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说是花园,其实比姜家随便哪处庭院大不了多少,钟荟一跨过园门便看见了站在一棵歪脖子梅树下的萧九郎。
    萧熠显是刻意打扮过,着一身飘飘欲仙的霜色莲纹锦袍,头顶高山冠,腰间束白玉带,身披火狐裘,往雪地里一站从头到脚都在发光。
    钟荟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姜昙生,见他一脸歉意尴尬,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姜昙生一把拉住妹妹的袖子,低声下气地劝道:“阿妹,阿兄知错了,我同他他掰扯了好几回,可他偏不信,要找你对证……”
    钟荟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时将这死胖子做成胡炮肉,她先前总觉得这阿兄虽有些糊涂,心肠还是比钟蔚那厮良善不少,可钟蔚断然不会这么坑她——说起来本朝防闲也不是那么严,在外头偶然邂逅,因相识说几句话,这都没什么,可今日姜家来礼佛是预先清了场的,萧九郎出现在此地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她一个私会外男的名声是跑不了了,若是有人拿此做文章,非但是她,姜明霜入了宫都抬不起头,姜明淅等姊妹的闺誉也要受影响。
    姜昙生出身乍富之家,又天生缺根筋,想不到这些弯弯绕绕也不奇怪,可萧熠是正儿八经的膏粱子弟,他这便是明知故犯了,也就是欺负姜家门楣低,若她还是姓钟,他是断断不敢如此行事的。
    萧九郎平日里偏爱的是温婉柔媚的女子,不过因着对姜二娘心存爱慕,觉着她横眉立目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便倜傥地一笑,走上前来行礼道:“区区见过姜家娘子。”
    上回双鱼佩之事已叫钟荟有些反感,没想到他再一再二地使这些手段,钟荟哪里会给他好脸色看,当即转身一避,没受他的礼,冷冷地瞥他一眼道:“萧公子下回要见我兄长还是约在别处为好。”
    “小娘子教训得是,”萧熠揖了揖,不以为然地眨了眨桃花眼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昙生怒道:“萧延明!咱们怎么说的?”
    “无妨,”却是他二妹先开口道,“刚巧我也有话要同萧公子说清楚。”免得碍着你这傻胖子在场抹不开面。
    钟荟说着不容置疑地往园门处一指:“你先去外头等着。”
    待姜昙生麻溜滚了出去,钟荟方才转过身拿正脸对着萧九郎。
    萧熠含情脉脉地向她望了一眼,顺便将她的姿容尽收眼底。端午初遇她时只是远远的惊鸿一瞥,待到得近处她早将幂篱戴了回去,此时毫无阻碍地近观,竟比他揣摩的还要美上三分。
    姜二娘的容貌随了她姑姑姜万儿,都是冶艳的路数,这样的相貌美则美矣,却容易显得俗气,萧九郎幼时在宫中见过当时的姜婕妤,那位举世闻名的妖妃俗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俗到了尽处反而显出种近乎于雅的通透。而姜二娘身上却有种与她姑姑截然不同的气韵,那三春般艳丽的长相便有了“素以为绚兮”的味道。
    钟荟毫无波澜地对萧熠道:“萧公子,我一个屠户女儿没读过什么书,说话粗俗鲁直,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劳驾您耽待着些。家兄说话一向口无遮拦,兴许哪儿叫您误会了,总之我们姜家,包括我在内,没有半点高攀贵府的念头。”
    萧九郎起初以为她方才那番嗔怒只是因为害羞,此时也有些困惑了,女子含羞的模样他见过总有几百回了,绝不是她这样,姜二娘双颊虽有些发红,可看向他的眼神冷清又坦荡,分明不见分毫情意,甚至还带着点……嫌恶?
