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
    锦月出来得匆忙,只在家常的薄长衫裙外罩了披风,急急赶到栖凤台,远远便见栖凤台亮若白昼,除了点满的所有宫灯,还有一支支手举火把、带长刀的羽林卫。
    “不许进!”接替尉迟正阳的羽林卫尉拦住锦月。
    秋棠怒斥:“放肆!这是太子妃千岁,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儿媳,你几颗脑袋不想要了敢阻拦?”
    那人眯了眯眼打量冷目看他的锦月,转过思量后哼了一声:“皇后毒害皇上被抓了现形,奴才拦住娘娘可是为娘娘好,指不定进去后连你们主仆也一并抓了!”
    闻言锦月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你……你说什么?”锦月呼吸都在颤。
    卫尉轻蔑道:“皇后以砒霜毒害皇上,弑君图谋令太子及早即位,被刑部和四皇子抓了现行。幸好皇天保佑,四皇子赶来及时、陛下又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陛下性命才得周全,现御医正在里头为皇上诊治,只待醒来后发落栖凤台!”
    “娘娘,娘娘……”秋棠忙扶住锦月,锦月张口说不出话,凝眉心中一阵阵焦灼、绞痛。
    那人又讽刺道:“太子妃还敢主动送上门来,莫不是太子也牵连其中,令你来看陛下是否归去吧……”
    他忽心生一念,挥手让属下上前,“太子妃深夜到访行踪可疑,说不定与陛下中毒之案有关,来人,把太子妃拿下送到四皇子跟前!”
    锦月满胸口气息横冲直撞,颤声斥道:“大胆奴才!本宫乃太子正妃,位比三公,你是什么走狗敢对本宫呼来喝去!”
    那人不料看着温柔清秀的一个妃子竟有如此慑人气势,略略一骇,为了在属下面前维护面子又回了一句:
    “太子妃当真好架势,这后宫里有您这不怒自威气势的妃嫔当真不多。奴才忠心祝愿您明日还能这样威风,奴才告退……”
    他言不由衷,暗含威胁讽刺,退下。
    栖凤台被羽林卫重重封锁,锦月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绕到姜瑶兰寝殿外,却被重兵阻拦进去不得。细细一看,这些人竟都从属弘凌,卫尉等人都听从兆秀和李生路。
    “让开!本宫要进去!” 锦月斥李生路道。
    “殿下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进,太子妃请回吧!”
    锦月想起姜瑶兰或许已死在殿中,心中焦灼而怒不可遏,一耳光打在李生路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什么狗东西!就是你们殿下没有权利管本宫!”
    “站住……”李生路还想拦住。
    “让她进来。”冷冽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平静悠远,整个人潮嘈杂、刀光剑影的宫殿,仿佛应声冷肃、静寂下来。
    锦月循声抬眸,就对上弘凌负手俯视而来的目光。他像石头雕刻的,从眼睛到嘴角,无一处不是冷漠与凌冽,仿佛谁也无法将他阻挡,谁不再入他眼中,仔细打量,才能看见他瞳孔中燃烧的烈烈火焰,仿佛能吞噬所有。
    推开拦在跟前的利剑,锦月不顾手背不小心划伤的口子,冲进殿中……
    栖凤台的封锁随着分分秒秒过去而越加严密,弘允在尚阳宫得到消息时,已经接近四更天。
    他顾不上乘轿撵,马不停蹄,从尚阳宫奔赴来栖凤台,可这时候栖凤台的封锁已经比锦月来时严密更多。不知哪里调来的重重弓箭手围着,又是一排排银枪雪亮的士兵,连丝风都吹不进去!
    烈马一声长啸,弘允勒了马缰下马。一路策马奔腾,让他一向整洁高雅的衣冠有了丝凌乱。
    他急问随扈小北:“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妃怎会在里头?”
    “殿下,奴才也不十分清楚,刚才线人受了重伤逃来告诉奴才的,说皇后娘娘毒害皇上,被、被刑部和四皇子捉了现行,然后就失血过多断气了。至于太子妃为何早于我们得到消息前来,奴才不知。”
    弘允心脏一顿乱跳,从出生开始到现在二十几年,从未如此不安过。
    “进去看看!”
