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球场上,谢令鸢又潇洒地击出一个球,引得一片妃嫔叫好。
只见德妃桀然一笑,腰背一挺,下巴一抬,正要如孔雀一般,再度开屏,忽然衣袖被风卷起,有一人骑马从她身边越过,疾行而去。
定睛一看,是白昭容。
白昭容平时柔弱的模样,竟然马术十分了得!在一片争抢马球的人群中,她也毫不逊色!
马球打到另外半场,由她带球往球门攻去。有三个妃嫔骑着马围了上来,拼命干扰她——白昭容平时被独宠,后宫多的是人看她不顺眼,背后诅咒她。而今截起她的球来,自然也是毫不手软,挟私报复。
白昭容竟能在这些恶意的围堵中,杀出一片重围,精巧地控着马避过,运球直击入球门!
漂亮!
谢令鸢几乎都要为她喝彩。
接下来半场,谢令鸢的目光几乎都落在白昭容身上。
白昭容的表情神色十分冷静,偶尔被人抢了球,不会像丽妃那般焦急,亦不会像贵妃那般愤怒。她只是奋起直追;进了球也没有像丽妃那样得意欢呼,而是利落转身,去追逐下一场球。
比起几个婕妤还有玩的心思,她就真的只是心无旁骛地盯着球,一直盯到挥杆入门。
一个人的行为可以反映很多品性,谢令鸢觉得,白昭容应该是个较真的人。
可能,会有一点点偏执。
但这样的人,放在赛场上,若用得得当,便是那种不肯放弃绝不言败的人!
谢令鸢在心中,划定了她。
经过两日甄选,到第三日,就是后宫甄选赛了。
此时,前方也传来了奏报,北燕的女子马球队,经过精心甄选后,已经启程,快马加鞭,将于七日后抵达长安,休整三日后,开战!
第三十一章
接到前方奏报,众妃嫔也拾起了嬉闹玩乐的心思。
在贵妃的主持下,后宫佳丽们分为了两组,德妃和贵妃各领一队,互相比试对决。
她们穿上了马靴,窄袖绑束于手腕,素发梳低髻或偏髻,不戴任何簪钗,显得神清气爽。一眼望去,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风韵。
甄选赛前,位份最高的何贵妃训话。何韵致心里对谢令鸢意存拉拢,也就格外抬举她的面子,向众人扬声道:
“众位姐妹齐聚以此,都是为了迎战北燕。这样重大的使命,于我们都是生平仅有的,更当珍惜,齐心协力,挫败北燕。为陛下添光,也就是为自己添光。百年后,兴许还能成为子孙乐谈。”
“谨遵娘娘教诲!”大概是心气变开阔了,众人的声音也变得清脆,不再娇滴滴的。
贵妃继续道:“圣谕由德妃主持比赛事宜,便仍是由德妃做主,不必顾虑本宫。”
说罢,哨声响起,何贵妃地位为尊,由她率先发球,妃嫔们立时驱马追逐。其她落选的妃嫔,则干脆开起了小赌局,和乐融融你说我笑,连向来安静孤僻的宋静慈,都来玩了一把。宫女太监们则守在一旁欢呼,一时间,西郊马场热闹非凡。
许多宫人在宫里一辈子,侍奉过三代,竟是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谢令鸢并未追球,只驭马满场环视。
那五位会射箭、敢对抗虎豹的婕妤,果然马术精湛,击球十分娴熟,五人配合得也相当不错,她们一边骑马驰骋,一边笑:“真是很久没有这样了!”
