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似是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秦若蕖’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回响——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他发现了……
    她僵着身子站在原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修琰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看着他缓缓地执起自己的手,将那块犹带着体温的石块放回她的手中。
    “不关她的事……”下一刻,她便听见他带着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着。
    他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秦若蕖’脸色又白了几分,只很快地,内心竟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知道也好,藏着掖着到底麻烦,既然知道了,那她也可以与他谈谈条件。
    陆修琰看着她坦然平静的神色,嘴唇抖了抖,最终也只是苦涩地勾了勾嘴角,侧过头吩咐青玉与赶了回来的红鹫好生侍候王妃,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这才大步离开了。
    ‘秦若蕖’注视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少顷,接过红鹫送到跟前的耳坠相当从容地戴回去,淡淡地道:“走吧!”
    青玉忧心仲仲地望了望她,又回过头看看陆修琰消失的方向,再对上红鹫眼中忧色,暗地叹了口气。
    ‘秦若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摊开手掌看着里头那温热的石块,嘴唇抿了抿,手一扬,只听‘扑通’一下落水声,荷池应声荡开一圈圈涟漪,良久,池面又再回复初时的平静。
    荷池旁重又回归宁静之后,张庶妃缓缓地从另一侧的大树后走出,眼神若有所思,片刻,嘴角微微勾起。
    原来端王并不像外头传言的那般宠爱端王妃……
    她冷哼一声,不屑地瞥了一眼远处三个黑点,这才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
    “小皇叔,我再敬你一杯。”陆宥诚举杯,挑眉道。
    陆修琰含笑,端过酒杯与他的轻碰了碰,一饮而尽。
    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官员前来敬酒,陆修琰来者不拒,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突然感觉袍角被人轻轻扯了扯,他低头一望,竟然见无色蹲在地上,正笑眯眯地仰着脑袋望向他。
    他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笑容较之方才的笑,却是多了些真心。
    大手一捞将小家伙抱到了怀中,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柔声问:“怎的一个人跑了出来?”
    无色在身上的小挂包掏啊掏,从里头掏出一块果肉塞进他的嘴里,笑得眉眼弯弯地道:“好吃么?”
    紧接着,又压低声音与他咬耳朵:“我偷偷拿出来的,你一块,芋头姐姐一块,剩下的全归我啦!”
    陆修琰失笑,嚼了几口便将那酸酸甜甜的果肉咽了下去,摸摸他的脑袋瓜子,转身叮嘱含笑站立一旁的陆宥诚。
    “日后要严格限制他吃甜品的份量。”
    “好,谨遵小皇叔之命。”陆宥诚笑着回道。
    “不好不好,不带这样的,你这坏蛋!”无色哇哇叫着抗议,在他怀里手舞足蹈。
    陆修琰哈哈一笑,在他肉肉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这才将他放了下来。
    小家伙气呼呼地瞪他,用力瞪他。
    这个恩将仇报的坏蛋!太坏了!
    陆修琰好笑地捏捏他气鼓鼓的脸蛋,戏谑道:“哪来的小青蛙?”
    小家伙抓过他的大掌咬了一口,再冲他得意地扮个鬼脸,也不理会身后人诧异的目光,一溜烟地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还不跟上侍候?”陆宥诚冲气喘吁吁地赶来的小厮喝道。
    那人连额上的汗也来不及擦,连忙应了一声后又朝着那灵活的小身影追了过去。
    小家伙带来的小小插曲,倒是一洗陆修琰心中方才的闷气。
    “皇长孙活泼伶俐,趣致可爱,二殿下有子如此,当真是令人羡慕!”少顷,便有官员打着哈哈恭维道。
    “小儿淘气,倒是让诸位大人见笑了。”陆宥诚笑容不改地客气道。
    “哪里的话,皇长孙聪明伶俐,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疼爱有加……”
    ……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四起,陆宥诚心中得意,表面却是不显。
    儿子今日可当真给他长脸!
    陆修琰也不理会,再度落了座,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正要送到嘴边,忽觉身侧有人坐下,斜睨一眼,认出是陆宥恒。
    接着,听陆宥恒道:“鑫儿这孩子,的确讨人喜欢。”
    “嗯,他淘气起来气死人的模样你是没见过。”
    那是谁,万华寺鬼见愁的无色大师,除了住持与无嗔大师,哪个没被他捉弄过?可偏又奈何他不得。
    陆宥恒定定地望了他片刻,突然低低地叹了口气,似真似假地道:“小皇叔,我都有些妒忌了。”
    陆修琰望了过来,眉毛轻扬:“妒忌鑫儿?你多大年纪了?还与小孩子争风吃醋?”
