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我去趟派出所,你先回去吧。”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休息一下再去吧。”
    昨晚火灾发生之后,警察就来问过初步的情况,鉴于骆敬之身上有轻伤,情绪又受到很大冲击,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问出来。
    一夜混乱过去,伤还在看得见的位置,但留院观察一晚没有大碍了,他还是打算到派出所去做个详细的笔录。
    他没理会高薇的建议,站起来往门外走。病房外公共区域的电视上正在播报本地新闻,正好跳出昨晚的火灾画面,他的脚步像被黏住了似的,眼睛盯着电视画面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高薇看了一眼电视,又看了看他,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走廊那一头传来喧哗声,陈玉姣拨开身边好心劝阻的人,找到急诊区来,提高了嗓门哽声问:“我女儿呢,我女儿长安呢……应该是昨晚送来的,怎么会不在这里?你们再好好查一查!”
    她昨晚留在殷奉良的病房陪床,没想到早晨家里王嫂打电话来说长安店里好像出了事,也联系不到长安本人,问她们母女是不是在一起。
    她慌了神,点开新闻看到失火的消息,而长安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住在店里,一下子就联想到最坏的状况,哭都哭不出来了。
    长安电话没人接,骆敬之的电话也关机,还好警察告诉她伤者都送到这家医院来了,她都没敢把事情告诉老殷,匆匆忙忙跑到急诊区来找人,可护士说昨晚送来的伤者里根本就没有叫殷长安的女孩儿……
    她急疯了,平时再温吞的好性子这时也绷不住大呼小叫地要找人。急诊区的老护士长是认得她的,好心地来劝,大概也是知道这家人为了这个痴傻却乖巧的女儿付出了多少心血,一场火可能就没了,劝着劝着自己也眼圈发红。
    好在这时候碰见了骆敬之,陈玉姣远远地看到他在走廊那头站着,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快步过去,揪着他的衣袖道:“太好了,敬之你在这里。长安呢,长安在哪里?她是不是受伤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她人呢?”
    骆敬之被她拽着,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妈,长安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陈玉姣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你不是逃出来了吗?那她人呢……你说啊,她人在哪里?”
    骆敬之被连番质问压得抬不起头来——那种愧疚太深了,他想这辈子可能很难再有什么感觉能比这一刻更强烈。
    陈玉姣好像懂了,她做过好多年护士,再清楚不过医生向家属宣告生死时是什么样子。
    “不可能的……”她摇头,拒绝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长安不会死的,她一定逃出来了,一定逃出来了。”
    “妈,对不起。”
    “你别叫我妈,我也不要听对不起!我只要你把长安还给我!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你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在现场的吧,为什么不救她……”
    她悲痛至极,原本抓着他衣袖的手胡乱捶打在他身上,恸哭失声。
    骆敬之同样难过得说不出话,她也许只是悲伤过度把怨气撒在他头上,但他知道是真的——他是真的没有救长安。
    一旁的高薇看不下去,上前将骆敬之拉开一些,对陈玉姣道:“师母,你先别激动,消防还在清理现场,还没有最后确切的消息……”
    陈玉姣突然止住哭,回头凌厉地瞥了她一眼:“是你……是你让他不要救长安的吧?”
    她衣冠不整,身上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她也是从火灾现场出来的。
    高薇好笑:“您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陈玉姣一巴掌就打得她偏过头去,骆敬之这才回过神来,挡在她们中间拦住她:“妈!”
    陈玉姣的手越过他指向高薇,咬牙道:“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初是你答应离开敬之,奉良才又争取了公派去美国的机会送你出去的。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回来拆散他们?”
    就算她不在现场,长安他们小两口闹成这样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想到长安,又是一阵剜心剔骨的痛,陈玉姣弯下腰去,一手还揪着骆敬之:“……你要离婚,我们都可以答应,你为什么不救她?囡囡……”
    让她怎么跟重病在床的孩子爸爸交代呢?
    她哭得几乎厥过去,周围的人仿佛看了场大戏,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看到失去孩子的母亲总是特别不忍心,一群人都围着她,想把她拉开休息一下,再想办法。
    “妈妈?”很轻的声音穿过人群,却像给陈玉姣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她猛地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长安站在走廊拐角处,懵懂又不无担忧地看着她。
    “长安?”她以为是幻觉,但这时候就算是幻觉也巴不得紧紧抓住。她扑过去,感觉到长安身上的体温,还有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一把抱住了,哽声问:“长安……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长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母亲掉泪了,连忙伸手去擦,“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担心你,昨天你店里起火了你不知道吗?妈妈以为你没逃出来……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囡囡……”
    长安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小时候病危那一次伏在她肩上颠颠荡荡地往医院赶。她意识模糊,她不再懂事,却还是能感觉到父母心的迫切和焦急。
    越过妈妈的肩膀,她也看到了骆敬之和高薇,这时好像才慢慢想起来昨晚经历的那些事。原来以为是梦的情景跟眼前的人象重合了,她抱紧妈妈的手臂渐渐收紧,忽然害怕,忽然绝望。
    “长安……”骆敬之看到她好好的,心头涌上狂喜,却并没有冲淡先前的那些愧疚,反而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他想上前确认她好不好、受伤没有,然而她的长睫已经垂下去,再也不看他了。
    她肩上还披着男人的外套,刚才转角处分明还有左时的身影,他理应上前问个究竟的,可这时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是恨他的吧,他想。昨晚他选择救出高薇的那一刻开始,她或许就已经开始恨他了。
    还好她还活着,还好她没事。
    “妈妈,我们走吧。”长安轻轻拍陈玉姣的背,“我想去看看爸爸,我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好,我们去看他,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母女俩擦干眼泪,彼此搀扶着往急诊楼大门外走,没有再回头。
    怔怔站在原处的骆敬之,一下子就成了外人。
    高薇有点担心地叫了他一声:“敬之。”
    他半晌才回头看她,仿佛打量一个陌生人般看了她一会儿,苦涩地笑了笑:“算了,走吧。”
    高薇脸上挨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心里也憋着气,抿了抿唇道:“你在怪我吗?”
