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今日我请姑娘来,是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说,五皇子殿下生来身份尊贵,性子也要强,从不会说自己的脆弱。”
“李大人有话请说。”
“萧姑娘难道没发现,五殿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找你了么?你难道没有觉得奇怪,一个连死都不放心不下你的男人,而今同在皇宫里,却不来看你。”
最近发生太多事,锦月无暇他想,加之在行宫别苑皇后当众羞辱警告她,不得勾引弘允,她便潜意识更放任各自不再相见。而今想来,确实有些奇怪。“五皇子他……在忙些什么?”
“殿下这些日子没来看姑娘,其实是因为……”李汤眼眶微微泛红:“殿下五年前被人追杀坠崖,侍医说殿下脑中里有淤血不散,导致眼睛时好时坏。在从芙蓉苑行宫回来的当晚殿下眼睛就忽然不能视物了,可尽管如此,殿下得知皇后茶话会上为难了姑娘,怕皇后娘娘再有伤害姑娘的行动,撑着病情连夜进宫解释了清楚,求得了皇后对姑娘的谅解。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在尚阳宫,数位御医日夜治疗着,才稳住了病情。”
锦月僵在当场,而后脑子和双耳都如滚着雷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你是说 ……五皇子失明了?”
“失明倒不至于,只是视力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好,坏的时候便近在咫尺的东西也看不清楚。”李汤叹了口气,“殿下本不让我说,可我每次见殿下那般痛苦,就实在不忍。殿下生来身份高贵,不肯在心上人面前示弱,我说这些也只是希望姑娘能够不要那么无情,还是去看看五殿下吧。殿下尚阳宫中没有姬妾,一个人住着也是清冷……”
锦月如挨了个晴天霹雳!难怪,难怪她被关在漪澜殿,弘允都没来,原来不是他不来,是他来不了……
自己为何就没有早些想到这些反常,弘允自小就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照顾着,她受罪难受,弘允都一定会来。
“等等,你说追杀’?当年五皇子不是遇到的山匪吗?”
李汤冷声一笑:“那等高手怎么可能是山匪。那是太子培养的杀手护卫。当时五殿下听闻姑娘在大漠被捕,担心姑娘千里迢迢被押回来会有危险,就亲自出宫寻来,暗中叮嘱了押送的队伍不得为难你,并一路暗中保护跟随。哪知道,被太子的手下发现行踪,在狼牙关的山崖八面包围追杀……”
锦月脸色白下去,胸中一哽,只觉难以呼吸。
“怎么可能,当年的太子温润如玉、信佛理禅,他怎么会……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李汤冷哼一声,满是不屑:“若太子真是骨子里温润如玉的人,他便不会在大漠杀人如麻,而今再回长安来大肆报复。萧姑娘,你是不知道太子那平静淡漠的皮囊下是多么心狠手辣的手段,他回来后长安城中因而他死的人,只怕能埋一座山!太子根本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不值得你跟在他身边!”
李汤恨弘凌,锦月不是不知道,弘凌身上时常隐约有血腥味,只是她时常不愿去想那些。
只要不去想,仿佛这个男人还是当年的那个让人心疼的善良男人。
……
回漪澜殿的路上,锦月浑浑噩噩。
金素棉的不屑,李汤的吐露,在脑海里不停的回旋。
抬头望天空,乌云攒动,遮住日光。
锦月站了一会儿,直到阿竹轻声催促她:“姑娘,好似要下雨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小皇孙恐怕也睡醒了。有些事情,等日子久了,或许就看明白了。”
锦月轻嗯了声。
到漪澜殿外,锦月却一眼看见里头抱着孩子、温柔微笑的弘凌。他竟然来了。
他身上没有佩剑,一身金银丝九章纹的玄黑华缎,让他雍容而高贵,眉眼霜冷,可看着孩子又矛盾地腾起一阵温柔、温暖感,脖子上的掩饰伤痕的图腾令人生畏,又让人心疼。
锦月远远站着审视弘凌许久,越看,越觉得有一种陌生感。弘凌就像一本厚厚的书,最开始只是看见华丽漂亮的封面,然后一页又一页,记载着和皇族皇子们完全不同的内容,吸引着她好奇地读下去,可怎么翻,似怎么也翻不到底……
弘凌察觉,看来,薄唇轻轻一抿微微一笑:“锦儿你来得正好,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他放下孩子。
小团子基本康复了,见锦月立刻张开手臂跑出来抱住锦月的大腿。
“娘亲——”
小团子伸着两条胳膊,求抱。
锦月弯腰抱起他,再多的不快都在看见儿子的瞬间,散了些:“今天有没有乖乖吃药?还困不困?”
