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楚昂本还未想到此事,经这般一提醒,便叹道:“那么便由你物色罢,正妃且不急……光阴飞梭,那小子业已不再是少年,也该有人在身边服侍了。”
    锦秀答应一声:“是,臣妾必当尽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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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叁叁』梦中怀柔
    近日她身体倦怠,皇帝便召幸了孙凡真等美人。今晚又得他拥入怀中,那小别胜新,熟悉的味道与荒芜沁入骨髓,她便整个儿的倾力逢迎着。
    明黄刺绣的帘帐下,楚昂桀骜给予着,清隽的脸庞显出迷人的狰狞,锦秀只是揽着他的脖颈如浮萍般依附。没育过子嗣的女人总是紧致如初,乾清宫里的声息一直断断续续,过了很久很久才逐渐微弱下来。宫婢端来药丸子呈在帘帐外,得了释然的皇帝倒头睡下,一切留给她兀自忙活。
    “哗啦——”闪电划过巍峨殿脊,暴雨打破夜的宁静。那梦中氤氲,雨帘子在朴旧的闱院里冲刷着,把世界模糊一片。
    她才十七岁呀,端着一盆热水从低矮的红绿廊子下过来,那屋里传出女人生产的痛唤,进去就看到朴玉儿汗渍淋漓的脸和雪涨的胸脯。丑胖的乔嬷嬷从褥子底下掏出一个孩子,带把儿的哩,惊讶得她手上盆一抖,趴下去连磕了两个头,擦着眼泪就冲进了雨里。
    跑得太快,把身后情境迷离。那床边上还站着个妇人,有一张久远而模糊的脸,似乎感觉朴玉儿忽然又弓了起来,然后那妇人好像弯下腰。可她跑得激动,雨水刷刷地淋在脸上,像劫后得生的喜极而泣,并无有回头看。
    是姓沈……对了,后来她去了哪儿?
    “啊!”锦秀心口猛地一悸,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丑时的紫禁城寂静无声,昏暗中皇帝睡得深沉,她凝了一眼,才恍然自己还睡在床上,顿时松下来一口气。
    少腹微微有些发麻,今晚意乱情迷,后来便穿梭得有些狠了,她有些不放心地伸手抚了抚。
    楚昂正在做梦,梦中是牵着才学会走路的小楚邹,在裕王府的长廊下一歪一歪着。
    听见孙香宁在前头唤:“我儿过来,过来呀,乖~”他抬头看她,阳光下她的脸容是那样婉柔俏皮。他看见梦中的自己尚年轻,二十三四的清贵男儿,着一袭玄色刺绣火与华虫的亲王袍服,亦对她难得温暖地回笑了一眼。
    “哒、哒……”一岁半的楚邹拳头粉嫩,脚腿骨还软着,走一步,趔一趄。忽而崴坐下去,楞了一下又撑站起来,自己咯咯咯地笑起。打小就是个不屈挠的秉性哩,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只是贴过薄唇,在楚邹的小脸蛋上爱宠地亲了亲。
    “我儿可愿原谅朕否……”但晓得那孩子原是不喜欢至高孤寡之位的,不自禁在梦中呓语。
    锦秀在枕旁轻抚着他的五官,已四十过二的楚昂依旧是那般的隽朗。她想起他初进宫时隐捺的无所适从,以及秉烛夜熬、彻夜通明地攻坚理政,想起清风徐徐中他威步走来的一身龙袍,打心眼里就是崇仰和依恋。那肚子里的是吃了药也仍然着落的,多么顽强地爱着他啊,她多么渴望能够与他有一颗灵与肉的结晶。
    看见楚昂似在梦中遇了什么,两道墨眉微蹙着,她就捧着他宽阔的肩膀埋入他颈间。合眼前想起来梦中的场景,暗暗把一丝阴郁掩藏。
    ~~~*~~~
