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是不是从你们知道我喜欢同性之后,我就只是一个变态而已?”
    是的。
    盛薰书想。
    他们不会承认,但他们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因为我是变态,所以我打一个电话,他们风声鹤唳;我接一个电话,他们风声鹤唳;我做任何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他们风声鹤唳;我不答应任何他们的要求,愤怒和怨恨就立刻从心底爬出来,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
    盛薰书问:“爸,这些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不说言听计从,至少听了你百分之八十的话,听你的话找了小城市的工作,听你的话从那栋房子里搬走……”
    盛爸爸:“你没有搬走!”
    盛薰书:“我已经准备搬了。”
    盛爸爸:“你心里还想着许嘉年!”
    盛薰书:“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语速忽然变快了,“就算我心里还想着许嘉年,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想念还能够托梦给许嘉年吗?我的想念还能让我长翅膀飞过太平洋和许嘉年见面吗?既然我的想念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什么都没有去做,你们为什么还是不满意呢?”
    盛爸爸狠狠道:“你结婚生孩子,过个正常人的生活,我就满意了!”
    盛薰书凝视着父亲。
    他在心中回答对方:
    不,直到那时候,你也未必会满意。
    因为我还是个变态,你会时刻防备我故态重萌,再度变态。而你还要千方百计地防备我的妻子知道“真相”,一旦我和她发生什么争执,你们就会神经紧绷的如同被钳子钳住一样。再到后来,我的妻子会发现这个家庭真的瞒着她一件事情,到时候这又是我变态的证明。
    甚至我想和她说这件事也不可能。
    你们会斥责我疯了,这种丑事遮掩还来不及——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为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一路按照他们说的做,还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盛薰书再度问自己。他也有了些答案。
    或许都是因为我的懦弱和无能为力,以及逃避。
    盛薰书安静地思考。
    如果我没有办法解决父母,我可以先不去招惹许嘉年。
    我既然招惹了许嘉年,我就该更积极地想办法去解决我身边的矛盾。
    如果我真的什么都解决不了,无论如何,我应该和许嘉年说清楚,我一定要和许嘉年说清楚。
    我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我既害怕失去爸爸又害怕失去许嘉年。
    我捂着耳朵什么都不听不做,想要一起拥有,结果是一同失去。
    出现了问题怎么办?
    解决问题。
    解决不了怎么办?
    思考如何解决,尝试各种解决方法。
    也许会失败一百次,但总有成功的可能性。而逃避就是把不管究竟多少的可能性彻底抹消。
    这种错误的抉择,是永远得不到正确的结果。
    许嘉年从小就身体力行的事情,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我明明亲眼看着许嘉年解决一件又一件事情,不管是想要玩具买不起,于是自己做过山车;还是在小学时候被爸妈没收实验道具但最终通过学校参加了实验兴趣班。
    盛薰书苦笑地想。
    甚至因为我一再的逃避,现在事情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死结。
    我要去打开这个死结。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做这件事。
    这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许嘉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在试图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
    真的……谢谢你。
    盛薰书:“爸爸,什么时候和谁在一起,是我一辈子的事情,我希望能够自己做决定。”
    盛爸爸:“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和许嘉年在一起?!”
    盛薰书:“爸,不要再扯许嘉年了,许嘉年已经离开四年了。这就是我和你的问题,你不能永远操控我的生活。”
    盛爸爸激动:“你看外面哪个正常人不是上学工作结婚生孩子!”
    盛薰书:“你或许希望那些正常人是你的儿子,但我才是你的儿子。你的内心已经给我定义了,我……”他顿了一下,“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盛爸爸怒吼:“你怎么不去死!”
    长久寂静。
    盛薰书没有从盛爸爸脸上看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在他心中,巨石落地,剧痛中带着一丝异样的解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翻涌在胸口的情绪冲上脑海,冲得眼眶发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袋子,袋子里头都是白色药片。
    他给盛爸爸看了一眼,然后撕开封口,将药片倒在掌心。
    “你还记得吗?那件事情之后你们觉得我精神有问题,带我去看医生,医生给我开了安眠药。那时候我没有吃太多安眠药,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爸爸,我爱你……如果这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我可以答应。你给了我什么,我还给你什么。”
    时间静止了。
    第41章 喜欢不是错
    教室的窗户将阳光切割,因阳光而生的阴影又将人脸切割。
    许嘉年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周围同学与老师的面孔,但人群之中,盛薰书父亲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双眼之中。
    那张中年男性的面孔因憎恶而扭曲,可是扭曲之中依稀又含有一些恐惧。
    他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但他又在恐惧什么?
