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宝珠刚吃了两口点心,想喝点茶润润喉咙,就听她阴阳怪气,当下撂回茶碗:“安郡王府姓爱新觉罗,八福晋娘家姓郭络罗,这心操得也太远了。”
郭络罗氏终于意识到,她赶着过来办不成任何事也问不出道理,只是自取其辱。老九这福晋看着不温不火却是个厉害角色,句句话戳人心窝子。
“这话我记住了,往后一定照原样还给九弟妹,怨我讨人嫌,这就告辞。”
说得好像谁请你来了一样,宝珠站起身来,似笑非笑说:“八嫂慢走,不送。”
说不送就真不送,看郭络罗氏出了厅门,她就坐回椅子上,又端起茶碗,吹了吹,说:“冯全你去打听打听,前头出了什么事累得八嫂如此失态。”
亲眼见到自家福晋将八福晋说得哑口无言,冯全三观都重塑了一回,加上宝珠还帮他出了口恶气,他满心叹服,赶紧应下,立刻就使人去打听了,传回来的内容才是真精彩,马斯喀大人也太能耐了!手撕满朝文武,虽没指名道姓,却拖了安郡王府当活靶子,让皇上收拾这些签了一屁股银子厚着脸皮不还的蛀虫。
难怪福晋如此厉害,她有个能耐至极的爹!
冯全绘声绘色的将打听来的事说给宝珠听,宝珠听高兴,命天冬看赏。她这么一吩咐,冯全就想起方才领了两巴掌赏赐的老婆子,只觉得牙根一疼。瞧他那样,半夏扑哧一声笑出来:“冯公公你怕什么,福晋是赏你金子不是赏你巴掌。”
说是金子,就是几颗别致的金花生,那是马斯喀备下让宝珠赏人的。
金银花生金银瓜子都有,还有梅花锞子,好几种图样。
冯全接过天冬递过来的金花生,他细细看了,圆滚滚胖乎乎的几颗,就连花生壳也惟妙惟肖,这么精巧做挂坠也不差。他心里又热络不少,只觉得伺候福晋果真有前途,比赵百福跟着爷外出行走也不差。冯全连声谢福晋赏,宝珠摆手让他下去。
八福晋上门来找她问道理还真是冤枉,宝珠这才把事情弄清楚,她琢磨了又琢磨,也没明白阿玛是个什么意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富察家满门忠骨,这是为朝廷做事,为皇上尽忠。
没错,一定是这样。
如果让人知道她这么想,保准一口老血喷出几里地。
富察家忠君不假,可忠君的多了去,别家咋没搞事呢?
这明摆着是报复,直喇喇的报复,可怜其他借银的让董鄂家和安郡王府连累了。
想来也是,武将世家能没点脾气?前头被诬告的时候,马斯喀压下火气没和人撕撸到底,结果是在这儿等着。
你说我贪污军饷为官不清,到底谁他妈不是东西?你数数你问朝廷借了多少钱?我阖族陪嫁百万怎么了?那是血汗钱,真刀真枪拼来的,是军功换的赏赐,是几代积累的财富!你呢?百万两银子借去做什么了?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个儿屁股没擦干净还好意思开这个口,脸多大呢?
正常人都想不到他是为了九阿哥顺利出宫建府才搞出这么大的事,毕竟这逻辑怎么都说不通,他们就觉得这是上回那事牵扯出来的后续,明摆着是报复。
马斯喀淡定极了,首先这事本身的确利国利民,其次他官至正一品,兄弟也都是能耐人,和同僚相处得太好反而令皇上忌惮,今天之后,皇上对富察家至少放心一半,往后甭管谁插他刀子,皇上至少也要听一听他的说辞,甚至不用听也会把人保下来,拼着得罪满朝文武也要做实事的太少了。
总之,这事看着不靠谱,富察家其实是得利的一方,比起同僚之间的关系,康熙的看法更为重要。
郭络罗氏过来已经是午前,眼瞧着就要传膳了,她却陪着吃了点心喝了水,实在没胃口用别的,就让厨房做了一份红枣燕窝粥,用了一小碗,之后有些困意,就靠在榻上想眯一会儿。
宝珠才打了个盹儿,胤禟就回来了。
散朝之后,康熙命成年皇子南书房议事,方才说完,他们自南书房鱼贯而出,稍微寒暄了几句都各回各家去了,走之前,胤禛欣慰的看了胤禟一眼,太子拍了拍他的肩。其他阿哥是真头疼,不用想也知道,门人铁定在府上等着了,等他们拿主意,还不还户部银两,怎么还,拿不出咋办,或者和马斯喀死磕……这事想想就烦。
烦也得同他们说清楚,老四大力赞赏,太子也是肯定的意思,皇阿玛真让他们说动了,收缴欠银势在必行,先还上还能卖个好,要是想拖过去的,说不准就要把乌纱帽拖没了。