嘻嘻一笑,小团子摇头:“不困了,娘亲,爹爹来了,再多瞌睡虫都变成蝴蝶飞走了。”
一阵凉凉的气息朝锦月撞来,弘凌大步走来伸出长臂把孩子从锦月怀中抱走,放地上:“乖,去偏殿和澹台大儒看书去,爹爹有话和你娘亲说。”
“好吧……”小团子嘴一瘪,“但你们说完话记得叫我哦……记得哦……”一步三回头,“真的要记得哦。”
弘凌公事繁忙,来漪澜殿的时间并不多,小团子很是想他。
两个大人用看着孩子走远。锦月回头来,正见弘凌霜冷的眼睛微微含笑,一把拉住她手往殿中走。
弘凌似心情不错,淡淡的脸上神采飞扬,叫她小名儿:“锦儿来,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锦月抽回手:“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话要问你。”
“好,你问,我都答。”他好心情的说。
想起心中的话,锦月眼睛一冷:“弘凌,你老实告诉我,你当年是不是派杀手刺杀弘允,今年,是不是数次追杀弘允,阻挠他回宫!”
弘凌脸色冷下去:“你就是想问这个?”
“是!”
弘凌呼吸沉了沉,气氛凝了不少,“我可以回答你,不过,我们可以改天说么?今天我想和你说个好消息。”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心中的疑惑逼得锦月一刻也不能等,难道当年弘凌的温柔良善,真是骗人的吗,她被骗了么,“当年刺杀弘凌的杀手,是不是你的人,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弘凌唇抿紧了许久,才说了一个字:“是。”
锦月腿一软,险些没站稳,眼中泛起泪:“他是个亲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当年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
黑眸中晕染了怒气,弘凌双拳在袖子下收紧:“所以,你也觉得我狠毒,是吗!”
锦月想起方才去尚阳宫外,远远看见弘允双眼敷着药,如瞎子一般摸索走路。弘允那么高傲的天之骄子,若是真的不能视物,是多么大的打击,等于废了啊。
“弘凌,亲人之间应该有温情,你不应该用这样敌对的方式,为什么不去试着化解呢?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弘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冷眼化作个冷笑:“够了!”
他忽然大力一挥袖子,将桌上的东西扫在地上,“你若觉得我狠毒,就狠毒吧。”而后大步离去。
锦月被他的怒气吓了吓,而后看见地上翻开的奏折上写着——
“……东宫生此变,太子妃位空缺,萧家长女锦月,贤惠淑德,恭顺贤良,儿臣启奏,令萧锦月为儿臣正妃,主领东宫……”
是一道,改立太子妃的奏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得晚了些,不过送了差不多一千字,算是慰藉吧。 今天出去看电脑耽搁了,笔记本坏了。
谢谢昨天留评论支持作者君的小读酱,非常感动,=3=
☆、第48章 1.0.5
虽然入秋了,但灵犀殿外的花草却精心打理过,丝毫没有苍凉之感,反而是开满了金色和粉紫的菊花。
整整齐齐娇娇艳艳的一片,映得整个灵犀殿又淡雅有生机勃勃。
婢女巧双从殿中捧来了金剪子,花丛中映玉正挽着水袖、挎着小竹篮,挑拣菊花。
“夫人,您剪这些菊花来做什么呀?若想泡水喝药藏局多得是呢。”巧双不解。
映玉柔柔笑笑,将一朵娇嫩的粉菊放入竹篮中:“这等上好的菊话若是就这么开败了岂不可惜。太后喜欢菊花,我晾干了做成一副万寿百菊图送到清宁殿。”
婢女惊叹。
这时,巧芝匆匆从外头来:“夫人,消息我打听到了。”
映玉瞄了眼灵犀殿外时而走过的宫人,道“进去说”。
一进殿,映玉便令人关上了门,姜雉端来道调理药膳,用喜鹊啼枝的白瓷碗给映玉盛了一碗,热气腾腾。
映玉边听巧芝汇报东宫的风吹草动,边喝药膳。经过姜雉的调理,她雪白的脸总算被热汤烫出些红晕。
巧芝跪在地上禀告:“夫人,奴婢刚才去椒泰殿看过了,废太子妃的东西都被内侍们一件件搬了出来,这会儿估计都腾空了。废太子妃午时就被押去了思过殿冷殿中,皇上身边的杨公公亲自宣了废黜的圣旨,内监们走后思过殿的门就紧闭着,外头有禁卫军守卫,连苍蝇都飞不出,估摸废太子妃是完了。”
映玉药膳喝了一半,闻言停下来,她一身素裳,仿佛和氤氲在她脸上的白气一样轻柔绵软:“那金家的人如何处置了?”
