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顾长卿一愣,她竟不知何时这单单的“孝王”两字也算是亲切了。看着他故作无所谓地转过头往前走的样子,顾长卿竟觉得他就像阿蛮一样还是个孩子。
    容离一直都是放慢了脚步的,却不见身后的人跟到伞下来,他回过头看她,却只看到她明媚的笑脸。
    那一刻,御花园荷池里开得正盛的荷花也不比她惊世容颜。
    “三小姐还不过来?要本太子再去请你?”
    顾长卿回过神来,脆脆地应了声便小跑到他身边。毕竟还是在宫中,即使他们要造势好为将来入东宫做铺垫,但顾长卿到底还未出阁,他们二人之间还是有着合适的距离。
    过往的宫女们看着冰山冷面的太子殿下竟然把手伸得这么远去为太尉府小小的庶出小姐撑伞,简直要把眼珠子都给抠出来。不过过往的宫人却莫名地觉得这两人的背影看起来竟那般相配,和谐而又清雅,都是不卑不亢的样子,也都是如风如水,如月如阳。
    第54章 太子冷撩妹
    凤栖宫,容离带着顾长卿进了里屋,把伞折了起来,交到她手中。
    “拿着。”
    顾长卿一直是有点懵的,仰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他。
    “给我干什么?”
    容离见她没有伸手来接,便顾自拉过她的手,把那把伞放在她手心里。
    “母后停不了你太久,日头仍烈,记得撑伞。”
    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别的什么,容离一说完,甚至还不待顾长卿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往外面走了。
    “你怎么走了?你不要与皇后娘娘说些什么吗?”
    容离轻轻转过头来,对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母后同我倒是没太多要说的,不过...你若想与本太子说些什么,我倒是愿意留下来。”
    顾长卿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这些戏弄的话,面色上却仍旧是一贯的冷淡,只是嘴角含了笑,竟有种邪魅的味道。
    “我可没什么要说的,你要走就走吧。”
    容离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凑近,双手支着她身后的桌案,把她困在他的双臂之间。
    “要常去浮生楼,我日日在楼上等你。”噺  鮮
    他离自己这样近,还是在凤栖宫这般威严的地方,顾长卿忍不住红了脸,挣脱着推开他。
    “知...知道了!有话好说,你突然凑那么近干什么!”
    容离由着她推开自己,摊了摊手做无辜的样子,转身往外走。
    顾长卿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是个冷冰冰的人,怎么她总能感到他身上微不可寻的温度呢。
    容离出了门,对着外头的宫女招了招手。
    “参见太子殿下。”
    “嗯。三小姐来的路上受了暑气,你去后厨盛一碗消暑汤送给三小姐。不要说是我说的。”
    那宫女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却没敢问。
    皇后回来的时候,顾长卿刚好喝完了那碗消暑汤,正站在院子里树下的阴凉里。容离不在,作为客家的她终归还是不好在凤栖宫里头待着,以免落人口舌。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来了很久了?”
    “回娘娘,长卿也是才到。不知今日娘娘召长卿入宫,是有何事?”
    荀后凝着眼看了看她,悠悠然喝了口茶才复又开口。
    “怎么,太子不在,你连与本宫多说几句话也不耐烦?这样快就想走?”
    顾长卿并没有感到惊讶,既然她已经答应那人要做进他东宫,就知道那人会布署好一切,煽风点火的小道消息当然是加速燃烧的最好柴火。
    “娘娘息怒,能与娘娘讲上几句话,那都是受到圣光沐浴,长卿哪来的不耐烦之说?”
    “你倒是会说话的。”
    荀后放下手中杯盏,看了一眼萧云如,后者立马带着宫女们出去了,顺手还带上了门。
    “想必石婕妤下毒一事你已经知晓,如今她俨然废人一个,这也是有你的功劳。”
    “臣女不敢贪功,臣女自问只是举一,娘娘能一举击败石婕妤,是娘娘自己反三而得。”
    “你向来说话好听,本宫也不同你斗嘴。今日叫你前来,是想与你商讨接下来该如何旗开得胜。”
    “娘娘,如今石婕妤已倒,支持孝王的朝臣必然因此而脱离他的党羽,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确实抢占先机。”
    “但是,您此番下套给石婕妤,孝王不会不知晓,也就是说,你们之间拉开的是正面战场。孝王向来谨言慎行,也总是竖立着尽心尽力不求回报的形象,皇上虽表面上看似更看重太子殿下,但就上次城南一事来看,皇上本来就不愿意给孝王治罪,加之石婕妤之前得宠,皇上属意孝王也非一日两日。臣女以为,皇上之所以如此,归根结底还是皇上登基前太子殿下曾辅助皇上,让皇上心有介怀,一直认为太子殿下是皇位的最大威胁者。”
    “就如今形势来看,即使有这次石婕妤的事,皇上对于孝王的熟视无睹也只是暂时的。娘娘与太子殿下如今要做的,就是趁着这个暂时,让孝王,永无翻身之日。雪上加霜才会更寒。”
    顾长卿抬起眼眸与荀后对视,眼神里是坚定,是沉着,是无畏,是大胆。
    荀后不曾知道,这世上有哪个女子能像她这般,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还什么都没有经历,却有这样的洞察力与分析力。
    “你到底是谁。”
    “你刚刚所说,俱不是太尉府庶出小姐能说出来的。顾长卿,你到底是什么人?”