    “瞎说什么呢?”陆宥恒哭笑不得。
    陆修琰微微一笑,将酒一饮而尽。
    “罢了罢了,我也不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说说吧,怎的离开才一会,回来便心情不畅了?”陆宥恒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关切地问。
    旁人不了解他,难道他这个与他一处长大的还不知道他么?愈是笑得亲切随和无懈可击,那便代表着他的心情愈是差。
    陆修琰笑意一凝,也清楚瞒他不过。只是事关他的妻子,也不愿意与别的男人讲,哪怕这个人是如至交般的侄儿。
    陆宥恒见他不愿说,倒也没有追问,一声不吭地为他续了酒,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劝慰,转身与前来敬酒的官员对饮了起来。
    女眷那边的‘秦若蕖’亦有些心不在焉,台上花旦依依呀呀地在唱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到,总是不知不觉地想到方才陆修琰的神情。
    明明方才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之事,如今静下心来时,竟生出几分心虚来。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眼神不经意间注意到大皇子妃及二皇子妃两人同时脸色一变,而后匆匆离场,心思微微一动,朝着红鹫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红鹫心神领会,静静地退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红鹫便回到了她的身边,轻声禀道:“大皇子府的大公子与二皇子府的大公子吵了起来,到后面还动起了手,正闹得人仰马翻,两位皇子妃赶过去处理了。”
    无色与曾经的“皇长孙”陆淮睿动手了?
    ‘秦若蕖’蹙眉,追问:“无……鑫儿可有伤着碰着?”
    只问皇长孙,亲疏立见。
    红鹫有些许意外,但稍想一想也觉得情理当中。毕竟皇长孙与王妃都是从岳梁而来,两人又是相识在前。
    “皇长孙武艺稍强,故而……”
    后面的话不用说‘秦若蕖’也明白了。想想也是,无色本就年长一岁,加之自小习武,又是满山遍野放养着长大的,自然比娇生惯养的那一位强壮些。
    “好端端的怎会吵了起来?身边跟着侍候之人呢?”她又问道。
    无色大师向来自持“辈份高”,最不耐烦与“不懂事的小屁孩”吵架了,因为这样会有损他“未来得道高僧风范”。
    以上这些话,均是当初在岳梁时小家伙对秦四娘所说,一字一句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故而才有些奇怪。
    “是因为睿公子说了句有些难听之话,惹恼了皇长孙,两人才动起手来。”
    “他说什么难听之话了?”
    红鹫略微迟疑一下,道:“他说、他说皇长孙是、是野孩子。”
    ‘秦若蕖’皱眉,这样的话孩子自然不懂,想来必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看来无色的回归,引来许多人的不满啊!
    心里蠢蠢欲动着想去看看,只又很快便压下这个念头。
    两家家事,她何苦横插一脚。
    这样一想,她又心安理得地看起戏来。
    突然,脑子里一阵剧痛,似是有人用力捶着一般,她反射性地撑着额头,心中暗叫不好。
    秦四娘要苏醒了?可是青玉不是对她……论理不应该这般快的啊?难道、难道……无色!是无色!
    她猛地抓住一旁青玉的手,强忍着那痛楚一字一顿地道:“你亲自、亲自将带来的生辰礼送到无色跟前,现在立即便去!”
    话音刚落,她便觉痛楚稍缓,心中了然,果然是无色之事触动了秦四娘。
    青玉一愣,随即连忙称是,很快便离开了。
    此时的陆修琰亦得到了两个孩子打起来的消息,他皱眉望向陆宥恒,陆宥恒连连摆手道:“小皇叔,这可不关我之事。”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
    “小皇叔放心,我回去必然彻底清理睿儿身边之人。”陆宥恒心中也恼得很,儿子挑事在前,可见身边教导之人别有居心。
    陆修琰点点头:“那你便去看看吧!”
    陆宥恒离开不过一会的功夫,长英便上前低声回禀:“王妃着青玉带着生辰礼交给了皇长孙,就在、就在二皇子妃训斥皇长孙之时。”
    陆修琰当即愣住了。
    她?
    半晌,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扬于唇角,他蓦地心情大好,一直笼罩在头上的阴云终于彻底散去了。
    她还在意无色,可见并非被仇恨蒙了心之人,方才会出手对付长乐侯夫人,想来不过是一时冲动,是他多虑了。
    初时乍一见她竟然不顾场合便要出手重创长乐侯夫人,他承认,那一刻他的整颗心都是凉的。不过是道听途说,又无确凿证据,她竟然便能不眨眼地下狠手,难道在她的眼里,但凡与当年之事有所牵连之人,那便一定得死么?
    她出手的那一瞬间,可曾想过他?可曾想过万一长乐侯夫人真的出事,以长乐侯的性情,又岂会善罢干休,若是他追查下去……到时又会牵连多少无辜之人?
    他不怕她性情古怪,也不怕她手段狠厉,他只怕她眼里心里除了报仇,再容不下其他。
    所幸,他的姑娘终究还是没有让他失望,她还会护短,还知道摆明立场替小家伙撑腰。只要心里还有所在意,那便不会彻底沦为仇恨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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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的马车上,‘秦若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坐在身边的男人,见他神色如常,一时也猜不准他心中所想,唯有沉默地抿紧了双唇。
    “你放心,曹氏会好好照顾鑫儿的,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陆修琰那低沉醇厚的嗓音突然响起,让一时毫无准备的她怔了怔。
    她放心?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心里满是狐疑,转念间便明白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去,迎上他的视线,慢条斯理地道:“端王爷,你应该清楚我是谁了吧?”
    陆修琰微微一笑:“本王自然知道,你是本王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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