巧芝:“金大将军被贬作了五品左中郎将,家中儿子、侄子也都左迁,大权是没了。现在漠北的军师交给了尉迟太尉主管,手下是兆秀将军,他统领。”
映玉沉思了沉思。兆秀是太子的心腹,尉迟太尉现在也是太子殿下的人了,说到底,金家大权旁落,全部落入尉迟手中了。尉迟家,是害萧家满门的大仇人!
巧双道:“这下总算好了,废太子妃欺压了夫人这么久,让夫人吃了多少哑巴亏、苦头,这回落到夫人的姐姐手里,也是不堪一击。”
映玉脸色一僵,巧芝呵斥巧双:“胡说什么,你的意思难不成是咱们夫人不如萧锦月吗?”
那婢女还不知道萧府映玉和锦月有过摩擦,只当姐妹俩还是从前那般亲近,被这一呵斥当即吓得噤声,而后姜雉让婢女收了碗筷出去。
关上门,姜雉回身来焦急说:“二小姐,没想到少了只匹豺狼,多了只老虎,尉迟家俨然成了东宫的左膀右臂,势力更不可小觑了。大小姐是尉迟云山的女儿,若她认祖归宗,那地位就不是寻常姬妾能比拟的了。到时候,她又有太子的宠爱,还有孩子,谁要想撼动她地位,就真难了!”
映玉眸子闪了闪,浮现几许哀伤: “姐姐若要认祖归宗也是她的权力,我难不成还阻挡她么。虽然萧府的亡败与她脱不开干系,但毕竟我们姐妹多年,彼此留些情分也好。”她缓了口气,“我想,姐姐哪怕坐上太子妃,也不会欺侮我。”
姜雉握住映玉白瘦的手:“大小姐性格刚烈,向来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我怕太子为了表明决心,而让东宫姬妾都守活寡,甚至打入冷宫啊。”
映玉呼吸一凝,许久才将窒在胸口的气吐出来,手指不觉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缓缓站起来凝眉道:
“是啊,姐姐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要殿下宫中还有别的女人,她是一定不会当这个太子妃的。”
姜雉拿了披肩披在映玉身上:“再说,既然太子为了娶到大小姐,不惜砍掉金家,就不会再顾惜多费点儿力气,把东宫的姬妾也一并处理了。害死咱们萧家的主谋就是尉迟云山,我看大小姐早晚是颗拦路石。而且现在连太子妃都被她轻而易举端了,实在不能小觑……”
“姜姑姑你别说了,姐姐她到底也是你带大的……”映玉心烦意乱道。“往后看看再说吧。”
姜雉冷道:“我这辈子最后悔、最对不起你爹娘的,就是把个仇人的女儿养大!”
*
金素棉被打入了思过殿禁足,房门紧紧锁着,任谁也进不去。她啼哭了一个日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屋中只有一个老姑姑金芹伺候着,凄苦不已。
第二日中午,映玉来看了一趟,金素棉哭得嗓子嘶哑、浑身蓬乱,卧病床上气息奄奄,映玉看了也不禁心中生寒:是否有朝一日,自己也有落到这个地步?
映玉轻曳了金丝水袖:“和你斗了这么久,我处处受你欺压,竟不想,是我赢到了最后。”
金素棉喝着金芹喂过来的药:“我是输了,不过从不是输给你!”她呛药,咳嗽了几声,“你当庆幸你有个厉害的姐姐,不然,你早在我手中死了不知多少回……”
金素棉又呵呵冷笑了几声:“不过也不幸,你有个这样的貌美聪慧样样胜你的姐姐。不远的将来你就会变成我,落在她手中,呵呵……不过你别怕,还有本宫在这思过殿等着你,哈哈哈——”
金素棉满面含轻蔑的笑,这笑正好刺中映玉内心最脆弱的神经,她立时拂袖斥了声:“我看你已经神智失常、发疯了!”
映玉从思过殿一路疾走出来,走得气喘吁吁、头发乱了也不自觉,直到姜雉跛着脚追上来拉住她手关切地喊二小姐。
映玉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疾走了这么远,来了中庭的花园,花园深处传来孩子的笑语声,园子外一行奴才恭敬侍立着,其中正好太子的贴身内侍总管曹全,和小太监洪安。
映玉上前两步,透过枝丫茂密的枝干,正见弘凌举着孩子,笑意融融,隔了几步远的石桌锦月坐着,虽没有和弘凌站在一处,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任谁也插不进去,所有姬妾都是多余的——
小黎仰脸对弘凌说:“爹爹,小黎不要那么多‘母亲’,只要娘亲,好不好?”
弘凌宠溺地揉孩子的头:“好,只要娘亲。”
树叶后,映玉听见这番对话已是白了脸,指头在袖子下攥得紧紧的。
姜雉轻拉映玉的袖子:“二小姐你看,我到底有没有说错?孩子那么小就懂得争宠了。”
像是被扼住喉咙,映玉只觉难以呼吸,连连后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