    许嘉年纳闷地想。
    他站在原地,书本已经落到了他的脚下。他有点紧张,心脏前所未有地快速跳动着,都要比拟自己在国外领奖的时候了!脸颊上传来一阵阵滚烫的触感,许嘉年觉得自己的面孔要烧起来了,他迫切地感觉着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好去解决面前的一切!
    但他手足有点麻木,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却被鬼附了身一样,一动不能动。
    快点动啊?
    快点想办法啊?
    许嘉年急得恨不能踢自己两脚!
    时间轴被无限拉长又被无限折叠。
    打破教室奇异僵滞的是正在上课的女教授!
    讲台上的中年女性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做了一件事,她当机立断地将手中的教案砸向盛父,预防其更过激的举动,而后冲出教室,在走廊中大喊道:“快来人啊,保安,保安!有校外分子冲进课堂袭击学生!”
    学校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快!
    就在女教授冲出走廊叫喊的没两分钟,左右教室中听见喊声的男性教授立刻出来帮忙了,男性教授一上前拦着人,教室中的年轻男同学也反应过来,在教授的带领下冲上去制服盛父!
    然后保安冲了上来。
    没过多久,学校领导也出现现场。
    许嘉年看着盛父被保安押走,他自己也在任课教授的带领下来到办公室,是什么办公室许嘉年没有注意,他还有点没回神,只知道女教授的态度十分温和,先让他坐下,接着给他倒了杯热水,后来也没有多问他什么,只是让他不要多想,在这里休息一会,接着就走了。
    许嘉年在女教授走后喝了口热水。
    稍有点滚烫的热水在这个时候恰恰好召回未定的魂魄。
    一旦真正回过了神,许嘉年就有点为自己的反应羞愧:我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动都不能动?难道真的吓傻了?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肯定能做得更好!
    我可以义正辞严地反驳啊,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啊,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反正对方肯定不敢和我多说,他这么憎恨这件事,必然更怕事情被揭穿,到时候对方前言不搭后语,同学和老师肯定还是相信我的!
    如果还有下一次……
    许嘉年忽然摇摇头。
    还是别有下一次了,这种感觉可不太好。
    再说,和对方辩论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有人怀疑,肯定有人相信,更有可能因为真假争议,大家会当八卦传来传去,到时候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呢?现在就可以收拾了吗?
    碰到这种事情我应该怎么办呢?
    只有说谎和否认一途吗?
    许嘉年的脑海乱糟糟的,念头纷迭,逐一浮现,逐一隐去。
    大概只有茫然和沮丧,从一片混沌慢慢苏醒,再渐渐下落,落至心头,就盘旋不肯离去。
    这间办公室之外,一切的调查和咨询均以极高的速度进行着。
    学校下来的领导是一个眼袋下垂、身材消瘦、国字脸、面容严厉的中年男性,姓翟。
    他在询问了任课教授,了解第一手情况之后,叫来了许嘉年的辅导员,从许嘉年的辅导员处拿到了许嘉年父母的电话,并通过电话和他的父母进行一次简短的对话,约好了在在今天傍晚见面——他们会赶最快一班的飞机来到学校。等这一切都做完了,校领导再简短对保安和辅导员说话:
    “先把来闹事的人扣着等学生家长来到。你去和学生沟通一下,让学生不要有太大的心里压力,也不要提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切都等他家人来到他身边,他也能比较安心之后再说。”
    “等等,”在说话结束之后,翟领导突然说,“出事的学生叫什么?”
    “叫许嘉年。”辅导员提醒。
    “许嘉年。”翟领导拧眉,“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是不是得过什么国际奖?”
    “没错,得过ipho金奖。”辅导员连忙说。
    翟领导眉梢一动,显得有点意外,接着他再一次强调:“一定注意学生心里状态,要多安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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