    天清云淡,下过雨的尚食局空气中弥散着水果的芳香,陆梨在庭院里抖着竹筛子上的干果。
    她在十七那天考过之后,不二日就转岗上差了。才进宫行李也不多,两床褥子打个卷,再捞个洗漱的盆和桶,小翠跟着拿一趟就过来了。一块住的小姐妹们舍不得,陆梨走之前就给了小姚子几两银子,叫他去御膳房给弄了几样小菜,叫同屋的小姐妹们聚了一下。
    原本只要了几样普通的凉菜,结果送过来的可算小丰盛,有白果烧鸡、清焖莲子、熘蟹黄儿、杏仁酪,全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陆梨就猜着是吴爸爸给自己张罗的了。在宫外山高海阔可不是自己的地儿,进了宫这种有亲人默默关护的感觉真好。
    吴全有住的是大太监们在白虎殿前的那个巷子,那个巷子承载着她从小长在紫禁城里的回忆,她想回去看看却又不敢回,宫女平常也不许在外朝乱走动。她便趁着被尚食女官派去御膳房传话的时候,给吴爸爸的坐垫下偷偷塞了两副大脚丫子鞋垫和袜子。
    除了尚服局和浣衣局,尚食局也是后宫里顶顶忙碌的。崇楼过去的御膳房,负责的是全宫的主子包括奴才的日常伙食,但尚食局伺候的只是主子,主子们不想吃御膳房的时候,就得劳动尚食局做小灶了。伺候的饮食都是精细的,比如长春宫的孙美人,这些日子也不晓得是中暑还是怎的了,头晕下不进嘴儿,就只好给她用砂锅煲清粥;又比如康妃娘娘,最近喜欢酸甜小食,就要常给她备点应季的果儿羹儿;再或者张贵妃,夏天口淡冬天口重,一年四季都得给她不断换花样。这东六宫、西六宫各宫各殿包括闱院里不晓得住着多少主子,真忙起来也是个浩大的工程。
    前儿个延禧宫殷德妃老家哥哥弄了些山货野味来,殷德妃今儿请了几位娘娘和皇子公主过去用膳,大面上的菜在御膳房里做,小的精些的就在尚食局这边调弄。
    一排溜的炭灶蒸锅,二十来个紫砂盅里高汤溢香,陆梨从院里进来,一个个往里头加着料。蘑菇炖野鸡,夏日里吃最好再加点百合莲子,下肚后可清润补益还不怕上火。穿着豆绿的斜襟衫子搭森褶子裙,乌亮头发上扎着小方巾,蒸汽把姣好的脸颜熏得白皙透粉儿。自从那天被楚邹亲了咬了之后,怎的三两天起来就好像尤为娇媚了许多。女孩儿家就是不能沾那禁果儿,沾着沾着沾多了渐渐就熟了。
    在尚食局当差心眼可得异常省慎,一道膳食哪个工序从谁的手里过、中间加了哪些佐料、煮了有多久、什么时辰送出去都是有记录在册的。当年万禧的死,直接导致蓄谋已久的齐王得了借口,联合谡真发起一场断续三年的战争,楚昂心中是盛怒的,这些规矩都是在万禧死之后被严苛地强化起来。扎头巾是为了避免头发丝儿掉进去,要是叫主子吃出来一点不对劲,那不是拉出去打死就是打残发配给丑太监对食,所以这宫廷里隔三年征选一次秀女,二百多年了秀女永远也征不满。
    巳初将至,日头渐渐耀眼起来。负责传话的小茜子进来汇报,说延禧宫那头娘娘们已经到不少了。掌事女官姓王,四十来岁脸宽额头高的,大伙都叫她王嬷嬷,便指着条案上的十几个盘子道:“先端这些零嘴儿过去伺候吧,待御膳房那头开始摆席面了再端汤盅过去。”
    那小茜子应一声“诶”,招呼着姐妹们忙碌起来。王嬷嬷本也要跟着过去,扭头看到架子上搁着两盘子荔枝冻,铜钱大的得有二三十来颗,不自禁停下脚步尝了一口。酸甜软韧、晶莹剔透的,把荔枝核儿挖空,在里头嵌上桂花蜜,入口只觉芬芳沁入五脏六腑。
    今岁福建两广盛产荔枝,宫里头当差的奴才们每天都能分到不老少,吃多了都没人爱吃了,散地上扔着,叫直殿监扫洒的太监没少抱怨。这么一弄倒是别有风味起来。王嬷嬷看了眼灶旁陆梨忙碌的侧影,便问道:“梨子,可是你琢磨出来的?”
