘴尖舌利的很。”
    “我本是口拙之人,只是世人都知晓十公主的能言善辩,只好改一改口拙的毛病,尽量多说些话。”简宝华说道。
    十公主当即变了颜色,拉上了帷幕,便让马车行得快些。
    “她怎的气成这样?”蒋如有些不解。
    简宝华笑了笑,她前世既然入了皇宫,自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辛秘,十公主的事情特地从记忆里梳理了一些。例如,前两日的十公主应当才得了圣上的呵斥,因为娇蛮被斥得伶牙俐齿,让她好好学一学教养,实在不行便送入到女院去。
    第47章 赏花宴(中)
    描金贴拿着, 就入了府。
    简宝华与蒋如一踏过门槛,便有侍女迎来,水红色的齐胸襦裙, 手臂挽着丹色披帛, 飞仙髻坠着粒粒圆润分明的珍珠,耳铛、细腻的脖颈间皆是珍珠, 今日里公主府的侍女, 也都是盛装打扮。
    等到了园中, 已到了不少的闺秀,三三两两站在一块儿说这话, 轻笑时候发间,耳旁垂着的饰物轻轻碰撞着,发出金玉之声。
    最多人奉承的自然是十公主,还有些在苒郡主的身侧,她见到了简宝华, 眼睛一亮, 便往简宝华这边走来,尹馨悦跟着周若苒, 也往这边行着。
    介绍后便是相互见礼, 简宝华这才发现, 尹馨悦的怀里抱着的是元宵。这里人太多, 元宵显然是有些不适,尹馨悦几乎要抱不住元宵了,她不断调整姿势, 惦着胳膊哄着元宵,尹馨悦的动作生疏,而元宵发出了小小的喵喵叫声。
    “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简宝华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来吧。”周若苒今日里上襦罩着一件纱衣,怕猫儿伸爪抓坏了衣裳,所以才让尹馨悦抱着。
    尹馨悦把元宵送到了简宝华的怀里,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简宝华养着的汤圆,性子比元宵还要胆小,自然知道怎么哄元宵,轻抚它脖颈后的一块儿软肉,手指摸着它的下巴,元宵便停止了喵喵叫着,先前瞪得圆溜溜的眼也成了椭圆,微眯了起来。
    “你真会哄猫儿。”蒋如说道。
    “那是因为我与宝华姐姐都养猫儿,她那里的那只,还是这只的姐妹呢。”周若苒说道。
    “养猫是不是顶麻烦?”蒋如说道。
    “养猫不麻烦。”周若苒自然养了猫儿,便把养猫当做人生乐事,见着蒋如感兴趣,口中对养猫之事是推崇备至,“吃食备好了之后,放凉了它自然会去吃,准备好它如厕的地儿,带它认过一次就知道了。每天早晨清早起来的时候,它总是要寻我的,绕着我喵喵叫着,一直到我抱起它,才安安静静的。不过呢,也不会黏太久,过一会儿它就觉得无趣,会跑开了。也不至于误了自己的事。我寻常的时候是练练字看看书的,累了抱住它,便可以一块儿玩。比养狗要省心的多。”
    “确实是不错。”蒋如点头道。
    “猫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狗好?”十公主听到了她们的话,懒洋洋地开口,“狗会护主,这猫儿可会?若是有人伤了我,我那小京巴会护着我,你的猫儿可会?猫还会抓人,狗就不会了。”
    “我的元宵才不抓人。”
    “元宵?”十公主嗤之以鼻,“什么破名字。”
    周若苒听到这里有些恼了,旁人畏惧十公主,可她并不,“赵梦雨,你今天吃了什么火药了?我的元宵招你惹你了?”
