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一边翻窗一边想,他自小到大,从未干过这等爬窗的勾当,如今这般,跟贼子何异?
    窝着火回到屋中,听床上呼吸声平稳,显然傅兰芽未被惊醒。
    他立了一会,走到地铺前,轻手轻脚脱了外裳,面无表情重又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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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兰芽醒来时,不但平煜早不见了踪影,林嬷嬷也不在身旁。
    坐起后,不知何故,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伸手揉了好一会,这才撩开帘幔下地。
    林嬷嬷在净房听到声音,忙出来伺候傅兰芽洗漱,见她眼睛有些红肿,显是昨夜梦中哭的,可见小姐的神情,她浑然不知自己昨夜哭过,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穿衣裳时,她温声告诉傅兰芽道:“一大早那位李大人过来说,昨日那位陈大夫给小姐开了祛虚寒的方子,因马上需启程,特做成药丸,下午就给送来,让小姐带在路上服用。”
    “祛虚寒的药丸?”傅兰芽揉眼睛的动作一顿。
    “是。”林嬷嬷道,“李大人说大夫给小姐诊过脉,小姐体内虚寒较重,若不及时调养,过几日在路上颠簸久了,定会起病,还需及时调理才行。”
    傅兰芽警惕心慢慢放了下来,怪不得突然给她调养身体,原来是怕她路上生病。
    到下午时,那位陈大夫果然送了一包药丸过来,叮嘱了傅兰芽一些饮食上禁忌,又看了一回她的脚,这才告辞。
    李珉在旁笑着对傅兰芽说,药丸都已仔细查过,确保无虞了才让陈大夫松来,让她放心服用。
    一整日,平煜都未露过面,不知在忙些什么。
    晚上时,她直到睡着了,平煜也未过来歇息。
    第二日早上听林嬷嬷提起才知道,平煜来时,都已经是后半夜了。
    刚用过午膳,陈尔升便过来催她们上路。
    主仆二人行囊简陋,很快便收拾妥当下楼。
    让傅兰芽意想不到的是,客栈门前除了锦衣卫,还有不少骑士,一眼望去,大多是身着劲装的男子。
    平煜今日未穿飞鱼服,着一身竹叶青常服,脸上含着笑意,眉目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流利俊朗。
    他身边围着几名年轻男子,衣饰虽素净,但看得出衣料颇为考究,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离平煜最近的那两人腰间佩剑,稍远些的那几个则一无武器,但只要仔细观察,就可发现这几人手掌比常人略大,皮肤颜色也透着一抹暗红。
    傅兰芽暗忖,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帮派么。
    那两名佩剑的男子,一名身材略瘦小,皮肤白净,长眉入鬓,看着虽有些女相,举手投足却颇有气势。
    另一个高大许多,目若朗星,仪表堂堂,生得委实不差。瞧见傅兰芽出来,略微一怔。
    平煜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眉头一皱,将秦勇姐弟撇在一旁,对傅兰芽道:“上车。”
    秦勇本在跟平煜说话,见状,转头看向傅兰芽,上下打量一番,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第28章
    这人又怎么了?傅兰芽莫名其妙地看着平煜。
    他明明前一刻还在跟旁人谈笑风生,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板起了脸。
    不过,她这些时日没少领教过平煜翻脸堪比翻书还快的本事,已然见怪不怪,很快便移开目光,由着林嬷嬷搀扶自己上了马车。
    主仆二人上马车时,周围一片寂静,直到帘子放下,才终于有人咳嗽一声,突兀地打破了沉默。
    林嬷嬷扶着小姐坐下,将傅兰芽落在腮边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满脸爱怜地打量小姐。
    她焉能不知那些少年男子落在小姐身上的目光意味着什么,饶是如今境况特殊,身上一无饰物,小姐依然如暗夜中的明珠一般,处处透着夺人心魄的美。
