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白洛氏闻讯之后差点没晕过去,又得知那陈铉竟是当朝东厂督主陈忠贤嫡亲侄儿,白洛氏一口气没上来直接闭过气去。
    若是旁人许还能求着洛大老爷想法子让对方负责,可对方乃陈忠贤侄儿。那陈忠贤虽是个太监,可他是天顺帝复辟的功臣,皇帝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滔天。
    未想峰回路转,白奚妍跟前的文竹突然道陈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原来七年前,李氏病入膏肓,临县仁和有一赵郎中声名远扬,只这郎中脾性古怪,洛府多次派人前去都无功而返。洛婉兮便亲自去请,当时家里也抽不出人陪她,且一日便可往返,故只让她带了仆从前往。当时白奚妍也在,姐妹俩便做了个伴。
    只到了才发现,这位赵郎中竟然云游去了,归期不定。二人只得失望而返。途中遇到一对病倒在车前的母子,洛婉兮一时恻隐当即命人送去医馆。
    当时文竹就跟在马车旁,亲眼见那单薄的少年撑着一口气跪在马车前磕了三个头,“姑娘救命之恩,陈铉来日必报。”
    文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因为对方那胸有成竹的神情让人难以忽视。明明落魄的险些连命都保不住了。
    名字年龄都对上了,白洛氏心底涌出一丝希望,立刻让文竹去卫所守着,等了三天,文竹才远远瞧到了人,一眼就认出正是当年那落魄少年。
    白洛氏欣喜若狂,完全不顾白奚妍解释,当时都是洛婉兮吩咐的,出面的也是她的人。白洛氏直接拦了陈铉的马,问他可还记得仁和故人。
    陈铉不只记得,得势之后,他还派人去找仁和找过。只那家下人将他们母子送到就近的医馆,留下二十两银子后着呢便匆匆离去,哪怕他询问了也不肯留下名号。他只记得那辆马车上的铭牌上是一个白字,下令的该是个小姑娘。可光凭这些并不足以让他找到人。搜寻无果后,陈铉无奈放弃。
    直到白洛氏跑来,他回忆着镜月湖畔所救那女子的容颜,依稀间与当年他回头时看见的那个梳着双挂髻,隔着车窗与他对视的女孩有几分相似。
    “是陈铉主动提出要娶你的!我并没有隐瞒当时在车里除了你还有婉兮。”这种谎没必要撒,不提洛婉兮,如何解释白奚妍一小姑娘无端端出现在仁和,对方是锦衣卫,她到底不敢扯谎。她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当时洛府的马车坏了,遂她们坐着白奚妍过去的马车去了仁和。陈铉自然会认为随行下人都是白家的,这件事上是白奚妍占了主导地位。
    白洛氏打心底就没觉得这是洛婉兮一个人的功劳,“的确是婉兮率先开了口,可娘知道我们妍儿最是心善,若是婉兮不吩咐救人,你也会救的,不是吗?你见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猫都要救,怎么会对两个大活人见死不救呢!”
    白洛氏捧着白奚妍的脸,近乎神经质的盯着她的眼睛,“妍儿,你记着,人是你们一块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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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前去请安时,白洛氏特意没带白奚妍,在洛老夫人问起来时只说她晚上没睡好,头晕着。洛老夫人不免担忧了几句,白洛氏觑着洛老夫人气色不错,又见嫂子弟妹都在,故而清了清嗓子,“我这儿倒还有一桩喜事要告诉母亲。”洛老夫人人都来了,早晚会叫她知道的,眼下人多,想来洛老夫人便是生气也会悠着点,白洛氏是这么想的。
    闻言,何氏瞥她一眼,前一阵这小姑子还如丧考妣痛不欲生的模样,可订了亲之后,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只洛老夫人怕是未必得意这门‘好亲’。
    一无所知的洛老夫人好奇,“那你倒是说说。”
    “妍儿定亲了,”白洛氏一鼓作气道,“男方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陈铉。”说话时,白洛氏不动声色的看着洛老夫人身旁的洛婉兮,看她对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见她面色平静,眼都不多眨一下,悬在白洛氏心上好一阵的石头悄然落地,就说嘛,这么多年前的事,那会儿她才多少大,哪还记得。
    若是之前,洛老夫人不一定知道陈铉是谁,可因为江枞阳的缘故,洛老夫人不免打听了一些锦衣卫的消息。岂不知道陈铉什么来历,臭名昭著的厂卫,这种人敬而远之都来不及,她怎么敢去招惹。