    萧熠想不通了,且不说她一个屠户女凭什么嫌弃自己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上回在姜家花园里她不是还叫婢子来给他送衣裳的么?那日的情形电光一般在萧九郎心里过了一遍,一个荒谬无比的念头突然浮现了出来:卫十一郎?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萧九郎重新把姜二娘审视了一遍,再开口便带上了一丝讽意:“萧某确曾动过此念,不过贵府若看不上我兰陵萧氏,萧某自不会强人所难。”
    他心里到底有些不忿,顿了顿又道:“姜娘子,萧某虽不才,却自始而终一片赤诚,日月可鉴。小娘子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萧某与令兄多年挚友,也将你当自家姊妹般看待,还望你莫要听信轻诺,做出日后追悔莫及之事。”
    钟荟只觉这萧九郎不可理喻,也不知他莫名巧妙平白无故地编排出些什么故事,便冷淡道:“小女子的事自有自家父兄长辈操心,不劳萧公子费心了。”说着也不行礼,甚至连句告辞的客套话都没有,转身便往外走——这就是身为姜二娘的好处了,即便再无礼也没人会大惊小怪。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过了,还是先发后捉虫~
    第128章
    钟荟撂下几句话扭头便走, 留下萧九郎一个人在原地羞恼不已,姜昙生却不好置好友于不顾, 腆着脸陪着笑恭送走了怒气冲冲的二妹,然后安慰萧九郎道:“九郎啊,我二妹没规矩,平日就是这么个性子, 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萧熠回过神来,拍拍姜昙生的肩膀道:“思真, 难道在你眼中我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么?即便我与令妹无缘, 你我之间切莫因此生出什么芥蒂。”
    姜昙生自小到大没几个正经朋友,闻听此言不由动容, 越发因不能撮合好友与妹妹而惭愧自责起来。
    钟荟经过萧九郎一事已然没了逛寺庙的兴致, 回了禅院,在堂屋里坐了会儿,从怀里取出一小包卫十一郎送的蜜渍枸橼, 精打细算地挑了两块最小的小口小口吃了,将剩下的仔细收好, 然后向知客尼要了卷佛经来, 一边读一边等老太太醒来。
    ***
    刘氏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今日姜家一行人受冷遇的因由打听了出来,其实她这一问正中了寺尼们的下怀,这一番旁敲侧击, 就是为了你们开口问啊。
    不过同姜老太太却有些不好交代,刘氏踌躇再三,终于还是不添不减地将打听来的消息如实告知:“老太太, 那知客尼说,这一两年里夫人陆陆续续给青云观送了不少财帛。”
    “这有甚好稀奇的?”姜老太太一听恼火地从床上坐起身,“咱们家每年不知往城里城外大大小小多少寺庙送香油钱,敢情只能往她这儿送钱?”
    “法愿师太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三老太太斟酌着道,“实在是这回夫人出手也太阔绰了点,听说有这个数……”她说着伸出个巴掌。
    “五万钱?”姜老太太这下子倒有些意外了,“多是多了点,不过华阳真人常来给阿曾治病,客气点也是有的,咱们每年往这广济寺送的远不止这个数,法愿那老婆娘有什么好酸的?”
    三老太太摇摇头:“不止。”
    “啥?”姜老太太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五十万吧?莫不是你弄错了吧?”
    刘氏咽了口唾沫,硬硬头皮道:“比这还多,一百五十万,听说洛京城里都传遍了,传着传着走样也难说,不过一百来万大约是有的。”
    好在姜老太太年轻时以杀猪为业,也算沐浴过腥风血雨,若是换了娇气些的老妇人,恐怕此时已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姜老太太愣了好半天,这才咂咂嘴道:“她哪来那么多钱?”
    ***
    从广济寺回了姜府,钟荟越想越气不过那又呆又蠢的姜胖子,就此轻饶了他实在憋屈,思忖片刻,叫来阿杏如此如此地吩咐了一通。
    阿杏领了命便去外院寻姜昙生的舆人:“小大郎叫我来问一声,你那车上有没有见着一块螭龙青玉佩?”
    那舆人一听急了:“我这车上里里外外都打扫过几遍了,哪里来的什么玉佩?”又定睛一瞧,狐疑道,“我认得你,你不是二娘子院里的阿杏姑娘么?大郎的事怎么叫你来问?”
    “怎么主人打发哪个下人来问话还用你操心?”阿杏虎着脸道,接着才放缓了口气道,“大郎在咱们小娘子院子里说话,要拿那块玉佩给她瞧,一摸身上发觉不见了,叫自个儿奴婢赶紧回院里去找,又差使我来问的。我看大郎君急得很。这玉佩想来是稀罕物事,你好好想想,要是没落在车上,还能在哪处?”
    那舆人一听急懵了,冥思苦想了一阵道:“肯定不在我这车上,大郎君前日去过蕣华楼,说不得落在那里了呢?”
    阿杏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随便安慰了他几句,心满意足地回去找二娘子复命了。
    转头姜昙生逛妓馆的事儿就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姜老太太为了曾氏的事已是焦头烂额,一听长孙不学好,这还了得?当即将他叫来抽了两拐棍,把他每月的花用又克扣去一大半,大约只够每日在街边吃碗热汤饼的。
    姜老太太料理完孙子,又叫了大娘子和二娘子两个孙女来,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了刘氏在屋里,对他们道:“你们俩跟着先生读过书,会看帐么?”
    姜明霜想也不想便赧然道:“简单明了的大致能看懂,不过孙女的算学实在不怎么样,要说理帐还是三妹拿手些。”
    二娘子却面露讶异,皱了皱眉道:“家中帐目有什么不清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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