    ☆、第89章 自尊的裂痕
    锦月入了皇后寝殿后,未能到榻前。只见屋中御医分作两拨人,一拨是在救皇帝,一拨是在诊治皇后。
    角落里,带刀随扈恭敬侍立在弘凌身后,他对上锦月冷冷质问的目光,只平静地晃了晃睫毛,丝毫不为所动,根本未放心上自己在做一件能够对江山天下产生多么大改变的事。
    “娘娘……”秋棠扶住锦月略有些颤抖的身子,锦月却抽开身、目光直盯着弘凌不动,模样好似一只被瞄准的猎物全身戒备地盯着要吃自己的野兽。
    自去年初秋离开东宫后,她便与弘凌鲜少有交集,可弘凌却阴云罩在头上从未三去过。这一刻,屋中人多繁杂,可弘凌身上那种特别的冷冽气息,却似有意识般,直往她身上缠、鼻腔里钻。
    许久,弘凌轻轻扬高了些下巴、敛眉头睨了锦月一眼,便不再看她,仿佛失去了兴趣。
    锦月也不想再理他,只顾在姜瑶兰所躺的榻前静候,等她苏醒。
    她才坐下片刻,弘允就来了。
    锦月见他鬓发间有一缕乌丝垂落,向来英俊从容的脸庞略带些焦灼,又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掩藏去。
    “锦儿,你怎会在这儿,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弘允眼中有怀疑,余光瞥见角落里稳操胜券般自顾自喝茶的弘凌。
    锦月读懂了他的怀疑,这阵子她与姜瑶兰心照不宣,他定然有些警觉。
    “我并不知是这样的状况,只是夜晚见皇后娘娘送来给小桓的缎子那样好,想过来表示谢意,不想遇到这样的事,也并不清楚原委。恐怕……是有人蓄意为之,殿下是太子,权力高于任何皇子,请赶紧查清楚稳住局势。”
    锦月话音刚落,弘凌目光如利箭飞射过来。他的犀利和怒气,锦月感觉的一清二楚,只将他视若无睹。
    弘允扫一眼屋中混乱的情况,乱作一团的御医、药童、侍女、内监,和林立的带刀羽林卫,聪明如他怎会想不透。
    “锦儿,你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弘允面上严肃,从容不迫道。
    他的冷静让锦月稍稍安心,身上弘凌的目光越发灼人,锦月便点了点头。“好,一切小心,我在尚阳宫等你回来。”
    “别担心,好好睡一觉,照顾好小桓。”
    “嗯。”
    弘凌亲眼看着锦月出去,手中握的茶杯生生捏出一道裂痕。好一个夫妻情深的场面,显得他这个恶人多坏呀,呵!
    弘允目送锦月出门,才朝弘凌走来,他举手投足的气度依旧,纵然现在包围栖凤台的羽林卫都是弘凌的人,他也没有半分胆怯害怕。
    “你以为用这些卑鄙伎俩陷害母后,能将我打倒么?”
    弘允盯着弘凌,从齿缝里蹦出字来。
    弘凌轻勾一边薄唇冷笑了声:“你就这样确定是陷害,而不是你母亲确实弑君?”
    “天下谁人不知帝后鹣鲽情深,母后绝不会做出半点不利父皇的事,你这圈套未免太过拙劣。你以为能将我弘允抹黑?不,这只会令你更加声名狼藉,天下唾弃。”
    “唾弃”二字让不动声色的弘凌有了怒意,弘弘允从弘凌脸上看见熟悉的愤怒不甘,只不屑冷笑,如看蝼蚁:
    “还记得小时候一入冬,你便捡我穿剩下的衣裳,如同乞儿。有一回冬日,我见你身着单衣冻得脸通红,便可怜你,令奴才将我刚做的狐裘服扔在泥地里,伪装做没人要的,故意让你捡了去穿,只为顾全你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弘凌,你自始至终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卑微可怜虫,时至今日依然如此,我看不起你,更看不起你这些卑鄙的陷害伎俩,我不会怕!”
    弘允说罢大步朝姜瑶兰榻边去,将母亲抱着就走。
    羽林卫和内监想阻拦,可弘允平日虽极少动怒,却是不怒自威的人,高贵气度不容侵犯。
    他低说了个“滚”字,奴才们都颤抖匍匐在地上不敢宰拦。
    毕竟他是嫡皇子,又是太子。
    弘允大步走到门口,弘凌冷不丁开口道:“太子是聪慧高贵,才貌品德样样不差。但你可知道你致命的弱点是何处?”
