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顾扬灵“哼”了一声,掉转头就要走。
    福安抹了一把汗,赶紧推了推福兴:“快去快去,可得跟紧了,今个儿人可真多,别再跟丢了。”
    于是福兴领着一串儿的人,紧跟着顾扬灵转起了寺庙。
    福兴素来机警,只瞧着姨奶奶今日里大改往日的作风,心里头便开始泛起了嘀咕。按着素日里的习惯,这位主子向来是不多事,也不好惹事,若真是碰到事儿,也一向是退避三舍。
    可今个儿却是古怪了,先是狠狠踩了二奶奶一脚,后头更是大发雌威,把福安训斥地几乎要跪地叩拜了。眼下尤为奇怪,竟是在寺庙里转悠了起来。难道不该是躲进屋子里,等着法场安排好,直接去做法事吗?
    这可不对劲儿啊!于是给跟着的仆役们使眼色,可要打起精神了,万一真出点事儿来,二爷回头还真是会扒了他们的皮子的。
    转了一半儿,突地从廊子上飞奔过来一个齐腰小童,扎得两个揪揪,瞧着甚至可爱。然而一头撞在了顾扬灵的怀里,把个顾扬灵撞得东倒西歪,连声呼痛。
    嫣翠忙托住顾扬灵的腰身,福兴几步上前,一把扯住那小子,冷了脸喝骂:“你个贼小子,眼睛长屁股上了,怎么走路的!”
    小童被呵斥,顿时眼里冒水光,瞧着可怜兮兮的模样。
    顾扬灵瞧那小童衣着鲜亮,长得也干净乖巧,心下喜欢,便道:“算了,叫他去吧!”又和小童道:“走路看着些人,今个儿人多,再碰到了旁人,许是要抓你去见你的父母亲呢!”
    小童应是从后山跑过来的,手里头还攥着一把山花儿,见得顾扬灵看着自家笑得和煦,不由得挣开了福兴的桎梏,上前几步到得顾扬灵跟前儿,扬起小小的一张脸儿。
    “你长得真好看,说话也好听,人也温温柔柔的,喏,这花儿本是摘给我母亲的,现下作为谢罪礼,给你吧!”说着,抓起顾扬灵的手,把山花塞给了她。完了,扯着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又跑了。
    福兴“嗨”了一声,瞧着那小童离去的方向,摸着下巴道:“现如今的小孩子可真是了不得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嫣翠眼一棱,骂道:“叨叨什么呢,让开路,姨奶奶要走啦。”
    于是接着转悠起来,可没走两步,顾扬灵突地按着肚子皱起了眉。嫣翠顿时紧张起来,道:“可是身子不适?”
    顾扬灵小声道:“突地肚疼得厉害。”
    福兴见着不对劲儿,也赶紧上前来询问。
    嫣翠正恨他们跟得太紧,见着福兴凑上来便忍不住要发火:“还问怎的了?没见着姨奶奶肚子疼,快找个清净的地方才是正经,快去快去。”
    福兴仔细看了嫣翠几眼,只觉得嫣翠的样子倒还正常,想起她素日单纯的性子,于是放了心,吩咐了一个小厮,叫他去找个近处的清净地儿。
    进得屋里头,嫣翠顿时急躁起来,拉着顾扬灵道:“可如何是好,这样一步跟着一步的,根本就没空子可钻。”又突地想起顾扬灵的肚疼,忙道:“姨奶奶现下觉得如何?肚子可还疼得厉害?”
    便见得顾扬灵瞧着她笑,然后抬起手,晃了晃。修长手指上,一条长长的纸带,正随着顾扬灵的动作,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嫣翠顿时目瞪口呆,顿了顿,道:“那个小童……”
    顾扬灵点了点头。
    纸带上写得黄豆大小的四个小字,送子观音。
    顾扬灵捏着纸带抿了抿唇:“许是叫我们去送子观音那里,那我们就去看看再说。”
    送子观音并不是很远,进得长廊,转了几个弯,便到了。
    此间熙熙攘攘,人口众多。顾扬灵略略一看,发现大都是年轻的少妇,领着婆子丫头前来烧香求拜。顾扬灵唇角微微含笑,扶着嫣翠,也慢慢走了进去。
    福兴便领着小厮们守在庭院里,使眼色给跟着的几个丫头媳妇儿婆子,示意她们赶紧地跟上去。
    嫣翠扶着顾扬灵往里走,装着不经意往后头瞧了两眼,见得那几个尾巴甩也甩不掉,就不近不远的跟着,顿时一肚子火,又是急又是怒,低声道:“她们跟在后头呢,这可怎么办?”
