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符柏楠眉间猛地一跳。
    “王将军如此盛情,咱家实在难以领受。”他满脸为难,玩笑般道:“咱们这些个出宫的人,说白了不过是些奴仆,到了哪都低人一等,哪里就得了这般待遇,王将军将咱家捧得如此之高,太言过其实了。”
    王宿曲大笑道:“符公公哪儿的话,您是宫里出来的,又是代天巡牧,怎可看低自己。再说若论仆,我等可皆是皇上的子民仆从。”
    符柏楠的话让王宿曲噎了回来,正要接口,王宿曲一推他的手,热情道:“符公公,润德一片孝心,您老万不可再推辞啊。”
    【锵啷】
    符柏楠停了停,似勉为其难道:“也罢,那便多谢王将军美意了。”
    王宿曲满脸笑意,“如此便是了。”他收手上马,一拱手道:“润德先回了,符公公请自便。”
    符柏楠亦躬身施礼。
    “王将军慢走。”
    待王宿曲的马骑远了,符柏楠身形不动,迅速低声吩咐道:“许世修。”
    “属下在。”
    “你马上去找小九和十三,让他们换了常服带上人,分散开将城中所有客栈空房全定下来,还有王宿曲已定给东厂的房也挤掉,说不得便用银子压,名推给当地富户,万不可暴露身份。”
    “是。”
    符柏楠看着王宿曲骑走的方向,讽笑一声,命人牵了匹马,往城中骑去。
    进城后他随意转了几圈,天彻底黑下来,甩掉眼线后,他挑了瓦市周围的客栈问了问,果然都基本已经客满。
    东厂的人,做事效率向来不错。
    符柏楠放松下来,找了个地方拴马,在城中边看边行,只等王宿曲差人找到他。
    丰裕是个小城,人不多,手艺人不少。
    符柏楠在瓦市转了转,路过见到编线虎的,耍脖子吹糖的,还有女人露着胳膊劈黏糖卖的,都是些多见的近南物什。
    他走了一圈,正欲找个地方吃了晚膳,绕到食街却见人烟稀少。
    他前后望了望,除了仅有的两间大酒楼客满盈门,剩下食肆都只稀稀疏疏地坐着三两食客。
    符柏楠随意挑了一家撩袍坐下。
    “有什么。”
    摊主搓搓手,很热情:“嘿,有小面撒。”
    符柏楠抽出双筷子,用帕子用力擦着。
    “来一碗。”
    摊主很快将面端上来,符柏楠下筷挑面。
    热气蒸腾上来时,他几乎不可抑制地想起几个月前的沉冬,那张对坐着,隐在白烟后素净的脸。
    她其实……
    挺好看的。
    他藏起眼光,吸面入口。
    然后就被呛着了。
    “咳咳……噗……咳……”
    他扶着桌子剧烈地咳嗽,帕巾捂口,苍白脸皮通红一片。
    摊主连忙给他倒了杯碗儿茶,他灌下半杯,却被那个带着油腻的茶味恶心的差点吐出来。
    咳了一阵,他拿筷子翻开上面的白面,果不其然青绿的椒都藏在汤底。
    符柏楠忍了两忍,没有发作,冲摊主摆手,扔下几个铜板起身走了。
    他掩着嘴边行边不时低咳,满口都是那股去不掉的油辣。在食街一路穿行,符柏楠留心发现路上食摊大多都是这类,要不便是用重胡椒替代。
    走到尽头,他挑了家食摊问道:“你们这可有不辣的食肆?”
    摊主见他不买吃的,答得有一搭没一搭,“莫得,想吃自己煮撒。”
    符柏楠眯了眯眼,语气不变道:“那这街上为何如此冷清?”
