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女儿晓得。”沈茹轻柔的答道。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时,沈茹才从萧氏院子里回到自己的青松小院,进了闺房,她推开了窗户,春风暖暖,一袭弯弯的新月挂在树枝梢头。
    她低头时,却看到她的梳妆台上有一样东西。
    她吃了一惊,拿起来一看,那是一个粗布袋子,袋子里沉甸甸的,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咕噜噜的滚了一桌子的金锞子。
    这些金锞子总共有二十五个,沈茹一数,更加吃惊。
    这些是白天的时候送给陆歆的金锞子,他怎么完完整整的送回来了?方才她进来的时候窗扇虚掩,难道他是从窗扇里扔进来的?但是沈家户大宅深,还有护院,他是怎么躲过护院越过那么高的院墙进来的?
    她心里一惊,立即出来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并没有一个人影子,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她进房,拿起了那布袋子细细打量,白色的粗布做成,布料同陆歆的衣服很相似。
    难道真的是陆歆还回来的?
    沈茹定定的看着手中的布袋子,想起他怎么只还了金子,却费了周折换了一个袋子?难道说他看出来那个锦囊是自己绣的?如果知道,他还了金子,独独留下锦囊又是什么意思?
    沈茹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不可能,他应该没有那样的心思。他们不过是一面之缘。
    她给他送谢礼,本就是应该的,人家救的是她的性命,送多少都不为过。另外,她是想跟陆大郎结个善缘,在他落魄之时帮助过他的人,他往后应该会照看一二的。
    沈茹洁白的手心攥着粗布袋子,脸上浮起迷惑的神色,陆大郎,那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两不相干
    金色的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小茜替沈茹梳理乌黑油亮的长发,巧手灵巧的编着鞭子,将珍珠花缠绕进发辫里。
    “姑娘今日真的要出门?”小茜试探的问。
    “自然是要出去。”沈茹拿起嫣红的胭脂片在柔嫩的唇瓣上轻轻一含,抬头看小茜眉头微蹙,问:“怎么了?”
    “小茜是担心姑娘出去听见那些风言风语受不了。”
    沈茹看着镜中貌美如花的女子,手指轻轻挽着发尾,蹙着烟眉道:“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我想如果去趟天音寺,求佛祖保佑,或许这一次她能够逃过此劫吧。”
    “可是……”小茜依旧担心。
    “没有可是。”沈茹断然的说,“想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小茜听到她这样说,禁不住吐吐舌头,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
    天音寺在西郊,出去一趟大概需要一个多时辰,主仆二人一早出去,还有家里的老仆忠伯陪着,沈茹预计着在太阳落山之前可以回来。
    正是春暖花开,遇着天气晴朗,路上三三两两,不少公子小姐以及平民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相携出游。
    沈茹拉开车帘向外看去,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那不是沈家的大姑娘沈茹吗?”
    “嗤,就是她呀!才被退婚的那一个!一个富家小姐居然跟一个破落户勾搭上,真是羞也不羞,还敢出来逛?”
    “啧啧,那么好的夫家不珍惜,落得个给人退婚的结果,以后定然找不到好人家!”
    沈茹冷眼看去,那两个女子看见她望过来,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姑娘……”小茜又气又急,脸儿都红了,“她们怎么说的这么难听,明明是咱家先退婚的,说的什么被抛弃,被退婚,真是岂有此理!”
    “有什么可着急的,不过是长舌妇罢了,议论一阵子也就过去了。”沈茹淡淡的说,重生一回她对这些虚名已经看淡了,虽然知道这是云氏搞的鬼,她却不能去撕了这些女子的嘴,不过人言而已,她早已不畏惧,如果云氏以为她会怎么样,那也太小看她沈茹了。
    突然间,马车一顿,停住了。
    沈茹掀开帘子,探头问:“忠伯,怎么了?”
    忠伯回头:“姑娘,你看着……”
    沈茹定睛看去,见马车的前头,一个人骑着青骢马,一袭玄色锦袍,身姿挺拔,一双修长的俊眼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段东楼?
    “哎,段公子诶!”路过的女子纷纷侧目。
    “他怎么会去找那个沈家姑娘?”
    “不会不死心吧?”
    “不会吧……”
    “段公子,您挡着我们的马车是什么意思?”忠伯拱手向这青年男子道。
    段东楼没有理他,直接策马到了马车车窗的这一边,他看向了沈茹。
    “茹茹……”
    他这样叫她,让她陡然觉得胃口有些不适。
    “不要这样叫我。”她冷淡的说。
    段东楼面上露出一丝惊诧,他压低了声音:“我们需要谈一谈。”
    “可以。”
    沈茹答应了,段东楼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马车停在了河岸边的柳树下,正是暮春时节,翡翠般的绿柳随风轻飘,时不时有轻轻的飞絮飘舞,如梦似幻。
    沈茹下了马车,忠伯和小茜在马车边等着她。
    她步入一丛茶花边,看着河面波光粼粼的水纹,道:“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茹茹,你家退婚难道是因为那个传闻?我母亲都说了,只要沈伯父再加一倍的嫁妆,这桩婚事黄不了。”段东楼急切的对她说,“我知道你想嫁给我,你只是怕别人说你名声有损,对不对?”
    沈茹看了他一眼,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以为他们段家是什么,难道他们沈家就巴巴的要赖着段家不成?