    弘凌道,“你太过自信。”
    弘允俯瞰殿外黑暗天幕下丛丛燃烧着紧绷躁动的火把光亮。“那我也告诉你,你的致命弱点在哪里。”他讽刺而笑,“那便是自卑。自卑到不敢相信别人对自己的好,明明上天施舍了个好女人给你,你却亲手将她赶走。”
    弘凌气息乱了乱,怒气在面满薄霜下几欲喷薄而出,嗜血而笑道:“好,请你记住这种看不起我感觉。因为明日,天下人都会用这种眼光来看你。我但愿你永远这样自信,不要如我自卑。”
    弘允将姜瑶兰带去了偏殿诊治,自己亲自守着才放心。
    黑夜间,消息已经通过各个明暗的小道悄悄传入皇宫,落入朝廷大臣们耳朵里。
    姜瑶兰母族姜家的家长是位列三公的御史大夫,姜寅,弘允已派人传信儿过去。
    天明时分,姜瑶兰在儿子的守护下苏醒过来,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精心准备的砒霜,竟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吃了让人腹痛的草药粉末!
    “皇上,有没有驾崩?”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弘允闻言一怔,万分没有想到。“母后,你为何这样问……”他心中越凉,不禁吸了口凉气,“难道您……”
    看弘允的神情姜瑶兰便知道皇帝没死,她昏过去之前弘凌进来了,她当时便该知道自己失败了,她立刻面如土色。
    “母后对不住你,弘允,是母后连累了你……”
    弘允如挨了晴天霹雳,太阳穴突突的绞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母后你胡说什么,你这样说会让人误会是你所为。你清醒些,快告诉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子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污蔑您!”他想起弘凌最后的那句话,“是不是四皇子偷偷在枸杞酒中下药,栽赃陷害?”
    姜瑶兰满面灰败,只垂泪不语……
    **
    这一夜的□□仿似闹剧,发生得毫无征兆,可细想来又仿佛应该如此。
    四皇子回宫后便一直没有大动作,这一场□□,来得十分及时,解了众人的期盼。
    朝野轰动,连皇帝醒后都不敢相信是皇后下毒谋害他,是以只是暂且将皇后收押冷宫软禁,令刑部、宗正府、延尉监三司会审,严查到底。
    至此时,皇帝还在怀疑,是上安宫弘凌所为。
    是以傍晚,皇帝刚能下床走路,便去冷宫看了皇后。姜瑶兰凤袍凤冠已被除去,独坐在殿中静寂如雕塑。
    “瑶兰,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告诉朕,朕断然不会让那孽子陷害你和弘允。”皇帝颤巍巍说着,咳嗽了两声。
    姜瑶兰心知弘凌已经掌握了她的铁证,她让弘凌母子凄惨一世那凶狠的皇子怎会放过自己,她心如死灰麻木道:“是他陷害我,请皇上一定立即将他处斩,以保护弘允声誉,还臣妾清白。”
    皇帝气得发抖。“好,好!”他被内监扶着上前,“你在这儿等等,朕已派你父亲协办此案。明面儿上他是协办,实际上是主办,断然不会冤枉了你们母子。”
    姜瑶兰渐渐眼睛蓄积了愤恨泪水,皇帝却以为她是愤怒被冤枉。
    “皇上,你就半点儿没有怀疑臣妾吗?”
    “是怀疑过……但,朕虽然不宠爱你,但你对朕的心意朕是清楚的,就是朕再冷待你,你都不会伤朕半分。”皇帝笃定道。
    姜瑶兰忽然很厌烦,这个让自己这一生沦为残次、替代品的男人,就这样笃定地认为她会一直围着他转一辈子、心甘情愿做牛做马?他怎么就没死呢!
    “瑶兰,你……怎么了?”皇帝觉察到姜瑶兰眼中的锐利。
    姜瑶兰别开眼,冷冰冰道:“没什么。”
    皇帝凝眉。
    姜瑶兰想起儿子,刚生出的骨气又软了下去,朝皇帝匍匐跪下去:“太子德才兼备,心地善良,请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要迁怒于他。他是您从小宠大的嫡子,往后还要继承大周的江山,发扬祖宗基业。”
    皇帝打量着面前卑微匍匐的姜瑶兰,她这样的姿态他再熟悉不过,冷声道:“这是当然,弘允从小聪慧缜密,深得朕心,朕怎会轻易就不相信他,冷待他。再说,你与瑶华是孪生姐妹、血脉相连,朕不光将弘允视作与你的孩子,更视同与瑶华的孩子,就凭这一点,朕也不会轻易放弃他。”
    姜瑶兰闻言紧紧咬着牙,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恭顺谢恩的,眼看那条高而颀长的背影在殿门口的光亮中模糊瘦长,越来越远,她怒恨充斥眼球胀得通红。
    “你怎么不去死……”
    从未有一刻,她这样盼望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立刻消失,她恨他,恨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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