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他一路上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季沁无奈道。“有大夫吗?给他看看吧,我觉得应该还可以治疗一下。”
    夙乔回头一看,才发现跟着自己策马两个时辰的人不是白茅,而是季沁,他一愣,再看自己过来的路,这条路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泛着润泽光芒,当真是一条白玉道!
    他抚着脑袋,只觉头疼欲裂,又开始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
    季沁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冷不防被他揪住手腕,一把拉进了怀里。季沁身上清甜的香味,一点点往他鼻子里钻,唤醒了他些许理智。
    姬十六偷偷瞥了身边的姬珩一眼,发现他正沉着脸,抬手按上了身侧佩剑。
    李谭然用力咳嗽了一声。
    姬珩手僵住,忍耐着把手从长剑上移开。
    李谭然满意点了点头:“他毕竟和我儿有生死之交,再说,以后估计也见不得面,不必太计较。”
    “是,伯母。”姬珩僵硬地应声。
    “徐幽水给我写信,说你和沁儿早些年已经偷偷成亲了?”
    姬珩无奈回答:“……她虽最后逃婚,但确已礼成。”
    李谭然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那珠子与普通珍珠个头一般大小,只是通身血红,格外剔透漂亮:“我儿总丢三落四,这东西给她我不放心,便一直由我随身携带,如今交给你,也算正名。”
    姬珩一愣,小心地将那珠子接了过去,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将它握紧在手心里。
    “虽不知外子为什么对你生厌,他应当有他的理由。”李谭然抱臂说道,“但总归沁儿喜欢你,我做母亲的也不能再说什么。”
    ·
    夙乔又和季沁、周围的幽州乡亲们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渐渐晚了,夙乔也意识到又该分别了:“我过两天会将幽州愿意离开的人送过来,希望各位乡亲今后能够偶尔接济一下他们。”
    “您放心,有我们一口干的,就不让同乡喝稀的!”
    “小乔,那你呢?”与他相熟的人立刻问道,“你也一起来吧。”
    夙乔低头笑了下,摇了摇头:“我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
    “小乔来吧,住婶婶家,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模样了!”
    夙乔只是垂眸浅笑。
    季沁倒是有些理解他,说道:“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幽州只有永夜。可我一直觉得并非如此。”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打破这永夜的一盏灯。只要有你们,永夜时代就永不降临!”
    夙乔哈哈笑了起来:“那我这盏孱弱的灯火,也会继续点亮下去,等待长夜初晗的那一刻。”
    一旁的赖炎朗声道:“你放心,本将军一定会让那一天提前到来!”
    “好!他日王朝光复幽州,我必为马前卒!”夙乔语罢,翻身上马,他回望季沁一眼,一双凤眼依旧温和依旧,站在白玉道上,整个人也如同一块遗世的美玉,“谢谢你的馈赠,这比我想象的真的多了很多。”
    季沁摊手:“谁让我是个败家子呢。”
    夙乔拱手向她最后告别,而后纵马离开。
    季沁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微微叹息了一声。
    本该吟风弄月的翩翩青衣学子,最终成了浑身沾满鲜血,抱刀入眠的斩妖人。幽冥之中孤灯照亮寒夜,只是不会再有人记得,当年太学上舍第一位,少年白马,那般风华正茂。
    第39章 养伤日常
    帝都,朝议。
    姬青桐端坐在玉座上,两只肉爪握成拳头,像是一对小包子一样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累赘的玉簪和头饰扯得她头皮发疼,这让她脸色不太好看,她似乎明白了母皇为什么常年总是一副郁郁的表情,一定是被头顶这东西压的。
    ……她会长不高的。
    姬青桐忧郁地想。
    玉阶下,六官都不怎么发言,而冢宰更是沉默,其余人则在争论政事,大多数情况都是政见不和的几波人在彼此挑刺。
    “小冬官此言差矣,自先皇时候便实行休养生息政策,国库本就空虚,消减冬官府预算也在情理之中。你以为国库是季家的玉石库房那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怎么又扯上季家?”
    “说起季家,他们这次花费的玉石不计其数,粗略折合白银不下千万两,还不包括姜家和赵家的支援,倾倒如此多的玉石在幽州,季家此举糊涂!”
    “何出此言?人家也只是为了救人而已。”
    “区区二百条人命而已,但是那匹玉石若是运用得当,可杀数万妖魔!而如今,只成了死物丢在那里,等着妖魔把它啃噬干净而已。”
    “二百条人命就不是人命?若是这二百人里有您的妻儿子女,您还会这么说吗?再说,季家主不是已经把白玉道赠予陛下了吗?”
    “若是没有铺成白玉道之前赠予陛下,那岂不是更好?”