    “狗儿有狗儿的好,猫儿有猫儿的好,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一个女声缓缓开口。
    简宝华原本是抚着猫儿,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果然又是一个熟人。这位曾是九皇子的明月光,差一点就被赵泓泽升了份位,做正妃,因为她身上的一个毛病,渐渐厌恶了她。等到赵泓泽登位后,她连妃位都不曾落到,只是做了贵嫔。这位汪家的闺秀为了保持姣好的身材,用了呕吐的法子,吃饭的时候若是吃的多了,就会偷偷吐出来,导致她的身上弥漫说不清的味道,用厚重的熏香遮住这种酸腐的味道。前世的汪蕊到后来,因为用这个法子,一开始是身材纤细,腰肢更是盈盈一握,等到了后来,就瘦得有些过了,偏生因为经常呕吐,面上发肿,面色发黄。汪蕊呕吐灼伤了食道,牙齿也早早就脱落,她寿数不长,早早便亡故了。
    简宝华看着汪蕊,此时她的身材和中,只是面颊有些圆润。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观之温柔可亲,加上眉目如画,也难怪赵泓泽年少时候最为心悦的便是她了。
    “汪小姐,总是那么会说话。”另一个生的消瘦的女子,弯唇露出了讽刺的笑容,“既不得罪这个,也不会得罪那个。”
    赵梦雨不理会汪蕊的劝说,“你喜欢破猫就算了,还要诋毁我的狗儿,就是招了我。”赵梦雨看着简宝华看了一眼汪蕊,就收回了视线,她垂着眼,手中抚着怀中的猫儿,根本不看她一眼。她是淡然自若,站在那里,好似跟她一点事都没有。原本那点怒火一下子就被点起,伸手就抓住了猫儿。
    “公主!”“元宵。”
    赵梦雨的动作太快,简宝华根本来不及反应,元宵就被她抓着脊背的毛拎了起来。
    元宵的脾气好,被这样抓着也没有挠人,只是无辜叫了一声。“什么破猫。”赵梦雨说着,就举起了猫,重重扔了出去。
    碰的一声,继而是凄厉的猫叫声。猫如果丢在地上倒还好,它可以翻转身子,用四足落地缓和了冲击力,而赵梦雨随手一扔的地方,正好有一个半人高的花盆,幼猫的身子就重重地落在了花盆上。花盆里是厚重的土壤,不过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元宵就软软落在了地上。
    喵……猫儿叫着,它在地上,好像想要站起身子,却没办法站起来。
    “你!”周若苒的眼瞪大了,尖叫着说道:“你摔我的猫!我跟你没完。”想也不想就去要拽十公主的头发。
    赵梦雨正有些心虚,她原本以为顺手出口气,丢一下猫儿罢了,怎会想到一下子就扔到了花盆上,猫儿撞成这般。她因为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周若苒抓住了头发,头皮一紧,只怕被勾住了几根头发,呼痛出声。
    “公主。”“郡主。”
    “你放开我。”“你赔我猫儿。”
    两人撕扯起来,旁人只能够上前拉开,一个是当今圣上的掌中宝,皇家十公主,另一个也是长公主的心头肉,更是今日里的东道主,也是郡主。想要拉开两人都不敢用力,生怕伤着了另一个。
    那边是闹成了一团,简宝华往猫儿的方向走去,她蹲下身子,发现元宵发出了警告的声,它脊背上的毛都炸开,右爪张开,虽然站不起身子,却做出了警告的模样,如果简宝华再上前就要挠她。
    “你小心被挠。”蒋如取下了披帛,她站在简宝华的身边,“你用这个。”
    “谢谢。”简宝华说道,把披帛叠了两三层,不顾着元宵伸出的爪子,就裹住了它的身子。
    元宵的口中发出了不愿的痛苦的叫声,简宝华小心抱着它,看了一眼,那里还闹着。地上落了一根断了的玉簪,是原先十公主头上簪的发簪,而周若苒最外拢着的那层纱衣,没有被元宵抓破,却被十公主抓破。
    “颂秋。”简宝华对着丫鬟吩咐道,“我前些日子做得那些药丸,都放在刻着梅花的黄花梨木的匣子里,放在衣柜里头,你把它都拿过来。”
    颂秋点点头。
    “再让人去买一些药,三七、冰片、麝香、白芨、血竭、红花、乳香、没药、儿茶……”简宝华一口气念了数十个名字,颂秋的表情有些为难,显然是记不住。
    “你回去拿药箱,快些回来就好。”蒋如开口,“我的丫鬟去买药。”
    “好。”简宝华深吸一口气。
    颂秋要走的时候,简宝华又叫住了她,“你把汤圆也带过来,若是不好带,让柒夏和你一块儿。”
    “是。”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抚着元宵的下巴,猫儿终于不再挣扎,像是委屈极了低低叫了一声。蒋如没有养过猫,也觉得元宵乖得让人心疼,十公主这次委实做得过了。
    旁侧有侍女迎了过来,“我带简姑娘、蒋姑娘到厢房里。”公主与郡主那里已经有了人,这事端就是因为猫儿,故而侍女连忙带着人去安静的厢房。
    园里闹成这样,他们顺着长廊走的时候,又有丫鬟匆匆赶来。
    “你会给动物看病?”等到了房中,蒋如问道。
    “不会。”简宝华说道,“我看过一些医书,如果知道症状会开方子,但不会把脉,连给人看病都做不到,更何况是猫?”
    “那这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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