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时间久了,张淼对张悦姝和张夫人,亲姐姐亲娘,反倒疏离得可以。面对张夫人的问话,他除了害怕,没能感受到半点安全感。话,自然不可乱说。
张夫人咳嗽了两声。到底也是曾经的高阁小姐,她若认真计较起来,又怎会连个孩子的口都撬不开。
“淼儿,现在卫家大姑娘正在娘屋里头,腹痛难忍,半步难易,这个情况,若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乱吃了什么东西,乱喝了什么水……大夫见了,恐怕也没得办法医治,你明白吗?”
张淼陷入了极大的矛盾之中。
“可我,真不知道她吃了什么。”
“你不知道,为什么能说她是吃了什么,而不是喝了什么?”
张夫人的反问很轻,和她的人一样,没什么波澜,简简单单的。却一下子抓住了张淼的咽喉,张淼立刻抬起头看张夫人。
难得的,张淼发现自己娘亲病榻以外的模样。她端坐的样子美极了,眉眼间的惆怅萦绕不去,哀伤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明显。到底是母子连心,张淼被张夫人触动了。
张夫人不会去说什么保护儿子,别担心之类的话。因为对于孩子而言,事情或许并没有大人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说多了,反倒让他紧张,害怕自己会真的受到惩罚。
况且,张夫人还是觉得,自己儿子不会有这些坏心眼。
“应该……是鸡汤。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
“谁把鸡汤给你的?”
张夫人一问,张淼便抿了嘴,明显不大想说。
张夫人便旁敲侧击他。“原来是鸡汤,下人回报说悦欣和悦宓把娘的鸡汤端走了,娘只当她二人嘴馋……”
“娘!”张淼连忙上前。“你会罚两位妹妹吗?或许不是鸡汤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的。”
“是与不是,那得验验才知道。鸡汤在哪吃的?”
“后院的亭子里。”
张夫人撑着起身,张淼连忙去扶,走出大堂,张夫人便朝东香吩咐。“去,到后院亭子里把那的鸡汤全端来,送去屋里,让大夫瞧瞧。”
“是。”东香听言连忙跑去。
可令东香万万想不到的是,等她跑到后院,却见李氏院里的丫鬟小梅,正抱着瓦罐想跑。东香知道事情严重,连忙跑去抓住她。
“小梅!你好大胆子!赶紧把瓦罐给我!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你十个主子都兜不起!”
小梅当然是知道事情严重。
她今日有些病了,便没有随主子伺候。两位小主子做错了事,跑来跟她求助。她起身一打听,才知两位小主子坏事,把帅府的大姑娘给伤了。
她一听是帅府,腿脚都发软。帅府是什么地方?卫家军纵横边界,守国之一方,帅府战功无数,兵权在握,就连当朝太师也要卖几分颜面,更何况是他们区区侍郎府了。小梅当即派人去通知出门在外的主子,而自己,则是赶忙帮着两位小主子灭迹。
因着不知道鸡汤的下落,她四处找寻,耽搁得久了,这才和东香撞上。
小梅吓得腿软,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法说,只能让东香抢过瓦罐,把她强拽着,一同去见了张夫人。
来到大堂,小梅一看自己两位小主子正哭啼着,仆人更是从管家到守卫,统统齐了。小梅当即瘫倒在了地上。
“夫人!这丫头想毁灭证据!”东香大声告状道。
“先把东西给大夫送去。”
“是!”
东香连忙跑开。
张夫人看了眼小梅,抬眼看了一旁哭啼的张悦欣和张悦宓。“你们二人,还不肯说实话吗?”
“我没有!”张悦欣大声哭喊着。“你别想欺负我,我告诉爹娘听!我让我爹治你罪!”
在张悦欣的印象里,一个缠绵病榻的张府夫人算个什么东西。连屋都没出过几回的人,更何况自己爹也不喜欢她。在张悦欣看来,自己的娘亲才是这张府真正的主子,她对张夫人,可是从来不怕的。
“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想抵赖!”
