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随即,他又挨个在各个公子小姐的桌前放了一枝。
江循正要称赞乱雪,就见乱雪屁颠屁颠地在一方桌子上放了老大一捧祝枝,随即便欢快地跪坐在了江循桌旁,以乖巧·jpg的表情磨墨。
看着自己手里孤零零的一枝,再看着那一大捧,江循脑海中跳出了个不大合适的形容词——女生外向。
还有,那桌子仿佛是……
说曹操曹操到,宫异一身天青色褒衣博带走进来时,一张小脸憔悴得紧,像是昨夜没睡好的模样,走在那放了一大捧祝枝的桌旁,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便打算盘腿坐下。
那是公学当中最好的座位,他刚坐下,就听得旁边有人低声私语:“凭什么他坐那般好的位置?”
“人家是宫家家主,咱们这普通子弟可怎么比得起?平白失了身份呢。”
“那殷无堂说得有理,那桌子上头可写了他的名字?”
这虽然已经是公学当中的日常话题,宫异还是给气得不轻,正欲起身辩驳怼回去,乱雪就倏地立了起来,吓了江循一跳,他径直走到了宫异桌旁,抱起花,塞在了宫异怀中:“给你。”
宫异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怀的露珠与清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乱雪一词一词地大声道:“上面,有,有他的,名字。桌子,是他的。你们,不要,再说他。”
顺着乱雪指的方向看去,宫异在桌子的右上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履冰。
两天前,殷无越出事的那个如水的夜晚,他拉过乱雪的手,在上面写过的“履冰”二字,现在正端端正正刻在桌角。
宫异突然有点心慌,抱着祝枝抬头看,却正好撞上了乱雪纯净无瑕偏偏又赤诚灼热的视线,马上低下头去,把花放过去,盖住了那名字。
江循远远地看着乱雪,觉得两人间的氛围略微有点古怪。
在进公学前,乱雪来找过自己一趟,交给了自己两瓶药。他死活不肯说是从哪里弄来的,但看那精细考究的做工,还有瓶身上细细描摹的蝉纹,江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至于一只傲娇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前来关心自己,乱雪咬死了不肯说,江循也无可奈何。
现在想想……尼玛细思极恐啊。
……希望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丧病,希望自家乖顺懂事的乱雪和那位宫小公子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但是,江循在结束了当日课程,苦逼兮兮吭哧吭哧爬树翻墙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先操心下自己比较好。
那个在街头兜售扇面美人的盲眼老者,江循总觉得有蹊跷,可现如今无从查起,只能搁置处理,而这就变成了一根刺,戳在江循心里,不想还好,一想起来就觉得古怪异常。
若是幕后主使是针对殷家,那害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是要挑拨殷秦两家关系,还是为着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幕后主使在这之后还会再有动作吗?
由于过度出神,打着“阴阳”当降落伞举在头顶从墙头纵身跃下时,江循还险些栽了个踉跄。
由于怕人暗算,江循这一路都走得提心吊胆,本打算带着买好的松黄饼及早返回,没想到松黄饼容易买,他刚进街市口就买到了,看着天色已早,江循就买了碗丁香馄饨,坐在小摊上吸溜吸溜地吃。
他发誓自己不是有意看到那抹琉璃色的身影的。
玉氏即使是简装也低调奢华得紧,面料与一般百姓绝不相同,江循只是随便转了下视线,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自己曾驻足过的摊位边挑选折扇的玉邈。
自己才出门,他就出来了?
江循扬起了一侧眉毛,快速吃完了自己那份丁香馄饨便要出小摊,没想到脚绊在了一位客人放在脚边的黑色布包上。
从形状来看,那是一把排笙。
江循惊了一下。跟宫异待久了,他可清楚这些乐器对主人来说有多金贵,忙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碰坏?”
那客人头也不抬,把一颗丁香馄饨舀在白瓷小勺中,声音悦耳动听:“没事。小小物件,不足挂齿。”
见人不计较,江循松了口气,招手对小二道:“这位客人的馄饨钱我一并付了。”
那人不推拒,只说了声“谢谢”,至始至终都没有抬一次头。
江循疑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转念而已,此人周身没有半分仙气,那排笙也是凡品,因此他没多想,走出馄饨摊,再也没了刚才行色匆匆的模样,将手中精致竹扇啪地打开,昂首阔步朝前走去。
走出三十米后,江循可以确定,这货就是在跟踪自己。
玉邈按住广乘跟在江循身后,两个人不远不近、一前一后,恒定的十五尺距离,江循停,玉邈停,江循走,玉邈跟。
玉邈没有上前搭话的打算,他只想跟着江循。
那卖扇老人的事情像是一根刺,扎得他难以心安。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行动还算秘密,但当走到一个卖粽子的小车前,玉邈被摊主唤住了。
那小哥递来了一个莹白如玉的粽子,送在玉邈眼前,笑道:“公子留步,这是前面那位公子赠与你的。”
玉邈讶然,抬眼望去,不远处的江循站住了脚步,背对着他,手里捧着个粽子,吃得很香甜的模样。
玉邈不觉勾勾唇角,道声谢,迈步朝前走去,江循也似有所感,闲庭信步地往前溜达起来。
不多不少的十五尺,刚刚好,谁也看不出来这两人是在一道逛街。
就像二人谁都没有发现,他们身后如鬼魅般尾随着的一个黑色身影。
第22章 跟踪(二)
江循本来怕玉邈修仙世家出身,吃不惯这市井烟火的东西,还特意给他把粽叶剥了,直到走出百十步开外,江循寻着机会回头偷瞄了一眼,发现玉邈还是那副周吴郑王仙姿飘逸的模样,只是手里捏了一支穿粽子用的竹筷,怎么看怎么好笑。
于是江循就笑开了,扇子在手里转了个洒脱的大圈,放心地在集市中游荡起来。
直到天色全暗,江循才回头折返,本来以为会和玉邈撞个面对面,没想到,在川流的人海灯川中,那个琉璃色的影子不见了踪迹。
江循一愣,突然觉得有点心慌,下意识地再回头一看——
时间顿止,江循身侧的一对灯笼里的烛火停止了跳动,赤红的两点凝固在那里,像是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睛。
玉邈从江循身侧的小摊后面走出,手中的广乘剑出了鞘,闪出一线明月般的光芒。
玉邈没有在江循身旁停留,只是在路过时抬手照着他的额头弹了一记,便往前又走了十五尺,站定,收了念力。
江循眼前一花,再恢复知觉时,他倒抽了口冷气,抬手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前额,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痛感是打哪儿来的,视野里便再次出现了那抹琉璃色的身影,正在自己身后十五尺开外、一家卖瓷器的摊位前驻足。
……他是什么时候折到自己身后的?