    顾扬灵斜了她一眼,嗔道:“你这丫头,总是风风火火急急忙忙的,和红英学了那么久,也没学着点她的稳重妥帖。”说着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莫急,且先瞧瞧再说。”
    第77章
    等了一会儿, 便轮着顾扬灵前去叩拜了。
    跪在蒲团上,顾扬灵瞧着送子观音慈眉善目的笑, 还有怀中肥腻可爱的胖娃娃, 顿时想起了那个不幸夭折的孩子。心里酸涩难忍, 忍不住掉落了几滴泪来。
    给菩萨叩了几个头,顾扬灵诚心祈求,若是菩萨有灵, 就把那个孩子送去一户富足祥和的家里头, 再不必经受无辜夭折的命运,从此和和顺顺, 幸福美满一辈子。
    叩拜完, 伸出手来, 嫣翠扶着她起身, 给菩萨上了香,正待转身离去时,忽的走上前来一个身材高挑, 长得甚是明艳妩媚的少妇来。
    那少妇一脸的红潮, 羞意满容地望着顾扬灵道:“这位姐姐,不知现下可曾有些空闲?”
    顾扬灵心头一动,余光把四下里的情状急速地看了一圈,猜着这女子莫非是弟弟安排的?便点点头道:“有的, 不知妹妹有何要事?”
    少妇愈发娇羞起来:“妹妹在家里头卜了一卦,说是今日将会在巳时二刻得遇一个贵人,偏巧刚刚那时辰姐姐正在叩拜菩萨, 可不就是妹妹的贵人。”说着从袖子里扯出一根锦带来,含羞带臊地道:“劳烦姐姐,把这个和妹妹一道,绑在庭院里的求子树上。”
    不论是不是弟弟安排的,少妇的请求顾扬灵都不忍拒绝,便点点头,含笑应了。
    一时绑了锦带,少妇道:“姐姐是个好心肠的人,妹妹无以为报,寺院里赁了一间房舍歇脚,还请姐姐不嫌简陋,让妹妹为姐姐泡得一壶清茶,聊表谢意。”
    嫣翠十分的急躁,不晓得这少妇是无意碰上的,还是有意安排的,不由得瞥向顾扬灵,等着她拿主意。
    顾扬灵亦是纠结不已,正是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却见得那少妇极快地同她眨巴了几下眼,顿时一怔,随即便点头同意了。
    听得姨奶奶要同新认识的妹妹去喝茶,福兴立时紧张得不行,这姨奶奶素来足不出户,鲜少和人交往。今日里不但一意孤行,非要出得薛府,更是和个不曾相识的少妇极为愉快地攀谈了起来,如今更要去喝茶,岂不怪哉?
    福兴摸着滑溜溜的下巴,心里头暗道,不妙不妙,这姨奶奶必定是在盘算着什么幺蛾子了。
    想着斜了嫣翠一眼,心道,倒是小看了这丫头。又一想,也是,上一次姨奶奶能成功逃出府去,这丫头可是功不可没的。
    他也是一时糊涂了,才觉得这丫头单纯,若是有了什么,必定逃不出他的眼睛。却忘了,一旦碰上姨奶奶的事儿,这死妮子向来都是大发神力,一瞬间就要变得不一样的精明了。
    然而福兴再急躁,却也只能侯在门外。姨奶奶毕竟还没有逃走,他又毕竟是个小厮,哪里能跟着进门去。倒是想塞进去一个媳妇儿跟着,可惜姨奶奶冷着一张脸,盯着他问他:“福兴是何意?这是监视我不成?”