    这丫头进尚食局后被安排了调膳的差事,不见她动静有多大,但每样食物经她的手做起来却总是别有一番风味。她自己做惯了不知觉察,王嬷嬷在内廷里干了几十年的差,可是舌尖儿一过就分辨出不一样。
    陆梨心里头正惦记着楚邹呢,那天从他咸安宫里出来天都黑了,两个人用完了膳他就站在后殿门下等她。她在里头换好了衣裳他就牵着她出去,废旧的宫墙根下没人,他紧着她的手走路,瘦俊的身影默默的很安静。打小小她都是他屁股后头的小跟班,他兀自在前头走得飞快,从来不管不顾她在后头着急地小跑,那天牵着她的手却像个有担当的男儿汉。忽而小僻门下要分开了,眼睛抬头望了望天,没留神就俯下来在她的唇上狠狠啄了一口:“心里头可要想着爷。”
    她后来每一想起他那清削的脸庞,心就怦怦跳,仿佛又记起他那天抚在自己后腰上的手。不敢再去瞧他,可做着好吃的时候又想着要不要给他送去一盅。被嬷嬷从神游中唤回,连忙乖巧应一声:“诶,叫荔枝果冻。看坏了可惜,就寻思着做成这样,搁在冷柜子里更上口呐。”
    王嬷嬷听了就笑:“一个吃腻了的食儿,也被你做得这般蹊跷。得,我也拿去给娘娘们尝尝。年年总怪咱们尚食局千篇一律,到底也不是没新花样的。”
    说着就把那两盘子顺带也捎走了,领着一众宫女婷婷婉婉地出了二道门。
    作者有话要说:  嘘,趁着上班偷偷地更新了三千字=,=
    第141章 『叁肆』延禧和乐
    清早的承乾宫里,鸟鸣声婉转动听,康妃喜鸟儿,戚世忠的俩干儿子就给弄来了一对暹罗国的银耳相思。胖团团嘴短肚毛黄,姿态优雅憨呆,很得康妃的宠爱。
    讨梅和春绿坐在侧座椅上,慢慢地舀着勺子。昨儿康妃叫人过来传话,说叫她们今早过来用早茶,晌午跟着一块儿去延禧宫里赴宴。这是多大的脸面,两个一早起来就仔仔细细梳妆打扮,这会儿一个穿着柑子色栀子花底的对襟裳,一个穿着苏芳色折枝底束腰罗裙,钗环叮当的看起来可娇俏。
    对面康妃锦秀端姿而坐,指宽的桃色衣领下一枚嫣红的唇印子若隐若现,她似是为了掩藏那印子,偏挑了这样相似的颜色,可根本藏不住。这几天皇帝都留宿在她宫里,她的胸很丰满且傲挺,体态单薄的春绿看了不自禁羞赧又艳羡。
    锦秀尽收眼底,倒是并不觉难堪的,因为这本是一种后宫女人的荣耀。再退一步说,大热天扎个高领娟子不是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就这么样吧,不藏不掩了。
    她眼睛兀自打量着对面两个,春绿每一次来请安,妆容都是经过精敲细打的,而讨梅对比之下则会随意许多。她便知道讨梅对皇帝的心思没那么浓,而春绿则是满心里悸动祈盼。
    锦秀也曾试探过皇帝对春绿的意思,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无法知道楚昂对当年那个何婉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看法,是爱还是不爱。有时注意到他的眼神,发现他目光偶尔错过春绿时,会微有一刹惘然的停留,但她再要看时,却又见那隽冷面庞上无有甚么波澜。
    锦秀这样盯着两个花样娇俏的丫头,心中大略就有了安排和计较。然后笑盈盈问道:“吃得可好么,味道觉着如何?”
