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她独自站了会儿,拿鞋尖儿踢了踢行李箱,闷头坐上去。镇子说大不大,但面馆倒有好几家,谁知道他们进了哪一家,让她怎么找?
    那边两人要了两大碗拉面,阿夫拿小勺舀了些干辣椒,拌匀了,埋下头顺碗沿儿吸溜一口牛肉汤,热乎乎的,浑身舒坦。
    他问:“真不等那小姑娘?”
    “先吃。”秦烈挑起一筷子面,“告诉她地方了,饿了自然过来。”
    阿夫看了看他,“你对她热情点儿。”
    “怎么?”
    “板一张脸,别吓坏人家小姑娘。”阿夫一乐,玩笑说:“我看着都害怕。”说完继续闷头吃面,大半碗下去,逼出身体里的冷气,额头挂一层热汗。
    “我本来就这样。”
    阿夫筷子一顿,想半天才知道他是说刚才那事儿,他埋下头,把面送进口里:“我一会去市场转转。”
    秦烈:“转什么?”
    “看有没有卖酸梅干的……她想吃。”他支吾半天。
    秦烈嘴角笑意若有似无,明知故问:“谁想吃?”
    阿夫怪不自在:“还能有谁,就小波。”说完搔搔后脑勺:“咱这儿翻来覆去吃的就那么几样……换换口味。”
    秦烈也没兴趣知道,说:“那顺道把菜买齐全。”
    “也成。”
    五分钟,面吃完,阿夫开着摩托走了,秦烈在原地站片刻,回到镇口的石碑前。他远远看见杂货铺对面那个小身影,正坐在行李箱上打游戏,头埋得很低,下巴几乎全缩在领口里,她那粉头发被黑夜掩住原本颜色,只有面孔在屏幕闪耀下忽明忽暗。
    他熄了火,顺口问:“你不饿?”
    徐途没答,屈起拳头往嘴边贴了贴,手指僵硬,山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问他:“还等多长时间?”
    “不清楚。”秦烈从兜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抽空瞧她一眼:“要冷后面有衣服。”
    徐途顺他示意看过去,摩托后座捆绳里绑了件衣服,皱巴巴,黑乎乎,根本看不出本来颜色和款式。
    她没动。秦烈也没想劝,他翻开金属盒,从中拿出一张烟纸。
    徐途游戏不玩了,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过去,金属盒里规规矩矩分成两部分,一侧是烟纸,一侧是烟丝。烟纸是长方形,被他的大手捏着显得极其袖珍。
    秦烈沿一侧斜着折出个小凹槽,用三指捏了些烟丝进去,滑平,合拢,另一只手揉着顶端旋转。徐途不由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捏着烟卷,咬掉一侧多余部分,用舌尖沿烟身轻轻一裹,纸张完美贴合,竖过来随意咬在齿间。
    徐途口干舌燥,不禁卷了下舌尖的银钉。
    “旱烟?”她问。
    秦烈点着火儿,喉咙里低低嗯一声。
    “深蓝水手还是马坝?”
    他有些意外的睇向她,不禁从上到下扫了她两秒:“你懂?”
    “抽过两次。”
    “都不是。”秦烈收回目光,朝前抬抬下巴:“便宜货,十块钱一斤。”
    徐途顺着看过去,前面只有那间杂货铺,门廊的灯比别处亮不少,从上方扩散下来,打出暖融融的颜色。窗台下摆着两个黄麻袋,里面烟丝已经冒了尖儿,上面斜插个纸牌,写道:纯天然烟丝,10元一斤,买一斤送半斤。
    还真是便宜货。
    徐途问:“好抽吗?”意图很明显。
    他答:“还行。”
    以为他没听懂,她又问:“味道冲吗?”
    “还可以。”
    徐途滞了几秒,直白的说:“给我也来一根。”
    那人却无动于衷,把金属盒收入口袋,看向别处,半垂着头吞吐烟雾。
    她盯着他,半晌,低哼了句:“倒是会装聋作哑。”
    等一根烟抽完的时候,秦烈锁了车,起身往杂货铺方向去。他叫了老板,有个裹大衣的矮瘦男人走出来,彼此熟悉,站门口聊了好一会儿,对方给他称烟丝,末了又抓一大把塞进去。
    徐途下意识摸摸口袋,她的烟放窦以车上没拿来,兜里只剩一个塑料打火机。她深深吸气,从行李箱上跳下来,也跟着过去。
    老板注意到她,忍不住来回打量她两眼,笑眯眯问:“想买什么呀,小妹妹。”
    秦烈朝她的方向偏偏头,冲老板道:“一起的。”
    “哦哦,原来认识啊。”
    徐途没看他:“有烟卖吗?”
    “有的,有的。”老板把她让进去:“屋里有。”
    这间杂货铺空间非常小,容纳不了几个人,靠墙勉强放一排货架,卖一些面包火腿卤蛋之类普通食品,只有结账柜台下面摆着烟。徐途大致看了看,小地方,统共没几种,她平时抽的这儿没有,点点柜台:“有成条的吗?”