    若是二爷在,那是一家之主,自然是怎样都可以,可他是个小厮,总不能回道,是呀,就是要监视你呀!于是,除了嫣翠,谁都没能跟着进去。
    屋里头,孙昊果然一副笑眯眯,诡计得逞的得意样儿。
    顾扬灵看得忍俊不禁,侧过身给少妇福了福,道:“妹妹义气相助实在感激不尽,只是要给妹妹惹麻烦了,外头的随从不少,又是见过妹妹面目的,少不得要纠缠妹妹了。”
    少妇却笑了笑,转过身走到脸盆边,一顿好洗,等着擦了脸转过身来,登时叫顾扬灵和嫣翠看得目瞪口呆起来。却哪里是个少妇,原是个清秀明朗的少年郎君。
    少年笑了笑:“他们再是识得我的面目,总不能说我一个少年郎君,却去了送子观音处求子拜菩萨不是?我只说不认识,还能将我如何?”
    一时间,屋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
    于是,等着福安兴冲冲找过来,福兴已是上蹿下跳,立在门前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
    见得福安来,立时激动起来,使劲儿叩门,高声喊道:“姨奶奶,福安来了,那法场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姨奶奶出来,咱们就去做法事。”
    然而敲了好几遍,喊叫了好几声,却是无人应答。福兴登时瞪大了眼,额上瞬时爬满了汗珠子,一脚踢开,果然是人去屋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哪里还有姨奶奶和嫣翠的身影。
    ……
    薛二郎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大步进得吟风阁,便见得庭院里头挂满了灯笼。福兴、福安、还有一串子仆役们,都立在院子里。听得薛二郎进得院门,都把头垂得低低的,不自觉地就打起了寒颤。
    见得这情景,薛二郎顿时眼前一黑,不由得往前趔趄几步,就要晕倒在地。
    旁边跟着的福庆忙上前扶住,却被薛二郎狠狠地一把推开,再睁开眼,桃花眸子里血红一片。
    此时此刻,再也由不得他不相信,他的灵娘,果然是又跑了。这次,连带着嫣翠也跟着跑了。果然是走得干干净净,半点把柄也不曾留下。
    薛二郎恨得心里头直冒血,叫人在廊下摆了张圈椅,坐下便道:“红英呢,把她带过来。”
    福兴想起红英那孱弱弱的身子,额头上还未曾痊愈的伤口,由来一阵怜惜,道:“红英的伤口发炎了,整日里晕沉沉的昏睡,二爷要见她,只怕是要多派几个人去,把她抬了过来。只是醒没醒,却也不知道。”
    薛二郎由不得恨声道:“你可曾问过她,姨奶奶走之前,她半点风声也不曾听说?”
    福兴道:“问了,红英说,她不曾听过。还说,她是二爷的人,姨奶奶是知道的,虽说素日里待她也很是亲厚,可却是极少同她交心。还说,因着什么文书,姨奶奶那里极是精明,好似怀疑了什么,很是疏远了她一阵,还是后头,才又慢慢地好了起来。”
    提及文书,薛二郎倒是信了。灵娘那丫头,看起来好似是甚也不在意,骨子里却是精细的。若是因着纳妾文书按手印的事儿,又不是吃了迷药,总会留下些隐隐绰绰的疑虑。
    “你们可在清凉寺附近好生仔细地寻找?莫不是被人给掳走了?”
    福安哆哆嗦嗦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急得薛二郎起身便是一脚,一下子便把福安踢倒在地。
    福兴忙道:“找了找了,只是哪里都找不到。”说着顿了下,抬得眼皮子急速瞅了薛二郎一眼,道:“我进得屋里头仔细看了,甚个痕迹也没留下。若是掳走的,我当时就在门外,便再是神通广大,慌慌张张的,也不能一丁点儿的痕迹也不留。除非,除非……”吸得一口气,福兴道:“除非是姨奶奶自愿走的,这才能无声无息,还能将痕迹清除,半点儿也不曾留下。”
    说得薛二郎一颗心刀剜斧砍的疼,福兴却还在那里继续道:“还有今日里姨奶奶的作风,半点都不似往日里的温软谦让,如今想来,倒像是计划好的,每一步都是……”
    “别说啦!”薛二郎猛地一吼,吓得福兴身子一颤,悄悄儿抬得头去,却见得薛二郎瞪直了眼睛珠子,直撅撅地往后头倒去。
    福兴等人忙凑上前抱住薛二郎,福兴竖起大拇指在薛二郎的人中处狠狠掐了一把。
    薛二郎悠悠转醒,立时便记起了灵娘又一次逃跑的事情。只一想到再也寻不见灵娘,胸腔里便似□□一把钢刃,又是痛,又是恨。
    天际悬挂着一弯明月,那月色照进了薛二郎的眼里,眼前瞬时都是恍恍惚惚的茫然。福兴向来不会说空话,若依着他的说法,灵娘是计划好的,那他还能同上次那般幸运,一出手就将她找回家吗?