自从入宫后,偶尔秋狩时能够跟着出宫,与外命妇及世家小姐们,以及内宫妃嫔们,凑在一起击鞠,已经是很多妃嫔一年到头的盼望。这般驰马奔腾,实在难得。
谢令鸢和贵妃骑在马上,相视一笑,那一瞬间,谢令鸢忽然觉得颇为美好。
这是一种十分纯粹的美好。
何韵致也油然生出了这种感觉。
尽管深宫之中,这样纯粹的美好,也许过了两国比赛,又会消失,但也不失为夜幕中一闪而逝的流星,其璀璨值得怀念了。
丽妃的马球术算不上上佳,但是她干扰起对方的进球,倒是独树一帜的。她身姿柔软,平衡性好,能在马上做出许多常人所不能的姿势,打得别人措手不及,连连怪她不按套路来。
钱昭仪的马出奇的听话,她和马的配合极妙,虽不如丽妃身形柔韧,却仿佛会马语一样,口里发出哕哕嘘嘘吁吁的声音,胯下的马儿听她的指令,忽快忽慢,前后腾挪,一人一马看上去分外契合。
要不是钱昭仪是出身虢国公府的嫡长小姐,谢令鸢都怀疑她小时候是不是养马出身的了。
武修仪戴上了德妃友情相赠的文胸,一边假惺惺地病弱不已,一边跟五位婕妤抢球,应付自如。
但这些人里,除了没有暴露真实水平的武明玦外,马球球技最好的,还真是何贵妃了。
何贵妃昂着头,嘴角含了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似有似无。她骑着马在场上纵横捭阖,球杆长挥,精准地抢在对方面前,将马球击了出去。
当她正面遭遇白昭容的时候,显然白昭容马术虽好,却在打球的技术上远不及贵妃,贵妃球杆一挥,就抢了白昭容的球,远远打飞了出去。刘婕妤与贵妃同队,也是负责击球的人之一,很快抢上去接了球,一击入门!
不止是旁观的妃嫔宫人,谢令鸢也看得心潮澎湃,这些女子,其中技艺精湛的,竟然也不逊于后世的人。
马球比赛一共进行了五局,两边互有胜负。谢令鸢在这些人中,最后挑出来了十一个人,经由贵妃过目同意后,代表晋国女子应战。
贵妃、德妃、丽妃、钱昭仪、白昭容、武修仪、尹婕妤、刘婕妤、方婕妤、赵婕妤、袁婕妤。
自此,大晋女子马球队,正式组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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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北燕国的宗女们星夜兼程,终于赶赴了长安。肃仪大长公主为她们主持了接风洗尘,修整三日后,燕、晋两国马球比赛,便在皇城外,开始了。
这场比赛的消息,早已经长安不胫而走,外城市坊的民众入不了内城的门,但住在内城的达官显贵,却一早都涌来了球场,甚至虢国公的侄子,还和外面勾结,私下设了赌局,赌率冲到了一赔三十。
辰时正,朱红色的弘华宫门大开,数列仪仗前呼后拥,向着内城而去。
御林军护卫两侧,御驾在前,凤驾随后,次第随后的是参与马球赛的妃嫔们。她们戴了面纱,穿窄直袖交领襦裙,坐在舆辇中,不时透过幔帐,望向四周熟悉的寸墙寸瓦——她们入宫前,常年居住的地方。
谢令鸢也是第一次看到内城的模样,青瓦雕甍,令人目不转睛,忽然有名曰“自由”的感觉,强烈地冲击心头,连扑面而来的风,都那般洒脱。
她怔然,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那这些已经如此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妙龄女子,又会是怎样呢?
她放目望出去,内城规划方正,巷道笔直——如很多女子的人生,从出生起,就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道路,和能够到达的终点。
马球场是皇城外接内城的一处宽阔广场,以往京中王族子弟会在此举行击鞠或其他比赛。仪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抵达马球场外时,日光正好。球场外,已经是围了一圈人,约莫也有千余人的样子。
谢令鸢走下舆辇,看了一圈赛点。它的构造有点像古希腊剧场,最中间的是马球场,外围坐席是三排阶梯状,视野比马球场略高一点。
正中央的地方,设了御座看台,以及敬天礼案。太常寺的人提前一个时辰就在此候着。
周围攒动的人群,见到汉家仪仗后,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跪下见礼,山呼万岁。
声音振聋发聩,让另一边来的北燕诸人不由望向这里。
围观诸人,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热血澎湃,许是因为国朝许久没有打过像样的胜仗了,这次与北地最强势的燕国,进行马球比试,倘若赢了,将是何等鼓舞人心!