    摊主不耐烦地抬头,刚要言语,便见面前落下五个铜板,他瞬时眉开眼笑,指着另一条街道明了缘由。
    符柏楠听后,向摊主所指之处而去。
    ☆、第二十九章
    方转过街口,景象便与另一条大不一样。
    路边支开的简易摊棚人满为患,桌前坐不下的便站着吃,有些相熟的食客搬了自家的凳子,三五成群坐在一条凳上,端着碗吃,冒热气的摊棚周围排着长队,也有人牵了孩子,拿着自家温食的食盒排着队等。
    符柏楠前行些许,见到几个兵马司巡逻卫的,脱了盔帽蹲在一边吃,似乎是这摊子本不在这条长街上,聚拢的人又极多,原想驱开,谁知竟也闻着味儿吃上了。
    符柏楠微眯着眼走近几步,忽而有种预感。
    无端而起的,毫无缘由的。
    两三步。
    随着人群缓缓向前挪动,透过队伍的缝隙,他见到了那张脸。
    相别近半月,再见时她一身寻常家厨娘的青白布衣,挡裙系在身前,木簪挽发,忙得脚不沾地。
    预感成真,符柏楠没忍住深吸了口气。
    在原地站了站,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摊前。
    影子罩下来。
    白隐砚抬首见到是他,一顿,还未动作,队中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忽然斜出身子冲符柏楠喊:“排队晓不晓得啊?哪里来的二流子娃娃跟到别个沟子后头排起撒!”
    符柏楠刚要转身,白隐砚一把拉住他扯到摊后,递给他一只空碗。
    她对那大嗓门女人笑道:“嬢嬢(姐),做是我男嘞(这是我男人)。”
    南语温软,字与字黏连着淌出来。
    那大姐听了咕哝两句,缩回了人群中。
    符柏楠看着白隐砚。
    片刻,热面出锅,她就着他的手在碗底铺了层碎椒,面倒进去,浇上鲜汤,又撒上些别的。
    白隐砚抬手指了指一个人,符柏楠把面递过去。刚收了五个铜板回来,手里又多了个空碗。
    “……”他举着碗打量了人群一圈,低低开口。“你会讲南语。”
    白隐砚垂着头,不言不语。
    新面出锅,还是方才那一套。
    把收的五文扔进钱袋,符柏楠自觉地拿了个空碗端着,扫了眼案板上的碎椒。
    “过些时候做碗不辣的。”
    白隐砚仍不接话。
    符柏楠顿了顿,干咳一声,有些困难地改口:“过些时候……你能做碗不辣的么。”
    白隐砚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好啊。”
    她淡淡道。
    又收回五文,符柏楠将铜板抛进钱袋,帮白隐砚将其扎紧拖到摊底,看她取了只新的出来。
    符柏楠道:“要做到何时。”
    白隐砚道:“这些卖完就收。”
    符柏楠暗自估量了下时间,不再多言。
    两人沉默地配合着,近半个时辰后,白隐砚熄掉了摊上的打汶口灯笼,收了摊。
    给借长凳长桌碗筷的店家结了银子,符柏楠挽着袖子,帮白隐砚将大钱袋扔上马车。
    掀开帘,里面还有两袋满当当的。
    白隐砚从深处掏出包东西,守着最后一点亮,起锅给符柏楠下了碗面。
    “呐。”她将碗筷递给他,“坐车辕上吃吧。”
    一筷子下去,符柏楠停了停,忽然道:“你用了么。”
    白隐砚终于灿烂地笑起来。
    “用过了,你吃吧。”
    有些什么无声无息消融在夜里。
    符柏楠静快地吃完面,抬首便见她在车架另一边,举着账册,靠着车壁捶腰。他控制不住地抬了抬手,又落下去。
    迎上他目光,白隐砚笑了笑,温和道:“饱了?”
    “……”
    符柏楠垂下眼帘。
    “你何时来的。”
    白隐砚道:“昨日晌午前。”她停了一下,“比你们要快些。”
    符柏楠看着她,有些迟疑道:“你……”
    话出口又收住了。
    白隐砚等了等,看他神情,了然接口道:“我?这几日我自己带着家伙什,遇城便做上个一日半日,走到何处便卖到何处,算是打名头,也算多年后二度游学吧。”她讲着讲着笑起来。
    “说来也是,小地方厨子都懒,五六年来人景俱迁,口味却改得不多,跟着当地样式变上一变便能赚个红头盈门,比起当年刚下山时,银子倒是好赚多了。”
    符柏楠停顿了一下,没憋住,故意道:“那京城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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