    薛二郎闭得眼睛叹了一口气,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悔恨。若是当初不曾贬妻为妾,依着灵娘的性子,便是有朝一日他落魄了,成了要饭的,她也必定是要相依相随,再不会如此一而再地逃离他的身边。
    顾姨奶奶逃跑的消息,很快便席卷了整个薛府。
    闵娇娥那里,是再也不曾想过,顾氏会再一次逃跑。听得消息的那一刻,也是从心底相信了,那女人压根儿就没把薛二郎放在心上。又想起薛二郎素日里的百般呵护,痴心一片,一时间捂着肚子畅快地大笑了一场。
    然而笑着笑着,便抽出帕子捂着口唇嘤嘤哭了起来。人家根本不屑一顾的,却是她怎么也求不到的。想着她坐着八抬大轿嫁进门的正头妻室,却在一个妾室跟前儿,宠爱争不过,脸面也被打得破破碎碎,由来就是一阵心酸。
    而苏氏那里便是一门心思的欢畅了。走了个丧门白虎精,真是叫人从头顶到脚尖地顺了口气。探听到二郎那里,好似个乱头苍蝇正在四处寻找,苏氏抿着唇想了一回,随后叫来了魏管家。
    “你明日便去外头的寻常民户家里找找,看看有没有生得貌美如花的贤惠女子。”顿了顿,颇为不情愿地嘱咐道:“若是有生得似那顾氏的,不管花多少银钱,都给我买回家来。”
    再说玉凤那里,听得姨奶奶跑了,心下倒是惊诧不已。依着她的想法,若是她能似姨奶奶那般,被二爷如此宠爱,这辈子她便要心满意足了,怎还会生出二心,想要往外头跑去?
    只是又一想,那姨奶奶原本就是官家女子的出身,本就是二爷打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和自家相比,一个天上,一个泥里,自是不一样。只是如今姨奶奶去了,家里头再没个真心照顾她的人了。
    玉凤又把薛二郎想了一回,痴心妄想了一回,再也不愿意做白日梦了。于是当真惦记起,莺儿临走时候说的那番话来。只是夜里头摸了摸自家的肚皮,又是垂泪,又是舍不得。总是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来。
    而玉堂居里,薛三郎听得东院儿里逃走了顾氏,薛二郎心急如焚,每日里生意也不做了,只带着人四下里乱窜着找人,跟只瞎了眼的耗子一样到处乱窜,不由得笑得畅快极了。
    他这辈子,最恨的便是这个哥哥了。哪一日他死了,且能死在他的前头,那才叫他更是畅快呢!
    安氏听说了,倒是默默了一回。她虽与顾氏很少打交道,然而心意相通,话不在多。那女子的性情安氏自觉窥探了几分,这般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府,必定是心里头存着一股子气儿。
    只是素日里瞧她贤良守德,必定不是为着私情。可惜平日里还是相交甚少,也不晓得这番出逃究竟为的什么。
    薛府里头的主子们各有各的心事,而顾扬灵和嫣翠,此时此刻早已经出了荣阳县,正跟着孙昊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往禹州驶去。孙昊探听来的消息,说是那禹王正在禹州的锡洋县。
    当初那大胡子死之前给出了三个线索,禹王,老大,小三子。顾扬灵认为,擒贼先擒王,不如先去禹州看看那禹王再说。
    那老大和小三子既是投靠了他的门下,自然不会离得太远。便当真不在跟前,禹王那里也是个能够探听到消息的地方。
    另外,顾扬灵这里还有一个一直隐而不曾言说的秘密。
    孙昊拿着手里的画像,只觉得上面这人画得惟妙惟肖,若是见得真人,必定当场就要认出来。
    “这便是当夜闯进顾家的仇人?”
    顾扬灵点点头:“当日夜色昏沉,然而有一瞬间,月光破云而出,叫我看见了两个仇人的面目。一个已经被我一刀杀死,另一个,便是画像上的这人。我们先去禹王那里探听消息,若是有幸,许就叫咱们探听出了仇人的线索来。”
    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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