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何朝恩忙上前,拱手道:“皇上?”
    薛战望了他一眼,说:“你替朕将昔日萧太后在宫中的膳食用度拟个单子递给朕,朕要看。”
    何朝恩这便领旨,下去拟单子。
    ……
    寿宁宫面阔九间,歇山顶黄琉璃瓦,前后出廊,明间前后檐安装槅扇,槅扇门为楠木雕万字锦底、双交四碗菱花棂心,明间正中间高悬熙和帝御笔匾额“敬修内则”。宫门设有垂花门、游廊。这里曾是太后寝宫,端庄富贵,昔日前院摆满各种奇花异草,如今却只剩破损花盆及残花枯叶,被风一卷,看上去甚是荒芜。
    萧鱼沿着游廊往前走,裙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掀动。
    那日叛军攻入皇城,宫里乱成一团,她就是领着赵泓来这里找姑母,欲随她一并逃出皇宫。未料姑母如此刚烈,宁死不屈,临终前将赵泓托付给她,要她务必要护着赵泓周全。她还记得,那时姑母躺在血泊中,细白的脖子汩汩的淌着鲜血,眼睛没有闭上,睁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自己……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她根本没有办法处理姑母的后事,只能携着赵泓从密道逃脱。
    如今这么久过去了,她姑母自然不在这里了。
    她在宫外逃亡的时候,便听说当时那新帝将那些个反抗不屈的皇亲国戚一并处决,扔到了乱葬岗,那里面就有她的姑母。回府后,她父亲也与她说过,并未在乱葬岗找到姑母的尸身,怕是已经被山上的野兽叼了去。最后只能用姑母生前的衣物替她做了一个衣冠冢,立了无名墓碑。
    当时姑母自刎的时候,她真的怕自己也会死,好在还有一个赵泓,她至少还有活下来的理由,为大魏皇室保留最后的一丝血脉。自她劝父亲归顺新帝后,她便不敢想起姑母。她知道若是姑母在,肯定不会同意护国公府苟且偷生的。
    元嬷嬷知晓她在想什么,上前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莫要伤心了。”
    萧鱼说道:“元嬷嬷你不必担心我……”
    她顿了顿,微微笑着看向她,“事到如今,我哪里资格伤心?只是我再想,若是姑母在天有灵,知晓我嫁了这新帝,怕是觉得我这个侄女太令她失望、令大魏蒙羞。可是我真的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活着,兴许还能改变一些事情呢。”
    至少现在,她父亲母亲、大哥大嫂,都好好的。而且赵泓也平安无事。
    至于那薛战……
    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可是以后,她总会想到办法的。
    ……
    那薛战虽是莽夫出身,如今登基称帝,却也称职。开国初期总是政务繁多,饶是当了皇帝,也根本没有办法享受帝王该有的荣华富贵。而今日这午膳,的确如他离开时所说,没有时间过来用。
    萧鱼倒是觉得这样挺好。一个人用膳自是自在些。不过便是她独自用膳,这午膳也依着现下宫中的规格来,粗糙些便粗糙些,比之寻常人家,已经好上许多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那薛战还未来。因他未说不来用晚膳,萧鱼便静候他。
    等到差不多戊时的时候,才见那勤政的帝王来了凤藻宫。
    这回萧鱼吸取了教训,派个宮婢在廊下守着,瞧见薛战过来了,便赶紧过来禀告。如此,萧鱼就在宫门外等着他,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匆匆的从茫茫夜色中往这边过来。
    见走近了,萧鱼立刻迎了上去。只是这帝王却不似早上那般温和,微微颔首,随后阔步进了殿门。
    萧鱼表情一滞,只道他是因为政务,也未说什么,只跟着他一并走了进去。哪知刚迈进殿门,面前的男子就忽然停了下来,萧鱼一个不留神,险些撞了上去。
    男人却已经回过头了,低头看向她。
    萧鱼抬起头,看到眼前男子棱角分明的脸,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看着……还挺吓人的。她张了张嘴,小声的问:“皇上?”
    薛战见她眼中似有惧意,又想起那日她写往护国公府的信,知晓她是惜命,面对他,总是有些害怕的。他淡淡开口道:“今日皇后都做了些什么?”
    问她这个做什么?萧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遂开口说道:“臣妾用完早膳便在宫内待了一会儿,之后去御花园看了看梅花,然后……”萧鱼的眼睛略微一顿,在看男人的眉眼时,似乎有些知道了他问她这话的意思。
    于是如实说,“臣妾……去了一趟寿宁宫。”
    薛战就问她:“你去那里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萧鱼慢慢的说:“臣妾只是想起姑母了,所以才过去看了看。”
    薛战立刻说了一句:“以后不准去那里。”
    这个时候,萧鱼也不会傻乎乎的上前问他为什么,只点点头应下了。等他不说话了,才与他一道走了进去。
    这会儿她不敢与他靠得太久,慢慢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萧鱼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起来。
    虽说她姑母是前朝的太皇太后,可她不也是前朝的太后吗?若是因为前朝的缘故,他也不该是这样强烈的反应?可若是其他的……也不会啊。她姑母自幼待在护国公府,及笄后便入宫为后,应该也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关系吧?