江循脑补了一下,不禁笑出了声。
阿牧:“小循你笑什么?”
江循咳嗽一声,返过身来,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没什么。”
但他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一想到这家伙趁着自己不注意,加快步速绕远道跑到自己身后,然后又故作冷淡一本正经的样子,江循就觉得画面感太强。
阿牧:……该不该告诉小循发生了什么啊好纠结(*/w╲*)
南山脚下蓊郁的竹林四季常青,竹海听涛,曲水流觞,如此胜景当然是文人骚客的最爱,但江循就走得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一路沿着小径往上狂跑。
阿牧:“小循你跑这么快干嘛?”
江循:“嘘嘘嘘!!小心有鬼,你帮我看着点儿啊。”
阿牧:“小循你这么怕鬼,为什么昨天对着扇面美人的时候不害怕啊。”
江循:“那不是因为有玉九么。”
阿牧:“……[年轻人我觉得你这个思想有点危险.jpg]”
江循还在卖力爬山,就感觉后腰带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还没踏上下一级台阶,脚底便是一空,整个人朝后仰跌了下去。
在落入一个怀抱前,江循的“阴阳”已经捏在了手中,可他还未找到机会动作,耳边就传来一个天籁似的声音:“这里没有人,你跑什么?”
妈的亲人!!
他差点儿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当年朝鲜阿玛尼看到志愿军似的直扑上去:“玉九!”
江循刚才无数次想掉头去找玉九,就怕玉九对两人间的距离有执念,自己靠近一尺他就挪开一尺,那他妈就很尴尬了,没想到自己没找他,他自己倒是找上门来了。
玉邈倒还是一副云间仙子世外仙姝一般的淡然脸,重复了一遍问题:“你跑什么?”
江循脸皮极厚地撒谎:“想快点回去。”
玉邈却露出了不满神色:“不多逛一些时候?”
大哥,要不是有你陪着,搁在平时我一个半时辰前就回去了好吗?
江循眼见着玉九自己送上门来,不由得计上心头:“玉九,搭个便车行不行?”
玉邈:“……嗯?”
江循:“……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有广乘吗。我逛了这么久,还提了这么多东西,特别累,真的。”
两人倒是对同逛集市这件事极有默契地闭口不提,玉邈抱着自己的剑,往后退了一步:“广乘不载旁人。”
江循就地往台阶上一坐,反问:“我是旁人?玉九你得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玉邈不接话,目光冷冷地在江循买的一堆东西上转了一圈,看得江循心头发毛后,才悠悠道:“我给你的钱,你给多少人买了东西?”
江循心头一突,马上堆了笑出来:“你你你,都是你的。”
玉邈却一点面子都不给:“胭脂也是我的?”
江循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原本买给秦秋的胭脂递过去:“当然是你的。玉九你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若再打扮一下那可真是天人之姿了。”
把江循的奉承一字不落地听完,玉邈抱剑淡然道:“承蒙秦公子夸奖,东西还请收回吧。本人再如何涂脂抹粉,也担不起一句色艺双绝。”
江循:“……”
江循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拎起大包小包准备继续苦逼地爬山回家,一起身却被拽了回来。
玉邈指着广乘:“……到了殷家封印那里,我先放你进去,一刻之后我再进去。明白?”
江循心领神会,在内心里对玉九的人格致以了崇高的敬意和赞美,然而等广乘一飞冲天时,江循立马虚了:“玉九太太太太高了你下下下去点儿!!”
站在他身前的玉邈似乎失聪了,江循怀疑他是在装风声太大听不见。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腿软,哆嗦着一把搂住了玉邈的腰,凑在他耳边喊:“玉九你大爷的太高了啊!!”
玉邈背对着他,唇角向外延伸着,心情不错地反问:“……高吗?”
……玉邈这种从小练习御剑的,和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野狐禅果然没有可比性。
江循把整个人粘贴在玉邈的后背上,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容。
而玉邈低下头去,看向竹林的一角,眸光冷了一冷,旋即收回了视线。
秦牧既然如此乐于向自己献殷勤,自己不能不给机会。不过看这情势,下次他出门时,自己还是跟过来比较稳妥。
……
尾随在玉邈和江循身后的正云止住了步伐,扶着一根苍绿修竹,脸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