许多大户人家中,连乳母和丫鬟都坐不住,纷纷陪着小姐公子出来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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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国与国之间的比赛亦是战争,是以萧怀瑾还要主持仪式。
在太常寺的奏乐中,萧怀瑾上案前敬香,随后,北燕使节之首睿王爷也上前敬香,双方朝臣共同祈福,说三声礼赞。
行礼之后,晋国天子身为东道之主,念了礼部呈上的祝辞。朗朗清辞,从他胸腔中发出,宣诸于全场,掷地有声。
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孩子,未曾目睹过天颜,如今远远看去,天子陛下一袭黑色劲装,英姿飒爽,声音坚定,更是让他们有了必胜的信心。
奏乐停,三声锣响,击鼓长鸣。
北燕的马球将们一身赭石色胡服,骑着马停在场边。睿王爷慕容临停在队列前方,头系蓝白额带,微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人。
萧怀瑾穿黑色剑袖常服,衣缘处用金线绣了云龙纹,骑在马上,驻足漠然平视对方。他的身后,跟着他精挑细选的十个马球将,如沉默的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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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一共是五节,每一节一刻钟时间。
待两方互相礼节性点头,台上判官便吹响了哨声,双方纵马跃入——
刹那间,从球场到外席,开始沸腾!
两方驭马而来的气势,如排山倒海,直直压向对方——打败对手的决心,睥睨对手的信心,马蹄踏起的尘土飞扬,卷席之势撞击到一起!
外席上,北燕国赶来的宗女和晋国后妃们,分列两席,泾渭分明。何太后为最尊者,端坐于正中央,四周侍卫林立。
北燕女子兴致高昂,面上全无紧张之色,看在晋人眼里,她们毫无女子端庄仪态,振臂高呼、喧声交谈,完全不将一会儿比赛的晋国后妃们放在眼里。
“哈!殿下又进球了!”
“我北雁男儿体格健硕,怎是南人可比?”
“那当然,你看,阿不力的手都要比他们长!”
“王爷可是能够与豺狼搏击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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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呼声传入一旁坐席上晋国妃嫔们的耳中。何贵妃淡淡地睇过去一眼:“毛躁无礼,不得体面。”
郑丽妃虽然看不惯何贵妃那端着的造作矫情样,但也看不得别人在眼前嚣张,帮腔道:“手太长,岂不似猿?呵,昭仪妹妹你看,这么一说,他们黝黑黝黑的,还真有点像呢。”
钱昭仪以帕子掩唇:“兴许……是没钱?穷人家常劳作,容易黑。”
武修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终是忍不住道:“或许……是体毛长呢,远看就黑了。”
韦无默侍立在太后身边,闻言蹙眉:“竟然那般长,剪下来可以编辫子吧。”
几道毫不掩饰的锐利目光瞪过来,郑丽妃若无其事地抚了抚脸颊。一个北燕宗女皱眉,正要上前质问,何太后冷冷发声道:“两国比试,和气第一,都不得无礼。”
她平视前方,深邃目光中辨不出情绪,却散发出不得忤逆的气场,让北燕几个宗女都面面相觑,噤了声。
晋国这边也不敢说话了,丽妃自知偏激的话是她带起来的,却是冲北燕女子抛了个媚眼,满脸得意。
球场中。
萧怀瑾的马术确实十分了得,已经连进四球,骑马冲在前方,与方宁璋配合得**无缝。
他运球的时候,北燕的勇士赶紧挥鞭而上,却追不上那球。有人骑马抢到方宁璋身边,然而萧怀瑾的传球极是精准,方宁璋接到球,巧妙地避开了北燕的人。
满场爆发出喝彩声,晋国又得了一分。
第一局的比赛,在一刻钟后结束。
晋国进了五个球,北燕进了三个球。
此局,晋国胜!
晋国后妃们碍于太后威严,不敢大声欢呼,却仍旧激动得相互拉扯披帛,从未觉得天子陛下如此英武不凡,马场上挥汗,都别有一番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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