    萧鱼疑惑的很,却怎么也想不到原因。
    薛战进屋后,便见那一桌的膳食,知晓了萧鱼还未用膳,一直在等他,想到适才廊下娇小的身影,一见着自己便迎了上来,难免有些心软。何况他是她的新婚妻子,昨夜才被他疼爱过。
    只是……
    他实在不想她去寿宁宫。
    等要上榻休息的时候,萧鱼才立于薛战的身前,抬手伺候他更衣。薛战低头,就能看到她被烛光照的暖黄的脸,连脸上细细小小的绒毛都能看到,且皮肤细嫩,肤若凝脂,大抵便是如此。
    躺进榻,他见她睡得规规矩矩的,又安安静静乖巧的很,才长臂一揽将她搂了过来,侧过头与她说:“你先前曾是赵煜之妻,朕日后不会再追究,只是朕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你唯一的男人……你是朕的妻子,朕会护你周全,给你一世荣华。”
    萧鱼靠在他的怀里,男人的身体炙热结实,隔着寝衣布料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朝着身侧一看,便是突出的喉结和暴露无遗的脖颈。倘若这个时候,她手里有一柄匕首……
    她正想着,便又听男人的声音稍稍温和了一些:“今日的膳食吃不惯,你为何不与朕说?”
    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萧鱼惊讶的看着他。
    薛战见她眼睛亮亮,诧异又疑惑的样子,有些孩子气,不觉弯唇笑了笑,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从明日起,便按着你昔日在宫中的用度来,那大魏皇室能给你的,朕都会给你,只多不少。”
    第20章 无赖【二更】
    萧鱼见他眼底含着笑意, 眉眼看上去很温和的样子……他笑起来,好像就没有这么吓人了。因他皮肤略黑, 眉毛略浓, 看着还有些憨憨的。
    和平日威严的帝王仪态太不一样了。
    她看了一会儿,感受着男人炙热的唇,才犹豫着张嘴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大好?”他不是崇尚节俭吗?怎么又让她……这样岂不是太挥霍了?便说, “臣妾觉得,不用了。”
    “朕说用就用。”薛战抚了抚她的脸,果断说道。男人的吃穿用度怎样都行, 可断然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妻子。她若是过得不如昔日的好, 那还嫁他做什么?
    萧鱼见他态度果决,又知道男人大抵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违背他的好意,就没有在拒绝,遂笑笑说:“那臣妾……多谢皇上。”
    这回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可不是她要求的。
    薛战笑容渐浓, 忽的猛然转过身压着她亲, 吻如雨下, 呼吸渐渐急促。萧鱼早就见识过了他的身量, 下意识紧张,却发现他并没有将身体的重量压下来, 而是用手臂撑着……那手臂强壮结实,静静置于她的身侧。
    而后是他音色低低的问道:“还疼吗?”
    啊?萧鱼看他,四目相对,望着他的眼睛, 便晓得他问的是什么。只是她到底脸皮薄,如何好开口,便也没有说话。只是这男人却是没羞没臊,粗砺的手慢慢往下挪,与她说:“朕在问你,还疼不疼了?若是你不说,那朕便自己看了……”
    “……嗯?”他笑着望她,很是无赖。
    哪有人这样的。萧鱼赶紧拦住他,双手牢牢握住他的手,也顾不得羞耻,胡乱的点了头。
    怎么可能不疼?他的力气这么大,身形也大,自是哪里都大的……只是她一点头,便听到他笑出了声,因与她贴在一起,便能感受他胸前的震荡。好像听说了一桩很好笑的事情似的。
    太奇怪了,她疼了,他就这么高兴吗?