胤禟反而没遭多少白眼,宜妃娘家的亲戚也都借过,搞出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明摆着这是马斯喀突然发难,早朝的时候胤禟都懵了,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摊上这么个能耐的岳父。
真正讨人嫌的是老三老八。
老三纯粹是遭了迁怒,三福晋娘家和董鄂七十是族亲,当初弹劾富察家就有董鄂七十那一份。
至于老八,他婆娘简直就是祸根。
回府之前,直郡王冷眼看着胤禩:“是该让额娘好好教教你婆娘,半点没有皇子福晋的气度,成天找事。她不就是仰仗安郡王府?哪怕是宗亲,此番安郡王府也别想全身而退,说不准还要拖累你。你和我是养在一处的,我就说这一回,老八你最好能听进去,既然领了工部的差遣,好好做事才是正理,皇阿玛不会因为你福晋高看你一眼,只会嫌你是个让女人骑在头上屙屎撒尿的窝囊废,丢人。”
胤褆一方面心里有火,一方面是真看不过眼,胤禩简直给皇阿哥丢人。哪怕她额娘出身不高,他也是天潢贵胄,没得让郭络罗氏作践。
这番话已经很直白了,甚至可以说难听,胤褆却不怕得罪他。
首先,老大是郡王,老八是贝勒。
其次,他手握实权,不是老八可以撼动。
最后,胤禩是惠妃养大的,良贵人就在惠妃延禧宫的偏殿,他蹦跶不起来。
……
胤禩丢脸至极,亏得这话是私下说的,没让其他兄弟听见,哪怕没听见也无妨,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说真的,他本人很迷茫。
因为娶了郭络罗氏,他和安郡王府走得很近,就因为欠银之事,难道要他和那头划清界限。从前靠他们得了好处,如今摆出冷脸岂非无情无义?背上这个名,还争什么斗什么?
都已经在一条船上,哪有退路?
他真要退,从前支持他的那些就能让他喝好几壶。
胤禩思来想去,只能回去说说福晋,让她安分点,也给安郡王府递个话,这个亏吃了,往后没十足把握别再同富察家作对。日子长得很,风水轮流转,总有他败势的一天。
然而,又是一场意外打乱了胤禩的节奏。
八福晋郭络罗氏气冲冲出了胤禟宫里,她想着去惠妃那头走一趟,给宝珠上上眼药,说她目无兄嫂之类……打锦鲤池边过的时候她遇上常在高氏。
高氏进宫时日尚短,出身一般,也不是多得宠,膝下更无子无女。郭络罗氏才没那个闲心停下来同她打招呼,就要径直走过去,错身的时候,她脚下猛一个打滑,带着高氏摔了出去。
锦鲤池边有汉白玉围栏,约摸半人高,郭络罗氏压着高氏生生磕在上头,而后又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以超高难度动作翻过围栏,头朝下栽进了锦鲤池,跟着的丫鬟婆子都懵了,全没把人拉住。
“落水了!常在落水了!识水性的赶紧去救啊!”
“来人,快来人!”
池水是不浅,不过这不是问题,她俩落下去的地方很靠近池壁,借个力就能浮起来,或者递个竿子下去,哪怕不会水也能等人来救,要溺死很不容易。加上已经过了三月中,天气很暖和,要冻着也费劲,至多不过染上风寒,喝两贴药便好。
有这么多人在,按理说是出不了事,至多不过丢人。
问题就出在,八福晋和高常在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高氏磕上围栏就感觉肚子剧痛无比,落水之后立刻就把池面染红了。
哪怕再没眼力劲儿也看出来,这是小产了,岸上的还不知道倒霉鬼是谁。
“我好疼啊!皇上,我好疼啊!”
她一嚷嚷,伺候的丫鬟脸色煞白,常在怀孕了,被八福晋撞上落了胎……天!
郭络罗氏还想让她闭嘴,别把人都引过来,先上去再说,结果她也是一阵绞痛,就感觉有血从底下流出来。郭络罗氏一没磕着,二没来月事,哪怕来了也没这么立竿见影的,她心里有了猜测,顿时手足冰凉,脸色煞白。
“快来人救本福晋!传太医!我的儿子!”
岸上的又傻眼一回,果然池子里荡开两团血花,她们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八福晋和高常在没仇没怨没利益瓜葛,怎么看都是意外,一场意外竟然滑了两个胎!