    她身为小姐乳母,眼见小姐从一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出落得仿佛画上人一般的大姑娘,要说不自豪,那是假的。
    只是——
    她看着傅兰芽宛如凝脂般的脸颊,忽然冒出一个久已存在的疑问。
    照理说,夫人也生得极美,但其实仔细看夫人和小姐的五官,母女俩并无相似之处。
    譬如小姐的眼睛乌溜溜水汪汪的,但夫人的眸子却很细长,眸光流转时带些妩媚滋味。
    再者,小姐是标准的鹅蛋脸,夫人的脸型却生得略窄长。
    而且小姐的嘴唇小巧丰润,宛如樱桃,夫人的嘴唇却薄上几分,就算不说话时,嘴角亦微微上翘,带着抹笑意。
    非要说母女俩有什么相像之处,恐怕就是都有一副形状整齐的雪白牙齿,笑时不经意露出一点贝齿,给整张挑不住毛病的脸庞更添一抹丽色。
    跟小姐不同的是,虽说大公子的五官有着男子特有的刚毅,但冷眼看去,大公子的脸部轮廓每一处都带了夫人的影子,两人一望而知是母子俩。
    她以前曾琢磨过这个问题,但后来想起女儿肖父,小姐之所以不像夫人,也许是因为生得更像老爷的缘故。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也曾令她百思不解其解,自从调任回京后,老爷的官便做得一年比一年大,但夫人却甚少肯带小姐出门,遇到递帖子上门邀约赴宴的,通常是能推能推,实在躲不过去了,才会带小姐出去应酬一二。
    也因为这个缘故,小姐一年到头出门的次数少得可怜,亏得老爷给小姐在府中聘了西席,让小姐跟大公子一道开蒙学学问,小姐整日忙着读书做功课,半点不得闲,否则还不知在府中会有多闷。
    虽如此,因小姐生得太出众,人又聪慧有学问,到她十二三岁时,名声在京城高门中渐渐传扬开来,加上当时老爷在朝中日得先帝倚重,每日上傅家提亲的人家可谓络绎不绝。
    老爷和夫人也是在那段时日千挑万选,给小姐定下了大学士陆晟的大公子陆子谦。
    可谁知……
    想起那位生得人模狗样的陆公子,林嬷嬷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恨意,要不是陆家做得那么绝,小姐何至于连步退路都没有。
    倘若进京之后,老爷无法翻案,依照本朝律例,小姐免不了会被罚到教坊司。而一旦到了那种肮脏地方,以小姐的姿色,会沦落到何等境地,她真是一想就觉得肝颤。
    念头转及此处,忽然想起那位邓公子,她不止一次怀疑邓公子是受了陆公子的委托前来照看小姐,意识到这两日未见邓公子,不免奇怪,“小姐,连着两日都没见到那位邓公子了,也不知他们是不是还要继续在六安逗留?”
    怎么会?傅兰芽本来正低头撩裙看自己的伤足,听到林嬷嬷这话,眸中露过一抹讥讽之色,淡淡道:“他们一定会一路跟随的。”
    林嬷嬷不知傅兰芽这话何意,只当小姐也对邓公子颇有好感,便点头叹道:“邓公子真是古道热肠,那晚遇袭时,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嬷嬷哪还能活着见到小姐。”
    傅兰芽动作一顿,抬眼静静看了一会林嬷嬷,明澈的眸子可清晰地照见林嬷嬷的倒影。
    片刻之后,见林嬷嬷在她的注视下露出困惑之色,她理了理裙角,面色平静启唇道:“嬷嬷,我且问您,那晚刺客闯入客栈时,人数多是不多?架势吓不吓人?”
    林嬷嬷心头掠过一抹阴影,连忙点头:“那还用说?那晚真是吓死人了,刺客手里的长刀足有这么长,一刀砍下来,少不得缺胳膊断腿的,要说李大人他们也真是了得,一个人足能对付两三个,得亏如此,否则的话,咱们主仆恐怕早被掳走了。”
    “是了。”傅兰芽弯了弯唇,眸中的冷淡却丝毫不减,“那晚情势那般凶险,邓公子的妹妹邓小姐跟我们不过一廊之隔。邓公子却撇下自己的亲妹妹,屡次三番要来救我,我失踪后,他更带着您下到一楼四处找寻,完全未顾及过邓小姐,您有没有想过,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嬷嬷心头一跳,对啊,那晚邓小姐也在客栈里,邓公子却好像全然想不起自己妹妹似的,一个劲地往小姐身边凑。就算他受了陆公子的委托照看小姐,总不至于将小姐的安危凌驾于亲妹妹之上。
    “也许。”她忽然想起什么,犹犹豫豫嗫嚅道,“嬷嬷记得永安侯府的护卫功夫都厉害得紧,当晚一直守在邓小姐的房门前,邓公子也许是对自己手下的护卫颇为放心,又见我们主仆身陷险境,所以……”
    “所以他一再地追在我身后,哪怕我从三楼逃脱以后,亦不肯罢休。他追下楼这么长时间,就不怕邓家护卫抵挡不住刺客,邓小姐会遭连累?”傅兰芽盯住林嬷嬷,语气难得的冷淡,“嬷嬷,傅家遭难时,以往那些跟咱们家有交往的挚友和故交都选择了明哲保身,无人肯出手相帮,您觉得,一个跟我们非亲非故的邓公子,凭什么会如此古道热肠?”