    气得直哆嗦的洛老夫人指着白洛氏,“你,你!”嘴唇开开合合,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吓得一干人等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抚背顺气。白洛氏也吓得白了脸,一阵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着急的。
    过了好一会儿,洛老夫人才算是缓过气来,有气无力的看着白洛氏,“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白洛氏咬了咬牙,便把镜月湖畔的事说了,末了一脸庆幸,“幸好陈大人仁义,肯给我们妍儿一个名分。”
    何氏心下一哂。出事后,白洛氏一脸的天崩地裂,跪在他家老爷面前哭求他给外甥女做主,洛大老爷只得硬着头皮请长女的公公左都御史凌洋去陈府打探口风。
    陈督主的意思是,贵妾。
    这结果在洛大老爷意料之中,当时那样的情况,便是白奚妍被误杀,他们也无可奈何。眼下好歹把人全须全尾救了回来,还得赔上一个正妻之位,陈家哪肯吃这个亏。
    消息传回来,白洛氏哭晕了好几次,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然跑去找陈铉。何氏以为她是自取其辱,哪想她回来时神采飞扬。
    过了几天,陈府的冰人便上了门。全城哗然。
    这门亲事,何氏至今还云里雾里,可她压根不信是陈铉良心发现的缘故。
    别说知道些内情的何氏,便是洛老夫人都不肯信,“你给我说句实话,这门亲事到底怎么回事?两家非亲非故,陈铉便是不肯负责,那样的情况下也没人会指责他。”不是她低看自己外孙女,而是白奚妍确实身世单薄。以陈铉伯父陈忠贤当下势头,便是王侯贵女都娶得。为何要娶白奚妍,总要有个理由吧。
    白洛氏眼皮跳了跳,不高兴的拉下脸,“母亲这话说的,妍儿正值及笄,又生的花容月貌,陈大人置她名誉受损,心下不忍,故给她一个名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她是打定主意能瞒一天是一天,洛老夫人本就不满这门婚事,倘若她知道陈铉是为了报恩,难保不在陈铉那拆穿她。以洛老夫人脾性还真没准,她可不敢冒险。
    洛老夫人喉间一哽,瞪着胡搅蛮缠的白洛氏说不出话来。想那陈铉弱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白奚妍后动了凡心,勉强说得过去。然那陈忠贤可不是毛头小子,岂容唯一的嫡亲侄儿娶个门第不显的姑娘。
    第四十七章
    人老成精,洛老夫人认定这门婚事上白洛氏对她有所隐瞒,直觉还告诉她是了不得的大事。白洛氏打定主意不肯说,洛老夫人了解自己这女儿,她既然做了决定,自己怎么逼也是没用的。遂洛老夫人压了压火,冷哼一声:“你且好自为之,日后别找我来哭。”
    白洛氏拿着帕子的手一颤,强笑:“瞧母亲说的,我有什么好哭的。”她只知道,若是陈铉不肯明媒正娶女儿,妍儿这一生就毁了。妍儿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了身子,陈铉若是不娶她,便是想远远低嫁了,碍着陈铉名声,怕是也寻不到好人家。无奈之下说不得只能出家亦或者自我了断以示清白。
    洛老夫人眯起眼盯着神情不自然的白洛氏,白洛氏被她瞧得如同芒刺在背,刷的扭过脸。
    洛老夫人一颗心不住往下沉,疲惫万分的阖上眼:“你们都下去吧,老大媳妇留一下。”这女儿嘴里没一句实话,洛老夫人只能问何氏,一些话可能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不顾白洛氏,她也得顾惜白奚妍颜面。
    白洛氏岂不知洛老夫人打算,只何氏也不知内里,这事就她们母女二人知道,就连文竹都被她打发回临安了,只要她们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众人鱼贯而出,到了院门口,洛婉兮对白洛氏道:“表姐不适,我随姑母一道回去瞧瞧。”
    “不要!”脱口而出之后白洛氏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掩饰性的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挤出一抹笑:“妍儿恐还在歇息,眼下你过去也见不到她,等她好了我再派人通知你。”
    昨儿自己软硬兼施甚至以死相逼才算是把这傻丫头劝住了,现下洛婉兮一去,保不准自己的功夫就白费了,她还得回去再好好劝劝,确保万无一失。
    施洛婉兮抿唇一笑,道了声好。白洛氏这反应,看来白奚妍应该知道内情。
    白洛氏扶了扶头上金钗:“我还要回去照顾妍儿,就先走了。”
    施氏笑:“二姐快去吧!”