张夫人难得动怒,张淼看着,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他连忙上前。“娘,两个妹妹还小……”
可是,让张淼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一心护着的妹妹,竟然会指着他。
张悦欣知道事情很可怕,心底有道声音告诉她,绝对不能承认,她看着出头的张淼,突然心生一计。她指着张淼说。“是淼哥哥!跟我没关系!是他干的,呜呜……跟我没关系!你别以为、别以为我娘不在就可以欺负我……”
张悦欣哭完,直接坐在地上,踢脚耍赖起来。
张夫人可不能任由一个孩子往自己儿子身上泼脏水。她愤怒的拍了桌子。“胡说!厨房回报鸡汤是你端走的,现在你们院里的婢女也赶着帮你们处理痕迹!你休要撒谎诬赖!”
“谁说我女儿诬赖了!”
屋子外头突然传来声音,进门的,可不是赶着回来,跑得满身大汗的李氏。
“娘!”
张悦欣见有人撑腰,更加大声哭喊。而张悦宓更是直接扑到了李氏怀里。
李氏心乱手不慌,先前她还怕得脚软,谁知正到院子,就听到了自己女儿的话,她突然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的不可挽救,没准,她还能绝地反击。
李氏不像张夫人,做事端着个高阁的架子。她是个商户出身,许多做法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虽在下不得人心,但只要张大人喜欢她,就没人敢出面驳她。她真急起来,其实和那些市井泼妇并没什么两样,可偏偏会哭喊的总能得到关注,一样平民出身的张大人,还就吃这套。
“李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若敢强行维护你女儿……”
“是你强行维护你儿子吧!”李氏扶起张悦欣。“欣儿,你跟娘说,谁欺负你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氏暗中掐着张悦欣,明目张胆的在众人面前给女儿使眼色,随后还用言语暗示道。“你有什么委屈,你跟娘说,娘会给你公道的。”
张悦欣抽泣了两下,心安了不少。“是淼哥哥把鸡汤端给那野丫头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野丫头!”李氏又拽张悦欣。“是惠妹妹。”
张悦欣擦了眼泪。“惠妹妹……呜呜,不是我干的,是淼哥哥,娘,他们冤枉我。”
☆、33.第 33 章
张淼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一心护着的妹妹竟然反咬自己一口。看着李氏满脸得逞的恶毒,张淼后背一凉。
李氏上前踢了小梅一脚,小梅就这么受着。
“你说, 你为什么那么做!”
“我……”
“你是不是为了掩护淼儿, 小梅, 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小梅不敢开口说谎,可她也不敢反驳。李氏在侍郎府一手遮天,对待下人又十分狠毒。更何况, 自己还是在李氏手底下讨吃的。
“小梅, 你把话说清楚, 是谁让你去的?”张夫人见小梅犹豫, 便开口对她施压。
小梅颤抖着身子,最后一咬牙。“是小梅自己想去的。东香误会奴婢了, 奴婢只是见了瓦罐, 想拿来找夫人,谁知道被东香看见,误会了奴婢。”
“你!”
张夫人气极, 李氏对此也不是很满意。如果小梅能一口咬定这事是张淼说的,那么张淼可就落实了罪名。自己也可以一举拿下张夫人。
“淼儿。你把话说清楚, 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张夫人满眼鼓励的看着张淼, 张淼从张夫人眼里,也看出了维护。
“淼儿!你可是侍郎府的嫡子, 可别冤枉你庶妹妹啊!”李氏连忙将张淼拽到身边。
张淼双手冰冷, 愣愣的看着张夫人, 又看了一旁的张悦欣和张悦宓。
“淼儿,悦宓才四岁,怎么可能做那事呢?”
“李姨娘!”张夫人大怒。“你别明着教唆孩子!淼儿,事关重大,你往实话说!”