    白瓷碎花的小碗里盛着粉润的木槿粥,淡香稠糯甚为适口,两个答:“好,尝着味道叫人稀罕,可是尚食局陆梨做的?”
    锦秀听了,亲和地笑起:“那是本宫做的。本来是做给皇上用,做得多了,就赏与了你们。”
    两个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搭腕行礼,口道:“想不到娘娘也有这般精湛的厨艺,臣妾谢娘娘恩典。”
    这后宫中当年那个小太监一死,除却李嬷嬷,就唯有锦秀的厨技能入得皇帝的口。现如今又出来这么一个丫头,时不时一碗粥、一盘菜的就叫皇帝龙心大悦。锦秀想起那天御花园里见到的陆梨姣好的脸容,梦中朴玉儿再次弓起腿的场景顿时一闪而过。
    面上却不露声色,摆摆手道:“不必拘谨,本宫也不常做,那日见姑娘们掌勺,这便手痒罢了。对了,那丫头是和你们一道进宫的么?听起来你几个倒是熟识,可知是何方人士?”
    春绿答:“是,不怕娘娘见笑,她是我倆结拜的姐妹。一路同行就光听我两个说家事,陆梨倒是甚少说,好像住在浙江湖州一带,家里还有爹娘和哥哥,娘娘今儿怎么问起她来?”
    浙江,湖州,那地儿不是正闹白莲匪么?北京城离着天南地北的,怎就能生出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锦秀默了一下,扯扯嘴角:“也没什么,就瞧着那丫头面善,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生得那样出挑,去做个煮饭的宫女倒是可惜了。
    讨梅听了这话,弯眉笑起来:“这回娘娘倒是多虑了,我们一块进宫的谁都想做主子,就陆梨一个只想着煲汤做饭。如今去了尚食局,倒成全她心愿了,不可惜。”
    她早先看到孙宫正设陷时没告诉陆梨,心中还有些自责自怪,好在陆梨后来考上了,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到底还是姐妹三个和好如初。嘴上说着,忽然恍悟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嘴屏息。
    沙漏轻轻地响着,锦秀看到她晕红的脸颊,好笑佯嗔道:“捂嘴做什么,皇上英明神武,都想当主子是人之常情。本宫也就是随口问问,走吧,时辰也到了,该往德妃那头过去。”说着就揩着手帕站起来。
    打履顺门拐个弯,绕过凝祥门就到延禧宫了。殷德妃从来是乐善好施的,在楚邹楚邺他们小的时候,逢过年过节或是闲暇时,就常把哥儿姐儿的几个聚在一块捏糖糕、搓圆子,还保留着当年在王府里一家上下相依为命、和乐融融的习惯。因此在她宫里设宴倒不足多虑,不像景仁宫的张贵妃,难得张罗一次就一定是有目的。
    抬脚跨进去,繁复的裙摆在漆红门槛迤逦而过,里头已经不少热闹。正殿左端间里,请来的有张贵妃、施淑妃、沈妃、华妃几个后宫有子嗣的娘娘,孙凡真和李兰兰两个得脸的美人在旁陪衬。三王妃闻双儿安静地倚在罗汉榻上,十八九岁的脸庞难掩虚弱,但那清秀端宁的底子还撑着场面,叫一屋奴婢们不敢轻视。近阵子她身体稍好,殷德妃便把她也叫进宫来沾沾人气。这会儿老三楚邺去乾清宫给皇帝请安,留下二岁的儿子楚恪在跟前黏糊着。
    右端间里是一群皇子和公主,宋家的一对姐弟自然是跑不了的,其余还有几个王府进宫来玩的郡主和世孙。大公主楚湘因婆母杨夫人病了要照顾,没能够来;大皇子的王妃怀孕不便,夫妻二个就也推却了。中宫因着孙皇后的早早离世,这些年留下的几个孩子在后宫里的存在感都很淡,便是小九爷那般得着盛宠,时常也让人觉得寡伶仃的。