    白洛氏一走,施氏和吴氏也走了,临走施氏叮嘱洛婉兮:“你祖母那当心些,若有什么赶紧通知我们。”今儿洛老夫人可是气得不轻,她老人家对厂卫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洛婉兮温声道:“四婶,五婶放心,我省的。”
    送走人,洛婉兮才返回,望一眼正屋,又抬脚进了西厢房,她住了西厢,洛邺住了东厢。
    正屋内,何氏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盘托出,洛老夫人一听陈家那边一开始只肯纳白奚妍为妾,是白洛氏出去了一趟才变为妻的,心头乱跳,喃喃:“她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陈家改变主意。”妾变妻,可不是小事。
    “我家老爷也觉事关重大,问了二妹,二妹只说她去求了那陈铉,声泪俱下哭诉了一番,那陈铉于心不忍,便改了主意。”
    “你信吗?”洛老夫人苦笑。
    何氏当然不信,白洛氏那是把大伙儿当傻子糊弄呢!陈铉执掌锦衣卫麾下北镇抚司,下辖昭狱,专理侦缉刑事。这些年为他伯父铲除异己,死在他酷刑之人不计其数。满京城谁不知道他心狠手辣,说他心软,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只白洛氏不肯说,还能撬开她的嘴不成。
    忽尔,洛老夫人问:“你们可问过妍儿?”
    何氏点头:“问过,一问,外甥女就哭,哭的险些背过气去,几次下来我们也不敢问了。”
    洛老夫人转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道:“你瞧瞧,若是妍儿真的不舒服便罢,若她无事,便让妍儿过来一趟,我亲自问她。”
    何氏犹豫了下,为难道:“二妹恐怕不肯放人。”若是强行带来,场面可就难看了,也怕吓着白奚妍。
    洛老夫人瞥她一眼,嘴角下沉:“让她喝盏安神茶,睡一会儿。”
    何氏心领神会,她不是想不到,而是把小姑子放倒了,这事若是她自作主张,难免事后被人说嘴,眼下有了洛老夫人的命令,何氏自然没了心理负担:“那儿媳这就去办。”
    洛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满心疲惫:“去吧。”
    何氏屈膝一福,转身而去。她也迫切想知道怎么一回事情,就怕白洛氏闯了祸,这母女俩可是住在他们府上的,届时自家也跑不了。
    且说白洛氏回到芳华阁,第一句便是问:“姑娘可是起了?”昨儿娘儿俩说了半宿的话,女儿就哭了半宿,白洛氏实在心疼,怕她后半夜也睡不好,便点了安神香。
    “姑娘还没起。”侍书福了福身道。
    白洛氏喝了一口茶润嗓子,道:“让她睡着,你们别去扰她,不管是谁来都说姑娘睡着。”她带着儿女上京,寄居在洛大老爷这,厚着脸皮随着何氏参加各种宴会,遭受着那些贵妇的白眼,就是为了给儿女谋一个好前程。
    眼下,女儿因祸得福,得了这么一门她想都不敢想的贵亲,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绝不会放弃!