    见他已经从她身上下来,只单手将她搂到了怀里。凤藻宫原本设有地龙,只是新帝体壮,大冬天的都不怕冷,这地龙昨夜都没有烧。女子总要惧寒些,不过这男人的身体热,倒是替她驱散了寒意。
    萧鱼低头望去,便见他的另一只手臂就这样搭在喜被外面,丝毫不怕冷……
    不过,这么粗的手臂,但凡她要与他对抗,这手臂怕是能很快的扭断了她的脖子。
    想到这里,萧鱼的脖子便往里缩了缩。觉得便是她手里有把匕首,也绝对不敢对他做什么的。
    ……
    这一晚薛战未碰她,萧鱼睡得很踏实,而次日醒时,那薛战亦如昨日般早早起来了。元嬷嬷服侍她沐浴,低声与她说:“皇上一早起来便去御花园练拳了,老奴听说,皇上日日皆是如此,寅时便起来练拳。”
    不得不说,这薛战的确是个自律的男人。
    萧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等薛战练完拳回来,便看到萧鱼坐在梳妆台前梳妆。他走了过去,看着那妆奁前的物件,一样儿一样儿的,精致小巧,随手拿了几件儿,却都不大认得。只心下好奇,便拿着问萧鱼。萧鱼哪里晓得他这般好奇?
    女儿家的东西,他有什么好问的?不过碍于他的身份,只好一样一样解释给他听,反正他听了也不懂。解释到最后,便有些不耐烦了。
    而侧头一看,见他一头雾水似懂非懂的模样,萧鱼瞧着,心里才有些许好笑。
    薛战拿了一盒瓷制景泰蓝牡丹纹香粉盒子,说道:“这个朕知道,是胭脂。”
    明明是香粉!萧鱼无奈的想笑。
    不过萧鱼也没反驳,帝王说是胭脂,那便是胭脂好了。只是……他如何知道胭脂的,莫不是以前也给姑娘家买过?
    萧鱼梳妆好,便见他朝着黄梨木龙凤纹圆角立柜走去,抬手将那柜门打开了。
    起初萧鱼还未反应过来,待他伸手的时候,才急急跑了过去。就见他已经拿了她的一件小衣,勾唇望着她:“这个朕倒是认得……”
    那又有什么好自豪的!萧鱼臊得要命,当下便夺过来,胡乱塞到了柜中,用其他衣裳压着。只是她刚放好,便听得他又拿起一样,喃喃道:“这是何物?”
    萧鱼一看他手里拿的月事带,脸“唰”的一下红了,立刻抬手凑过去夺,只是她一扑过去,他正好展臂,堪堪将她抱住,一时被他抱了个满怀。
    结结实实被他困在怀里,她力气不如他,无法挣脱,只好说道:“你还给我……”一时倒也没注意对他的称呼。
    等话落之后,才反应过来,紧张的去看他,只见他眉目含笑,仿佛也未怎么注意。萧鱼缓缓松了一口气。
    女子娇软的身躯就这般紧紧与他贴着,薛战一低头,便能看到那两团雪腻,他喉头一动,对上她的眼睛,那眼神,仿佛自己在欺负她似的。他心下略慌,轻咳一声,立刻便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说:“还你就是了。”
    有点像哄小孩子,仿佛他若是再不还她,她便要哭出来了。
    等薛战走了,元嬷嬷才开口说:“皇上她……”
    萧鱼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他就是个无赖。”
    看到萧鱼一副被欺负了的女儿家娇态,元嬷嬷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
    这日晚上,那薛战未过来用晚膳,不过倒是派了太监过来传话,要她先用膳休息,不必等他。萧鱼虽有些犹豫,可又等了半个时辰,果真见他未回来,便也依着他的意思,用了晚膳。只是要她先睡,那是断然做不到的。
    如今正值新婚,这薛战对她照顾些,日后就难说了。终究是帝王,她总不好得寸进尺的。
    萧鱼穿了身梨花白素锦寝衣,手里拿了一本书随便翻阅,心里想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昨日她去了姑母的寿宁宫便惹得他不快,虽说也未对她说什么重话,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去了的。新帝不喜她与前朝再有什么纠葛,这一点她可以理解,只是昨夜他的反应却是有些过了的……萧鱼看着过来给她换热茶的元嬷嬷,说:“元嬷嬷,你觉得我姑母如何?”
    元嬷嬷倒是不知萧鱼为何忽然这么问,只悄悄的说道:“太皇太后一贯仁慈善良。”
    萧鱼嗯了一声,眼睛明亮。她姑母一向与人为善,对她尤为疼爱。她是一个非常温婉美丽的女子,自她生母去世后,她便更疼她了。
    不过……据说她姑母初为皇后时,也有不少大臣反对,只因她容貌太过艳丽,怕是会耽误帝王,也有原因是怕萧家太过得势。只是姑母为后之后,却是温顺贤良,母仪天下,从不涉政,日子久了,才渐渐有了贤后之称。
    是了,她怎么会去想姑母如何呢?萧鱼觉得自己是多想了,那薛战不喜她姑母,应当只是前朝的缘故罢了。
    薛战进来时,就见萧鱼坐在灯下看书,低眉顺目,面容姣好。他在远处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如今她已经是他的皇后了,才阔步走了过去,随口问了一句:“在看什么?”
    萧鱼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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