    锦秀衣容绮丽地走进去,那边二公主楚池正在缠络子,到底是自己从小带大的,锦绣便对她勾唇笑笑。但楚池不太好买她的账,虽则锦秀从前对自己照顾得确实细微周到,但眼看着一个宫婢越过自己母妃爬上去,到了儿自己还得管她叫一声娘娘,楚池是别扭的。她自小长大宫里,见惯了内廷的尔虞我诈,嘴上不说心中是看得通透的,眼界因此也比天高,一般的人家她也看不上。见锦秀对自己笑,便也不惹恼也不近乎,只做惯性的低下头好像没注意到。
    锦秀就换了副表情,转而走进左端间对众妃道了声:“姐姐们来得早啊,是妹妹耽搁晚了。”
    抬眼看见对面孙凡真似有苍白的脸容,听说这些天中暑了还是怎的,都厌倦了口食。她便不自觉多看了一眼,又不察痕迹地敛回眼神。
    她虽比沈妃、华妃封得晚,但位分却是很高的,乃是列于施淑妃和殷德妃一行。因此这么一口“姐姐”,沈妃与华妃自然是不敢答应。
    施淑妃只是淡淡地颔了一下首,她对谁都是淡漠的。当年头胎一对龙凤胎被撞得早产,死了六皇子,只剩下个半聋的三公主,后来得孙皇后恩典再怀上,末了生下来竟也活不成,那好容易才暖和起来点的性情,之后就变得更加淡漠了。这些年皇帝也显少召幸她,时而一年召幸她一二回,对她也都是小心翼翼。也似是为了弥补她,旁的公主六七岁就送去公主所由嬷嬷们照养,她的三公主楚湄一直留到今岁十三了,年初才搬离的永和宫。
    锦秀也不把她的冷淡放在心上。
    倒是东道主殷德妃对谁人都和善,笑道:“方才膳房刘得禄差人来,问什么时候开席,我说那最懂得吃的还没来,开得什么席?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当然是玩笑话,皇帝和两位年长的皇子爷都没到呢,也是为了缓和气氛,沈妃和华妃便应景着笑笑。
    张贵妃暗暗扫了眼锦秀的肚子,似笑非笑道:“都说夏日昼长夜短,人醒得早。康妃近些时倒是倦懒,瞧着这都什么时辰了。”
    所以锦秀那晚才和楚昂,也是算着时间上差不多没事儿了才承宠的,为的就是要给张贵妃瞧瞧,自己还是和平常一样。
    锦秀便谦和地回道:“倒也不算晚,方才叫这两个丫头耽搁了,一块用了些早茶。睡得晚倒是真的,朝政繁重,皇上近日总熬深夜,妹妹总少不得在旁伺候。”
    面上恭敬,但那颈子上的吻痕却因坐下来的动作而叫人看见。阖宫都晓得楚昂对她的迷眷,亦都尝过皇帝爷宠幸时的温柔或汹涌,当下各个表情便有些五味杂陈。
    殷德妃年已四十有一,早不知多久没有过。便岔开话题,指着矮几上的盘子道:“尝尝这个吧,今岁的荔枝都把人吃腻,这么一弄倒叫人新鲜。方才孩子们抢着吃,是本宫楞剩下几个留给你们。”
    那荔枝果冻被盛在铜钱大的瓷杯里,用牙签轻轻一挑便沾出来,晶莹剔透的打着颤。芯子是一枚荔枝肉裹着桂花蜜,粉黄嫩白的惹人馋。
    讨梅轻启红唇含一颗,立时扬眉道:“这回准没猜错了,一定是陆梨做的,她可是从来把萝卜白菜也能做出山珍海味。”
    一旁站姿服侍的尚食女官王嬷嬷便恭敬笑答:“小主说对了,正是那陆梨丫头琢磨出的新花样。”
    这当口贵妃娘娘也在呢,淑女在未得皇帝宠幸前,倘若讨得皇子娘的喜欢,也是有机会被赏拨给皇子爷做妃子的。讨梅在众主位跟前露了脸,难免按捺不住小窃喜。
    锦秀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只做是不动声——但若不对自己忠心、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她可是不会遂她的意。
    楚恪在外头蹲了尿,一歪一歪地走进来,听见了便问:“可是在说我认识的怒泥,她在哪儿?”