这怎么办?
“有没有识水性的婆子,下去带福晋上来!”
“去个人传太医!”
“赶紧的,把人救上来,送到最近的宫里去,别磨蹭了,真出了事谁都耽误不起!”
方才的动静把附近的人全引过来了,立刻就有几个婆子下水去,左右架着八福晋和高常在往缺口的地方游,这边围栏高,不好上去。
救援的过程还算顺利,哪怕两人全程挣扎还是让腰圆臂粗劲儿大的婆子送上岸来。跟着被带上来的还有几个王八,仿佛是闻着腥味儿来的,咬着她俩的旗装不松口。
几个婆子赶紧就将王八拽下来,丢到一旁,找来软轿将两人抬到最近宫中,前脚换掉湿衣裳,后脚太医就来,诊过之后直摇头。
高氏自不用说,撞那一下当场落胎。
郭络罗氏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最近折腾得厉害,时常气不顺,这胎本就不稳,如今正是最危险的时候,这么一落水也完了。
那头高氏灌了不少池水,已经晕过去没了知觉,郭络罗氏痛得很,还强撑着,就想听太医一句好话,没想到就等来这个。
“不,我不相信,你乱说!小阿哥一定在我肚子里,他还在我肚子里,我能感觉到!”
那太医也是有脾气的,他才懒得争执什么,只说现在去煎药好生调理以后还有希望,磨蹭下去伤了根本只怕子嗣艰难。
郭络罗氏更是火冒三丈:“你的狗奴才胆敢咒我!”
“信也罢,不信也罢,臣没半句虚言。”
……
那头真是人仰马翻,老八眼看就要出宫门,又被人追回来,说八福晋在宫里出了事,掉锦鲤池中了,这会儿已经救上来,让他赶紧去看看,那头全是丫鬟婆子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来传话的走得早,没听到太医那番话,也不知道保没保住胎,自不敢提那事,只催着胤禩赶紧过去。
因不知道事关子嗣,胤禩很烦躁,朝堂上的事就让他身心俱疲,还没想到万全之法,福晋又给他惹事。
也不能丢下福晋不管,胤禩赶紧跟上,他到的时候太医诊过脉从里间出来,两人碰了个正着,胤禩问郭络罗氏如何,太医摇摇头:“福晋好生将养,并无大碍,只是这胎保不住了,八贝勒宽心。”
拆开来他每个字都认识,合一起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胎保不住了?
“福晋有孕?”胤禩只觉得耳中隆隆作响,一口气堵到嗓子眼,他声音沙哑,说句话都艰难。
他大婚三年,福晋一直没开怀,现在太医说郭络罗氏有了?又因为落水掉了?这一瞬间胤禩把前朝的事都忘了,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回想着太医那话,这胎保不住了,嫡子没了。
“该有一个多月了,这胎怀得不稳,怕是心里有事时常动气的缘故,又遇上这事,臣也没法。福晋不相信臣说的,八贝勒好生劝劝。”
胤禩正要送太医出去,有听他说:“要臣说,福晋这还算好,高常在那头,以后恐怕很难有了。”
……
等等,怎么扯到高常在了?到底怎么回事?
胤禩将悲痛压下,赶紧招了人问话。
回说福晋进宫来找九福晋说话,在那头受了气,出来想去给惠妃娘娘请安就同高常在一道落了水。
这么不清不楚能听出个什么,胤禩冷脸斥道:“详细说。”
之后听到的内容险些逼疯他,是郭络罗氏脚下打滑,把高常在撞到围栏上,然后两人一道儿翻下锦鲤池。两人都怀着身孕,流出来的血水把池面染红了一大片,高常在当场昏迷人事不知,郭络罗氏这还算好的……
好什么?还不如淹死了事。
皇阿玛最看重子嗣,郭络罗氏闯下大祸,赔上好不容易怀上的嫡子不说,还连累高常在滑胎,并且很难再怀……皇阿玛会怎么处置胤禩不敢想,他只知道,这是结了死仇。
真是个不省心的!
该死!
“你给我老实说,她找九福晋做什么?从头到尾说清楚,漏下一丁点就等着挨板子!”
胤禩平时最好说话,他脸黑成这样,谁还敢打马虎眼?只得把前后经过说清楚,福晋说了什么,九福晋怎么回的……能想到的全还原了,一个字也不敢改。
听丫鬟婆子说完,胤禩怒极反笑。
呵。
说什么在胤禟宫里受了委屈,敢情是自找的。
废物,蠢货。
安郡王府斗不过富察家,郭络罗氏斗不过富察家的格格,斗不过还双双赔上自个儿,真是没用的饭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