    姬青桐竖起一只耳朵懒洋洋地听着,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跳跃到这里。索性偷偷从袖子里掏出藏起来的点心。
    朝议刚到了一半,太师带着一沓奏章从外边走进来,打断了众人的争论,太师稽首行了礼,道:“陛下,幽州界赖将军的急奏。”
    “何事?”姬青桐问道。
    “赖将军申请将幽州界边防向北推进五十里。”太师回答道。
    姬青桐皱起眉头。
    “理由?赖将军此举是否冒进?”冢宰问道。
    “赖阎王的事情还用说么?”连主战派的天官长都不禁摇头,“他以前在冀州做小将军的时候,带着十个人,敢绕道妖族古地去挑一群蛊雕的老巢,这次八成又是在逞强。”
    太师微微摇摇头:“赖将军却说,此举极为稳妥。”
    “为什么?”姬青桐问道。
    “因为 ‘白玉道’。”
    “太师说详细一些。”
    太师顿了一下,解释道,“白玉道铺成以后,赖将军时常率领亲卫佩戴斩妖刀在这条路上巡逻,因路边常有醉倒的妖魔,便顺手将其斩杀。”
    有人噗地笑出了声:“按赖阎王那抠门又霸道的劲头,怕是看妖魔总吃他门口的玉石,惹他心疼吧。”
    “不管赖将军出于何目的,但是效果却非常显著,白玉道本就是帝都王气蕴养的玉石,一颗碎玉便能令一只成年蛊雕两三天没有反抗之力,对于智力低下的酸与,效果则更明显,几乎是闻见就醉了。士兵手持斩妖刀,更是杀醉妖如同宰鸡。如今,据说那条道路两侧,泥土鲜红得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全是妖魔鲜血浸入其中染成。”
    太师顿了顿:“昨日,幽州妖王饕餮下令,命令麾下所有妖魔不得靠近幽州城遗址和白玉道十里以内,违者重责。”
    朝议大殿陡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大家的呼吸声。
    太师接着说道:“赖将军得到消息后,因此向陛下请求,既然妖魔退十里,我们便进五十里。希望能向北推进幽州界边防。”
    姬青桐轻笑一声:“孤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听见妖魔主动退却,众卿呢?”
    “臣也是首次。”
    “妖魔居然主动退让,真是不可思议……”
    “而且还是饕餮亲自下令,幽州妖王居然怕了?!赖阎王这些日子是在白玉道边宰了多少只妖魔啊?”
    太师也摇摇头:“他刚得了斩妖刀,又有白玉道,还联合了《幽州见闻录》的作者夙乔,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只听说最近幽州界都弥漫着一股妖魔尸体腐烂的臭味,大家根本掩埋不及,正在发愁改怎么处理这些尸体。”
    姬青桐心情大好:“好,那就准了赖炎所奏,但是,他向北进一里,就得守住一里。”
    “陛下放心。”太师道,“赖将军咬进嘴里的肉,无论如何都不会吐出来。”
    “还有一件事,若是防线向北推进五十里,那余下的白玉道,是否要拆掉返还季家?”太师又询问。
    众人也看向小女皇。
    姬青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扭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姬珩,小声问道:“舅舅?”
    姬珩直接道:“不必,交由赖炎处置。”
    “妗妗真的不打算要了?”
    “她已经用这条白玉道换了幽州布告镜碎裂的碎片。自然不会再提起此事。”
    “可是那碎片也没多大用处。说是交换,不如说是白送我……”姬青桐年龄还小,心思不够黑,还觉得有些愧疚不安。
    “白送陛下又如何?”姬珩冷淡道,“她不是还赠了别人一座白玉城吗?”
    姬青桐嘴角一抽,立刻扭过头,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只知道舅舅最近在跟妗妗生气,但是却不知道原因,这会儿立刻明白了。
    “那就交给赖炎处置吧。”姬青桐道,“还有,以后关于白玉道到底值不值的问题,从今天打住,不必讨论了。”
    冢宰脸色微黑,知道女皇这句话意有所指,应该是提醒他前些日子对于季沁的故意打压太过分,冢宰想反驳,但是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只能拱手应下,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陛下。”其余百官也躬身领命。
    的确不必讨论了,也再也没有讨论的意义。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白玉道不过是用来换回那二百多跳人命,因此有人的觉得值得,有的人觉得不值。但是如今再看,那二百条人命只不过是顺带救了而已,白玉道真正的用意,是一条楔进饕餮眼睛里的钉子,一个光明正大的杀妖陷阱,一条燎原的星火小路,一条光复幽州的绝佳跳板!
    这些原本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偏偏季沁用钱做到了,而且拱手将它送给了女皇。
    此等魄力,再以小人之心度之,堪称玷污!
    ·
    而此时,众士大夫眼中高尚的君子正蹲在凤岐书院的小厨房,催促弟弟给她做吃的。
    矮桌边还有端着盘子眼巴巴等待的敖苞。
    “你不是还有几天的假,怎么提前来了?”季二绑着宽大的衣袖在切菜,奇怪地回头问她。
    “生气。”季沁气鼓鼓的。
    敖苞弯着眼睛,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的脸:“像河豚。”
    季沁哀怨看她一眼。
    “那位殿下惹你了?”季二随口问。季沁从幽州回来之后,就被李谭然安置在晋王府养伤,这会儿气鼓鼓地跑回书院,肯定是两人又闹什么别扭了。
    “他只给我圆芋吃!”季沁委屈,“还说什么‘反正夙乔只喂你圆芋,你也没挑食,想来是很喜欢,那就继续吃’。”
    “你身上伤没好透,本就不能吃油腻刺激,圆芋饱腹又清淡,他又没做错。”
    季二拌了两个清爽的凉菜。看了一眼锅里闷着的红烧肉,锅盖一掀开,顿时香气四溢,敖苞立刻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子看。季二拿筷子戳了戳,觉得火候不对,盖上锅盖继续咕嘟。
    招呼童仆帮忙,按照他的指令拌了肉馅,包了两笼小巧玲珑的蒸饺,放在笼屉上蒸着。他又拿肥肉炼油,炸起麻花、甜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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