    他惦记着陆梨上回给他吃的梨花糖,一进宫就叫楚邺抱着去衍祺门下找她,找不到人哩,不晓得去哪儿了。楚邺因着闻双儿的敏感,从不在宫里与宫女们多言,便敷衍着把他抱走了。这会儿眨巴着眼睛急得慌。
    殷德妃最是疼爱这个宝贝小孙子,俯下腰调侃他:“哟,瞧这牙没长全口齿不清的,本宫可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楚恪被听不明白,又急又不服气,便嘟嘴叨叨:“是怒泥……我拉屎了,哭着哩……她牵着我去找小四叔……他两个隔着门偷看,小四叔喜欢她。”
    一边比划着,一边瞅着桌上的几枚荔枝冻,又掉下来两颗晶莹的口水珠子。
    “嗤嗤~”那稚嫩粉俊的小模样,不禁逗得一旁的宫女抿嘴轻笑。
    施淑妃怅然又满目爱怜地凝着他看,难得少见的开口道:“说起这个本宫倒想起来,从前宫里有个小太监,亦是做得一手巧食儿。连我那不搭理人的湄儿,竟也能惦记着吃上他两口。如今风水流转,这宫里眼看着又要出奇才了。”
    口说着,又想起当年的小麟子,五六岁没朋友,大清早的提个小丑盒子,在里头搁了三两个歪里吧唧的鹌鹑蛋,傻愣愣站在永和宫外看着自己闺女玩。等半天楚湄也不理他,他瞅着她一直没声音,便巴巴地把盒子往前挪:“给你吃。”
    那乌眼珠子里盛着巴结和渴望,小墩墩的耷一身太监曳撒。楚湄也爱骄傲,不理他又想吃。叫来自己去提盒子,味道施淑妃尝了,倒是好吃得紧呢,可惜死得那叫个惨。
    当年万禧关于隆丰皇帝遗子的传言,尚在有苗头时便被楚昂掐灭了。宫里头除却一些老人,小一辈是并不晓得的。想来那孩子也是歹命,一样淌着皇室的血脉,却被阉成了太监,便揭穿了身份又能给他什么?若是女孩儿倒省心些,总归还能叫上他兄弟几个一声“哥哥”。既是个男孩,活着活着也是煎熬啊。
    殷德妃想起老三前些时日提过的话,似乎说是要把什么宫女派去给老四,便笑笑道:“呵呵,一点荔枝引出来这许多话头,我倒好奇那丫头是什么三头六臂了。对了,今儿这山珍蘑菇汤甚是补益,既是哥姐儿几个都在,不如派人去把老四也叫来吧。”
    她是楚昂在潜邸时的通房女婢,打七岁上就一块儿在身边长大的,因着服侍多年,楚昂对她多有敬重。她这般把话一说,众人自然都晓得是得了皇帝嘱意了。
    张贵妃适才一直在默默地听。她是拿老二没办法的,原本这些天看楚邝又是给陆梨抓蛇,听说又是吮指头又是送蛇药、讨帕子的,她还只当这两个有戏看了。还寻思着等火候一到,就拿捏住陆梨不放,逼着叫楚邝去娶门亲事,再把陆梨附带着赏给他。可好,未料那丫头竟然悄不愣地见过老四了。
    张贵妃把这些事儿在脑海里一捋,便想起陆梨先时被老二注目时的冷淡,原还只当这丫头泰然端宁,此刻倒要琢磨起来了。她想起楚邹那天去了御花园,陆梨又恰恰做了一盘荷叶肉,脸上的表情便僵冷下来——别到时候自个儿子还单着冷炕头,倒给他老四先做了嫁衣。
    张贵妃恍然凝神,四年未见,瞧瞧那小子如今耗成什么模样了也好。便也勾起嘴角宽仁地附和道:“是极了,今儿个老二正好回宫,叫他兄弟几个凑一回热闹也好。”
    说着就打发小刘子往延禧门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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