    瞥见白洛氏抓着茶盏的手指泛白,侍书心下一顿,慌忙低下头应是。
    白洛氏幽幽叹出一口气来,疲惫的按了按额头,一大早她也被洛老夫人弄得精疲力竭。想了想,站起来,打算回房歇一会儿,昨儿她也没睡好,起来眼底都青了,废了不少脂粉才勉强盖住。
    侍书变回去守在白奚妍屋外,百无聊赖间做起了针线活儿,忽然听到一阵动静,抬头便见何氏跟前的黄芪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门口,侍书心头一跳,陪着笑站起来:“黄芪姐姐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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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妈妈轻轻推了下歪在炕上的闭目养神的洛老夫人:“老夫人,表姑娘来了。”
    洛老夫人缓缓睁开眼,茫然了一瞬才道:“让她进来吧。”
    形容憔悴的白奚妍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入内。一见上首慈眉善目的洛老夫人,眼底忍不住一酸。
    “妍儿过来。”洛老夫人对白奚妍招了招手。
    白奚妍强忍着眼底酸涩,走到洛老夫人身前。
    洛老夫人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见她小脸煞白,眼眶红肿,眸底更是水蒙蒙一片,心下一痛。
    握着她的手,洛老夫人放柔了声音:“今早我才从你娘口中得知你订了亲事。”
    白奚妍整个人一颤,泪珠便这么顺着腮边滑下,一颗颗不间断。
    洛老夫人抹着她脸上的眼泪,自己也忍不住老泪纵横,颤声道:“你怎生这般命苦,不过是出门玩耍,竟是惹上这等祸事,招来那等煞星。那陈铉岂是好相与的,不说别的,只说他素有风流之名,此后你入了那门,便是受了什么委屈,咱们家也没法替你做主啊!”
    闻言,白奚妍再是忍不住,扑进洛老夫人嚎啕大哭。
    搂着外孙女洛老夫人悲声道:“也不知你娘对陈家说了什么,才使得他家改变了主意。你娘被权势富贵迷了眼,我怕她胡言乱语,最后受苦的还不是你,只要一想这,外祖母这心就像是被人揪着,疼得慌。”
    洛老夫人就觉怀里的外孙女全身僵硬的像块石头,连哭声都停了。她便知外孙女果然知道白洛氏如何说服了陈家。
    洛老夫人收了收悲意,扶起怀里的白奚妍,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妍儿,你娘到底向陈家说了什么。你娘苦苦隐瞒,定是十分要紧,我怕那是祸端,以陈家伯侄之心狠手毒,外祖母深怕哪一日这就成了你们娘几个的催命符。”
    催命符三字重重敲在白奚妍心上,她已经不只一次的梦见,梦里一脸阴鸷的陈铉掐着她的脖子,阴森森道:“你竟敢骗我!”
    母亲说只要她们不说,别人便不会知道。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外祖母,外祖母!”白奚妍惊慌失措的抓住洛老夫人的手,泪如决堤,她眼底深入骨髓的恐惧令洛老夫人心头狂跳,不祥之感顿生。
    洛老夫人稳了稳心神,反握她的手:“别怕,外祖母在这,外祖母在,你慢慢儿说,外祖母会帮你的。”
    不住抽噎的白奚妍紧紧握住洛老夫人干瘦的双手,手上传来的暖意让她一颗六神无主的心稍稍安定:“七年前,我和表妹从仁和回来时……”
    一口气说完之后,白奚妍脱力一般趴在洛老夫人怀里啜泣,既是害怕又是羞愧。
    洛老夫人一时难以回神,她都在猜想难道是白洛氏手里有陈家把柄,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除了这,洛老夫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让陈家让出主母之位。万万想不到竟是携恩求报,还是李代桃僵。
    白洛氏好生糊涂!她真以为这破绽百出的谎言能瞒天过海,不说旁人,就说白奚妍。洛老夫人低头看着怀里哭成泪人的外孙女,一旦嫁过去,白奚妍自己恐怕就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让她如何自处?
    洛老夫人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眼前一阵阵发黑,洛老夫人狠狠一掐自己手心,让自己清醒过来,她还不能垮。
    女儿糊涂,外孙女柔弱,外孙还未长成。自己若是垮了,她们一家可怎么办!洛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白奚妍的背:“莫哭,眼泪于事无补,你且起来,外祖母问你几句话。”
    啜泣不止的白奚妍听洛老夫人声音不同寻常的郑重,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极大的抚平了她那颗紊乱不安的心。
    白奚妍缓缓从洛老夫人怀里抬起头来,就听洛老夫人一脸正色的开口:“对这门亲事,你是何想法?”
    见白奚妍泪水盈盈的脸上一片茫然,洛老夫人掰开了讲:“暂且撇开你母亲欺瞒这事,只说陈铉这个人,他心狠手辣,风流成性,在外祖母看来实非良配,这样的人你愿意嫁吗?”
    白奚妍身体一震,泪水夺眶而出:“外祖母,我若是不嫁他还能如何?”
    “另嫁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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