    “小姐是说……”林嬷嬷渐渐了然。怪不得平大人对邓公子也没好脸色,难道他也跟小姐一样,早早就看出了邓公子的古怪?
    傅兰芽移开目光,语气平缓道:“嬷嬷,你我相依为命,你该知道,这一路已生出太多波折,除了彼此之外,没人可以相信。”
    林嬷嬷目光转为坚定,点头道:“嬷嬷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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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外,秦门和形意宗的人马已然聚齐。
    如今中原一带,江湖正派中以秦门和形意宗为尊,秦门习修剑术,形意宗则以铁砂掌闻名。
    秦门虽然旁门左道无所不精,但因行事颇讲规矩,算得上响当当的武林正派,形意宗老掌门更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以匡扶正义为己任。
    如今两大门派闻得百年邪教镇摩教重现江湖,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秦门中除了秦勇、秦晏殊姐弟之外,另来了不少资历颇高的长老。
    形意宗则由少庄主李由俭领头,也早早率领门下二十余名精兵强将在此等候。除此之外,还有海龙帮、青城派等一众武林人士,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平煜被众人环绕在其中,听李珉附耳回完事,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秦勇等人笑道:“各位,时辰已然不早,六安离下一处驿站甚远,不如趁早赶路,也免得夜宿山中。”
    秦勇等人连道极是,纷纷上马。
    一行人刚要启程,忽然客栈中又出来一人,李珉等人回头一看,诧异得连手中的马鞭都险些掉落。
    就见王世钊面色如常,大步流星地朝平煜走来,无论从脸色还是行动速度来看,完全看不出头两日的重伤痕迹。
    到了平煜跟前,他皮笑肉不笑道:“属下收拾行装,耽误了些许功夫,来迟一步。”
    平煜静静看着王世钊,脸上神情虽没有变化,但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那日王世钊疗伤时,他为了确认虚实,从头到尾都守在一旁。
    他亲眼见到王世钊整个腹部都被长刀贯穿,虽侥幸避开了要命之处,但伤口处却血肉翻飞,伤得委实不轻。
    正因如此,他笃定今日启程时,王世钊无法相随。
    可没料到,不过短短两日功夫,王世钊便能恢复如常,一点看不出半点伤重之相。
    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到王世钊的腹上,那处衣料极为平整,不像敷着厚厚敷料的样子,且王世钊目光明亮,说话时中气十足,绝不像有意强撑。
    此事太过古怪,他脑中立时转过无数个念头,忽然想起王令身上的那些古怪之处,他曾不止一次怀疑王令懂些旁门左道,看王世钊这模样,莫非前晚东厂的人夜探王世钊,曾对王世钊施了什么秘术?
    王世钊见平煜望着自己久久不语,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点得意之色道:“平大人,属下已然复原,就不劳你安排六安的食宿了,这便归队,跟你们一道回京。”
    平煜这才笑了笑,道:“王同知辛苦了,既已好了,莫再耽误,这便上马吧。”
    王世钊便拉过一匹马,翻身坐上,整个上马的动作都极为流利轻松。
    平煜眯了眯眼,收回目光,一抖缰绳,策马往前而去。
    李珉等人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静下来后,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随后驱动马儿,将傅兰芽主仆的马车围在其中。
    秦勇等人虽然不明白为何这位王同知一出现,众锦衣卫的神色都变得这般古怪,但眼见锦衣卫等人已然出发,只好也策马追上。
    因前段时间流民作乱,官道上有几处都遭了损毁,一行人马走走停停,还未赶到下一处驿站时,便已天黑。
    傅兰芽主仆正在车上闭目养神,马车辚辚声忽然止住,下一刻,便听李珉在外道:“傅小姐,请下车吧,我们今夜在此处暂歇。”
    傅兰芽主仆下了车,抬头一看,见不知何时天已擦黑,路旁是一处树林,透过稀疏的树影,可以看见不远处有黝黑山脉,在暮色中起伏连绵。
    李珉领着她们往林中走,脚步踩在地上的落叶枯枝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了没多远,便到了一处宽阔的湖边。
    湖旁灯火通明,满是早先那群在客栈门前见到的年轻人,相隔不远的地方升起了好几处篝火,再稍远些,有人正搭建帐篷,整个湖边都笑语晏晏,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处原本该僻静幽暗的山谷,因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到来,变得格外明亮喧腾。
    傅兰芽主仆一出现在湖边,周围便有不少目光敏锐地瞥来,傅兰芽只当什么也没察觉,跟在李珉身后往前走。
    到了一处早已搭好的帐篷前走,李珉笑道:“傅小姐,山中寒凉,一会你和嬷嬷若觉得冷,可到帐外来烤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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