张淼听懂了李姨娘的暗示,李姨娘是在告诉他,他是嫡子,做错事,也没人敢伤他。可欣妹妹只是庶女,而且宓妹妹还那么小……
“是、是我做的……”
张淼话音一落,站在张夫人一旁的张悦姝便向前,她拽过自己的亲生弟弟,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张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淼站得笔直,眼神避开张悦姝,怎么也不愿意看她。比真相更令张夫人难过的,是母子离心。儿子宁愿帮庶女扛罪,也不愿意相信娘亲。张夫人眼泪直流,伤感到了极点。
直到张淼开口承认前,府里下人还当这是李姨娘耍计,毕竟鸡汤是张悦欣姐妹端走的,谁都知道,又抓了李姨娘的婢女……铁板钉钉的事,竟真就被李姨娘翻过去。
看着依旧念叨自己冤枉的张悦欣,众人也渐渐相信了她。
“闹什么!”
正从吏部赶回来的张大人步子匆匆,他一见大堂乱成这般模样。本就烦闷的心情变得更加急躁。
“爹,事情不是我做的。是淼哥哥,淼哥哥已经承认了……爹……”
张悦欣连忙上前抱住自己爹爹哭着撒娇,张大人看自己的爱妾正默默的抹眼泪,仿佛在一人承受着所有委屈。而那已经承认做了坏事的儿子,还有脸站着!
张大人推开张淼身边的张悦姝,一掌打到张淼的后脑勺,张大人动了十成的力气,年幼的张淼直接被打得倾身向前,头重重磕在了地上。额头立刻流了许多的血。
张悦姝吓了一大跳,她想去看看弟弟,但理智告诉她要远离张大人的视线,以免被牵扯上。张悦姝默默退到了角落里。
张夫人心疼的上前跪倒,抱住儿子。张淼还是傻的,连疼也忘记了喊,只能傻傻的看着本来和自己没多大亲近的爹。
“你个孽子!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吗!早知道生出来就把你掐死!白养你这个废物!”
“老爷!”张夫人大声哀戚。“你怎么连问都不问,就给淼儿定罪呢!”
“老爷……”李氏自然不会让张夫人把事情掰回去。她喊着张大人,声音柔柔的,满带委屈。“淼儿已经承认是他做的这事,如果妾身回来晚些,夫人就要把罪名强行安在欣儿身上了。”
“爹……爹你救欣儿,不是欣儿做的,爹……”
张悦欣适时的上前,跪在了张大人跟前。张大人一向宠爱张悦欣,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那么委屈的跪下,对张夫人的愤怒又上了几分。
张大人对张夫人本就没有爱意。当年他科举之后,满腔抱负,却因出身寒门,被安排到偏远小县当县府。恰逢之前与侯府有几次来往,他知道张夫人性子柔弱可欺,故意诱骗了张夫人。张夫人为嫁给他,和侯府闹了不少矛盾。
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在哄骗张夫人的过程中,他付出了什么,在侯府受了老侯爷多少羞辱。外面人都辱骂他,说他攀高枝。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他的尊严。
哪怕后来他成为了吏部侍郎,老侯爷也死了,也没有人认可他所做的一切。每当这时,就要提一下老侯爷。说他要没有张夫人,根本没有今天。对于张大人来说,张夫人的存在就是他一个抹不掉的耻辱。是他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污名。
张大人最是讨厌这个所谓的高阁嫡女,相反,商户出身的李氏给了张大人自尊心的满足。这让他日益膨胀起来。对于张夫人这个病秧子,更是看不上,连带自己唯一的嫡子,也是不冷不热不想搭理。
“老爷!不是那样的。之前下人回报,是悦欣端走了鸡汤,东香还在……”
“够了!”张大人厌烦的打断张夫人的说辞。“本官不管你那些辩解的废话!”
“老爷!你怎么能不管呢!”
“都是你个毒妇,教坏了孩子!他都承认了,你还想蒙蔽本官!都这节骨眼了,竟然恶毒得想往孩子身上泼脏水!”
张夫人满脸是泪。她无助的抱住自己的儿子,看着这她曾经爱过,为此付出一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