    “不是。”
    “撒谎,你明明就怪我。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来。”
    “我说了没有,我没有怪你。”
    “敬之。”她出奇地平静,“谁都可以怪我,唯独你不行,知道吗?”
    “高薇。”他头疼欲裂,“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高薇笑笑,毫不含糊地转身就走。
    骆敬之只得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这下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吧?他垂手坐在那里,心里想的却是,也好,这样也好。
    ☆、33. 第三十三章
    长安坐在病床前,听妈妈说,爸爸的病情恶化, 最近疼的很厉害,可眼下似乎还算平静, 不用强忍疼痛也能坐起身跟她讲话。
    她并不知道这是止痛针起了效果,以为真的是见到她才让父亲缓解了病痛,顿时自责没有早点来看他。
    “爸爸……”
    她一开口, 声音还是嘶哑的。殷奉良却点点头, 表示她要说的话,他全都明白。
    他已经知道了咖啡馆起火的事, 看着面前如珠似玉的女儿, 简直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朝她伸手,长安顺势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 伏在床边, 像乖顺的小鹿。
    小动物都有灵性,她像感觉到什么了, 不用言语,眼泪已经倏倏而下。
    殷奉良这时只说了一句话:“囡囡, 你要离婚的话, 就离吧。”
    “爸爸?”
    “嗯,你长大了,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爸爸……以后可能没办法再面面俱到地保护你,但你要记着,无论你做什么,爸爸妈妈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不要勉强自己,更不要让自己受伤,知道吗?”
    长安很难过:“爸爸,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说什么傻话。”
    “可是我要跟敬之离婚……我的店也没有了。”爸妈希望她能跟敬之好好生活,她自己也是朝这个方向去努力的,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水火无情不是骗小孩的话,一场大火,就把她原本握在手里的东西全都烧没了。
    “店没了还可以再开,你人要平平安安的才是最重要的。这回你表现得很好,很勇敢。”至于婚姻……殷奉良看了她一会儿,继续道,“囡囡啊,你跟敬之结婚这几年,开心过吗?”
    长安点头:“嗯,开心的。”
    对此,她丝毫没有怀疑。婚后他吃她做的早餐,跟她同床共枕,帮她开起咖啡店,陪她去巴黎度蜜月……无论哪一桩哪一件想起来,都是开心的事。
    即使后来又发生了很多其他不开心的事,但都不能抹杀这些美好的记忆在她心中刻下的痕迹。
    她不恨敬之,他只是不爱她……他只是没有选择她,而已。
    “那就好,做你想做的事吧。”殷奉良摸摸她的头,“爸爸就是有点不放心,今后……谁来保护你、照顾你呢?”
    “我还有妈妈啊。”长安回头看了看身后悄悄拭泪的母亲,“还有左大哥和妍姐,他们一直都很照顾我。爸爸,我现在也有朋友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嗯。”
    “爸爸,左大哥……左时,他就是在巴黎救过我的那个人,这次大火也是他救我出来的,你能相信吗?”
    “我相信。”
    “真的?”她多怕父亲也像敬之一样,认为那是她的白日梦。
    殷奉良笑笑:“真的,我家囡囡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长安展臂抱他:“所以,爸爸你不要担心我,要养好身体。”
    殷奉良点头。
    “那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她也有点累,何况好像还有很多人和事在等着她出现。
    殷奉良说好,目送着她走到门口,又叫住她:“囡囡,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遇到挫折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做什么?”
    长安偏头想了想:“记得,可以去旅行。”
    “嗯,跟敬之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出去旅行吧,去远一点的地方,你喜欢的地方。”
    等长安走了,陈玉姣才抹着眼泪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让她一个人出远门怎么放心?”
    殷奉良靠在床头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以前就放心吗?还是像上回那样,请专业的私人安保公司吧。我的病……也就是最近的事,我不想让孩子太难过。”
    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不要让长安再承担更多痛苦了。
    …
    长安跟骆敬之从民政局出来,外面是艳阳高照、清风徐徐的好天气。
    长安微微仰起头感叹:“天气真好,夏天就快要来了吧?”
    见骆敬之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她说:“敬之,我们结婚的时候也是夏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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