    段东楼修眉一挑:“你若是担心外头传出你和陆大郎的闲话,改日,我让人将那个人赶出春陵县,让那厮再也无法踏进这里一步!”
    沈茹突然笑了,那如花般的笑容,伴着青春的气息映入段东楼的眼里,简直如同一幅画一般。
    他突然心神荡漾,便要伸手去握她的手。
    沈茹一闪,被他握了一个空。
    沈茹的眼底掠过一丝凉薄,道:“多谢段公子厚爱。不过这件事是我和父亲一起决定的,我沈家算得上春陵县的富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陆大郎更加没有错,他救了我,我感激他。因为这件事传出这些谣言,仅凭别人的几句话,段夫人就让我们家加一倍嫁妆,这合理吗?无论是父亲还是我,都认为这件事不能接受,而段夫人显然看不起我们沈家。到如今,这谣言传的满城皆是,我的名声早已受损。我想你们段家也不需要这样的儿媳妇。段公子,我和你的订婚就到此结束吧。我还要去给母亲祈福,少陪了!”
    看着她毫无留恋的转身,段东楼觉得心里难受,突然拉住了她的袖子:“茹茹,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无情?我不信!”
    沈茹极力扯回自己的袖子,哼了一声:“你不信也得信!我再说一句,这段婚事,是我沈家退婚,不是你段家退婚!”
    这话说的段东楼脸上一白,突然冷声问:“你真的和那陆大郎有私情?”
    沈茹回头冷笑:“那也不关你的事!”
    她转身就走,段东楼想拦她,却也没有这个脸,没有这个立场去拦。正如她所说,他们没有干系,她就是跟陆大郎有染,也不关他的事。
    想到这里,段东楼的脸色难道至极。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冒出一句话:“沈茹,我倒是要看你硬气到什么时候!”
    沈茹上了马车,小茜坐在她身边,担心的说:“姑娘对段公子好生不客气,同之前的态度不一样了呢。”
    沈茹想起段东楼还觉得生气,嗔道:“别多管闲事,我从前待他好,那是瞎了眼看错了人,从今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贱男人!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她从前嫁他的时候,他在云氏面前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有为她一分吗?后来逃难之中,他好手好脚,所有苦活累活却都是她干。为了活命,竟听从云氏的话,要将她拱手献给那些叛军贼子,若不是刚好那时候陆歆带兵打来,她还不知道要死的怎样不清不白。
    到最后,她被段家那些人所弃,听闻父亲被杀,她万念俱灰之下,万般无奈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一世凄凉,就是从嫁进段家的那一刻起。
    这一世重来,她恨不得拿刀子割了段家的血肉祭奠自己的过去,又怎会给段东楼这个混蛋一丝遐想?
    小茜看到姑娘脸上狰狞的恨意,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沈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合上眼,靠在车壁上,叹了一口气,说是这样说,她不想重来的机会被段家这些人弄脏,何必再去沾惹那些腥膻,她要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活着,多多的为自己打算。
    她的脸色渐渐和缓,小茜看到这才慢慢的放下心来。
    天音寺香火鼎盛,沈茹双手合掌,虔诚的在佛祖跟前拜了三拜。
    “佛祖保佑,佑我母亲疾病早愈,佑我父亲身体康健,佑我这一世平平安安,佑我家人今后少灾少难。”
    拜罢,她摇了一个签,拿起来一看,竟是一个上上签,沈茹禁不住十分的欢喜,将那签文好好的收藏。
    她跟小茜一起出了天音寺,看到院子那头的大槐树下几个人围着呼呼喝喝的。
    沈茹转头看,只见那几个人之间围着一个男子,赤着上身,肌肉劲实,手里舞着一把长剑,那剑招高妙,一舞之下,剑如飞花,几乎不见人的影子,惹得周围的几个大汉都拼命的拍巴掌。
    沈茹看的呆了,心里惊叹,这人的功夫真好。
    等那人站定了,那男子脸上斜斜一道疤,面色冷峻,不是陆歆是谁?
    沈茹一惊,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他。
    见他赤着上身,她也不好多看,立即转了身,打算回去,可是方才错眼一看,觉得他腰上挂着的东西有点眼熟。
    沈茹禁不住再次转头了一眼,那锦囊不正是那只翠绿湘竹的绣囊吗?被他贴身挂在腰上,沈茹脸上一烫,眼眸抬起时,和一双泼墨般的黑眸对个正着。
    脸颊上愈发的滚烫,沈茹不敢多看,立即转身走了。
    陆歆看到她看过来,不知怎的,心口蓦地失了心跳一般。
    他擦了一把汗,穿上了衣服。
    再抬头时,看到她已经上了马车,车子迤逦而去。
    陆歆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她不过偶然看了自己一眼,有什么可想的。
    “大哥,再耍一次吧,你的剑术真是太棒了!”
    “大哥,再耍一次吧!”
    几个大汉求着他,陆歆伸手一人头上敲了一个爆栗:“耍什么耍!明日县里有活要干!我这就要回去了!改日有空再说!”
    他拂了拂粗布袍子,目光落到袖子上时禁不住飘忽了一下,那袖子上原先一个破洞的地方绣了一朵梅花。
    他伸出指头,抚了抚这朵银色的梅花,又抬头看向了在山路上已经变成一个黑点的马车,然后,自嘲的笑了笑。
    ☆、一介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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