    老板抻脖子看了眼:“红塔山啊。有。”
    “来两条。”
    “好嘞。”他应一声,弓身趴桌子下翻出来,搁在桌面上。
    徐途撕开外面的塑料膜,拿出一盒拆包装。
    老板说:“小妹妹,一共一百四。”
    徐途衔一根在唇上,侧头冲着窗口:“一百四。”
    秦烈看进来,眼神交汇,确定她是在跟他说。
    “我没有。”
    她阴阳怪气的笑笑:“怎么,不管饭,烟舍不得给,百十来块钱也没有?”
    两人隔着窗口对视片刻,秦烈先别开头,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气音儿:“钱给阿夫买菜了。”
    “看来徐越海给你的钱还不够。”
    秦烈没吭声,翻出一颗槟榔扔嘴里,拿背对着她。
    “你大爷。”她暗骂一声,憋了一晚上的闷气出不来,把嘴里的烟恶狠狠塞回烟盒,往柜台一拍,“不买了。”
    老板惊呆:“那可不行,小妹妹,你都拆封了呀。”
    “没有钱。”
    老板一双眼滴溜溜在两人之间乱转,他明明看秦烈兜里有几张红票,藏着不给,想来关系也没近到哪儿去。目光又落回她身上,这小妹皮肤雪白,毛孔细腻,一身的香气,明明就是养尊处优从城里来。她说没钱,谁相信。
    他把拆开那条香烟往前推了推:“这么着,小妹,”他说:“这种事情我们小地方碰见得多了,烟你拿去抽,你身上有什么用不上的,补偿补偿我就行。”
    徐途挑挑眉:“拿什么补偿?”
    老板视线滑下来,落在她的左手上,她掌心压了一部手机。他半开玩笑说:“就手机吧,反正进山了也没信号。你和阿烈认识,我吃点亏,再多送你一条烟。”
    “呵,你可比他大方多了。”
    老板听不出好赖话,得意道:“那是。”
    徐途定定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看得对方直发毛。她手肘撑在柜台上:“不都说农民伯伯勤劳勇敢,智慧纯朴吗?今天总算见识到,是够智慧了,和着心眼儿都长自己身上了。”她手掌捧着下巴颏,往外看一眼:“有一个算一个,合起伙儿来骗钱呢吧?”
    她语调轻轻缓缓,嘴边挂着淡笑,眼很大,光黑瞳就占据了三分之二,房间本就昏暗,稀缺的光被她眼睛全部吸了去,里面仿佛藏着许多灵气,轻轻眨两下,目光无辜又邪气。
    老板尴尬清清喉,“开玩笑,开玩笑呢,这盒送你抽,其他的我当散烟卖就是。”
    徐途说:“呦,这便宜我可不敢占。”话停片刻,她忽然收了笑,一脚踩上旁边凳子,从袜筒里抽出两张红票,扔过去:“找钱。”
    老板:“……”
    徐途挑衅的瞟一眼秦烈,他正扭头看着,咬肌一下一下紧绷,缓慢嚼着槟榔,置身事外瞧了会儿热闹,没做任何反应。
    她拿着烟出去,赏了一句:“乡巴佬。”音调提高,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
    晚八点,街上摊贩散的差不多。阿夫开着摩托回来,后面装了满满一车菜,他隐约觉出气氛不对,也没好意思多说话。
    秦烈问:“买齐了?”
    阿夫应一声:“向珊还没过来呢?”
    “没有。”
    “天越来越黑,咱走夜路不太安全了。”
    秦烈想了想:“车过不来,她就没法儿过来。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接一趟。”
    峡岭关口离攀禹不算远,十几公里的路程,开快点,来回将近一小时。
    夜风刺骨,徐途渐渐抵挡不住,她把皮箱翻开,想找件衣服御寒,翻来翻去,里面都是夏装,没有一件能顶用。她火气蹭蹭往上窜,起身踹了脚皮箱:“还他妈等多久?”
    阿夫一愣,“快了。”他下意识说:“要不我的给你穿?”
    “用不着。”
    阿夫知趣不吭声,两人沉默等着。
    小镇仿佛瞬间陷入死寂,灯泡灭了,半个人影都没有。风声呼啸,不知过多久,镇口终于传来摩托马达声。
    徐途缩肩坐着,看他们慢慢靠近。
    他车后坐了个女人,双手环着他的腰,贴得极近。
    女人身上,正穿着那件皱巴巴、看不出颜色的外套。
    第4章
    向珊坐在摩托后座上,身前和侧脸紧贴秦烈脊背,下巴埋进领口,车停了,手臂仍旧环紧他腰身,不舍放开。
    周围黑黢黢,除了车灯,根本没有其他光源照明。
    徐途眯起眼,努力打量车后坐的人,高马尾、细长眉眼,屁股下堆叠着红色衣料。
    她没什么反应的收回视线:“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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