    荀后的眼神太过尖锐和咄咄逼人,可顾长卿只是莞尔一笑。
    “娘娘方才自己说的,长卿只是太尉府庶出小姐,仅此而已。至于臣女所言,若娘娘觉得对,便放在心上,若娘娘觉得不对,那就只当臣女自作聪明了。”
    “只是,臣女有一事尚不知晓。”
    荀后淡淡开口,“说来听听。”
    “娘娘,您是否考虑过太子殿下的心意?是否知道太子殿下的实力?您只是一味想助殿下登上皇位,可您是否想过,太子殿下究竟能不能凭自己的力量登上皇位?”
    只要一想到那浮生楼的机关算尽、精妙绝伦,顾长卿就不相信他想要的会得不到。但显然,荀后并不知情。
    荀后眼神一凝,目露怒意,“你只消尽你自己本能就好,旁的事本宫自有定数。”
    顾长卿见她动了气,也就不再纠缠。
    “娘娘只需记得,这段日子孝王定是无所不用其极,还望娘娘提防。”
    “臣女先行告退。娘娘若有何事,随时传召。”
    顾长卿站了起来,朝着荀后微微俯身。她知道如今荀后对自己是万般怀疑,但她到底还是不可能说出来自己知晓这么多的原因。
    她早就不是十八岁的女子,而是一个苦受摧残的可怜人。
    荀后看着顾长卿往外走的背影,竟从那直挺的脊背处看出了软弱的落寞。
    顾长卿走出了凤栖宫,仰头看了看天。阳光很烈,应该能照尽世界上一切不干净的东西吧。她望了一眼手里的伞,微微一笑,缓缓撑开。
    顾长卿一路想着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刚走进御花园就听见前头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
    顾长卿躲在假山后面探出头往前看,果然是容帝。
    “果真君子不重不威,荷花才是真君子啊!”
    “哦?怎么说荷花才是真君子?”
    顾长卿猛一回头,眼里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掩饰,赶紧向容帝行了礼。
    “臣女顾长卿参见皇上!”
    “无需多礼,你且说说,这荷花怎么说才是真君子?”
    顾长卿起了身,复又望向一池荷花。
    “皇上您看,荷花虽根叶深陷淤泥,但花朵却丝毫没有污渍,可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不正是所谓的君子重吗?”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过则勿惮改。这才是君子自己该有的态度。荷花之所以这般,正是重自身,才得以成百花之君子。”
    容帝一眼扫过顾长卿,眼前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子明明长久以来都活在太尉府狭窄的天里,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让她知晓这样多的事理呢?
    “此言不错。君子确实要庄重,之后才有威严,所学才能稳固。那你且说,朕算得上你这'君子'之称吗?”
    “当然。”不假思索地,她话里的坚定让容帝甚为满意。
    “皇上登基三载,虽算不上国泰民安,但毕竟也是衣食无忧。皇上刚刚登基,甚多事情需要烦忧,能让百姓有这样的生活,已然大功。”
    “那你告诉朕,国泰民安需如何去做?”
    顾长卿怔了怔,缄默的样子让容帝微微着急。
    “皇上,臣女只是草芥一名,不敢妄议朝政!”
    “无妨,朕只当左耳进右耳出。”
    顾长卿仍面露难色,但见容帝面上已经有些许不耐烦,火候已到,这才开了口。
    “回皇上的话,臣女久居草芥之处,所以认为,所谓国泰民安,不过是朝政安稳,百姓和睦,盗窃乱贼而不做,夜不闭户罢了。民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因之治国最重要的就是民。”
    “如今皇上的东晋乃千乘之国,而道千乘之国,需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如此这般,民才能安。”
    “但民安并不就是民善。一个国家想延续长久,就需以德治国。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方可在如今纷繁而起的诸国中站立起来,且坚定恒久地站在这片土地上。”
    “德行培养,并非军法所能及。道之以政,齐之以刑,百姓只会暂时免于罪过,但内心仍是缺乏廉耻德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民才能有礼且有格。德行具备、礼仪皆有,加之朝政稳定、君主开明,怎样的大国不可得?”
    顾长卿的话一气呵成,大气磅礴之感扑面而来,竟叫看惯了大场面的容帝也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她话里所有治国理念均是他脑海里曾冒出来的想法,只是从不曾抓住梳理,如她一般娓娓道来。
    那一刻容帝终于知道,他再也不能把顾长卿看作一个巧舌如簧、文武双全的世家女子,她该有的,是更为广阔的天空去供她翱翔。
    顾长卿走后,容帝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
    “常德,你觉得,这个顾长卿如何?”
    “老奴只知道侍奉皇上,哪里知晓这些个大道理?”
    容帝眼神放空,不知看向何处。
    “此女甚不简单,有朝一日,必有作为。”
    顾长卿回了太尉府,已快到行晚饭的时辰了。一推开别院的门,顾长卿像是被人瞬间抽走力气一般全身发软,差点就要倒在地上,被正在练剑的顾蛮冲过来扶了起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顾蛮这一拉过她的手才发现她手心里竟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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