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哗哗水声越来越小,慢慢就停住了,立刻,听见童延冲花园边上叫,“叔,怎么了?”
    靠围墙的屋子住着园丁,“我紧紧水阀,不要多久,你先歇会儿。”
    “行,”童延乐呵呵地应了声。
    聂铮半蹲在地上,一盆兰花侍弄完,转头朝路边看去,这一瞧居然有些忍俊不禁,童延站在石子路上朝他这边张望,想过来又不敢下脚的样子,真是活像只看得着葡萄吃不着的小狐狸。
    确实,这一片地上成片的花草,连他自己都过来都得看着小心,童延更不知道哪能踩哪不能踩。
    终究还是有分寸,再转头时,童延在对面草坪的景观大石上坐下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聂先生,那是什么兰?”
    “企剑白墨。”
    这话说完,聂铮就安心给另一盆兰花松土,也没再听见童延说什么。
    约摸五分钟过去,听见女秘书的声音,“怎么在这儿打盹?”
    聂铮扭头望去,童延还真坐石头上抱着膝盖睡着了,刚才女秘书那一惊一乍都没把人叫醒。
    女秘书拍拍童延的肩,“石头多凉,回房去睡,在这儿别弄出病来。”
    聂铮摘掉橡胶手套,站起来,一手撑着腰,有些犯难地望着刚惊醒的孩子。童延只要不再在他这个所谓金主身上动心思,能省下多少时间休息?这孩子其实还是肯吃苦,可能比自己大多数的同龄人都更能吃苦,可怎么就一门心思在偏门上打死不回头了?
    一月光阴转瞬即逝,终于,刘导的新戏开机。
    古装戏不可能在本地取景,但开机之后的安排是先在本地的室内场拍绿幕。
    童延为这部戏做出的准备是他自己以前无法想象的,有多少辛苦就有多少期待,开机仪式他去之前踌躇满志,内心激荡得波澜壮阔。但去之后的场面一点也不壮阔,杂事琐碎,有男女主演大咖在,他就是个边角料,当然,更不愉快的是,同剧组还有小白花。
    不过,童延没搭理小白花。值得高兴的是他亲眼见到了能称得上是偶像的中生代男星凌青华,也就是这部戏的男主演。
    作为同行,童延自然不会掉价到当面表心声,只是在凌青华挨个招呼他们时,得体地打了个招呼,“凌老师。”
    凌青华居然多看了他一眼,“你是?”
    刘导替他答了,“这是童延,云星的艺人。”
    “演谁?”
    童延自己回答:“琮彊。”
    凌青华温和地说:“够年轻够有冲劲,好好演。”
    接着视线转到下一位身上。
    开机仪式只有女主演是扮上的,合照完毕,这天排上通告的转而去了室内场地。
    童延这天有跟女主演的对手戏,古装戏的一身行头从头到脚整理完出来,绿布那边正拍着,他就站在镜头外一边观摩一边候场。
    凌青华跟女主演拍得还算顺利,这一条过去,调灯光的时间,女主演也没说休息,童延被刘导叫过去安排走位。
    他是新人,导演和前辈说的话只能一字不漏地听,童延也的确听得很专心,可是专心之余总觉得哪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导演给他说完细节,他突然回头,凌青华就坐在不远处朝他看,目光对上他的,招牌式的温文笑意又出来了,非常亲和。
    童延总觉得哪不对,这时已经是饭点,大家都停下来填肚子。果然,也就一顿饭的时间,半个小时都不到,他再回来,刘导演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儿把他叫到跟前,指着跟组的服装师对说:“阿河带你去换身行头。”
    童延抬起白衣长袍的袖子,“今天的戏不都是这身?”
    “这身不太适合角色,给你换个扮相。”刘导演把新戏服的效果图递到他手上,眼珠子朝凌青华那边斜了下,给他一个眼色。
    低头看见那效果图上那身乌压压的颜色,以及九头身都被裹成水桶的腰,童延立刻明白了。他这身行头远不如主演的华丽精致,可有人还是担心他抢风头,欺负他没经纪人跟着就打压到头上来了。
    送到嘴边的气,受还是不受?
    屁话,受不受都不由他自己,童延头凑近导演,“换扮相之后,接着来的就是减戏?”
    刘导演小声嘀咕,“那可难说。”
    这不就结了,童延开始掏电话,“这不是我自己的事儿,您等等,我问问郑总监。”
    刘导演马上砸砸呼呼叫出声来,用足以让凌青华听见的音量,“哎,这点事何必惊动聂先生……”
    聂你妹!他刚才分明提的郑总监。童延号码翻到一半被这人气笑了,这人不想改他的角色又不耐烦自己跟人拉扯,直接把聂铮给抬出来了。
    他接着拨郑总监的电话,这时摄影棚没几个人,凌青华终于绷不住了,不阴不阳地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肯脚踏实地,这圈你得混一辈子,大家以后都还得见面。歪门邪道你还能走一辈子不成?”
    电话拨出去,没人接。
    童延笑了声,对凌青华说:“坦白说,我老板还真看过我的剧照,看了还挺满意。艺人走什么戏路都得听公司安排,现在我突然连扮相都得改,凌老师,您教教我,我不问公司,问您?”
    凌青华约摸没想到一个小新人还这么不好惹,顿时理屈得不出声了。倒是他旁边狗腿似的助理拿起了接力棒,“没见过走偏门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老子就是大张旗鼓了又怎么着?童延登时火了,却也强忍住没说出来。
    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刘导开始补刀,转瞬就给他把大张旗鼓坐实了,“都消停点吧,这事儿传聂先生那去我也不好交待,青华,你看他这身其实也不用换吧,不够还原历史,但艺术总要高于生活,是不是?”
    凌青华不说话了,狗腿助理也不说话了。
    但就在此时,不知从哪冒出一朵小白花,义正辞严地小声说:“刘导,聂先生不是你说的这样。”
    童延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要不他怎么总说小白花是傻逼呢?
    都一个公司的,在这儿跟他磕?
    半个小时后,聂铮的办公室。
    郑总监接完刘导的电话才没几分钟,当然听到的是另外一个版本。
    就着自己听到的那个版本,郑总监冲着聂铮一顿乐,“你家里那小东西还真不好惹,端出你这金主,硬是把凌青华呛得没话说,该是他的还都保住了,啧,明影帝当年都没他厉害。”
    聂铮听他说完,冷声质问:“这是你应该拿来取乐的事?”
    郑总监一秒钟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他没经纪人,在剧组被打压,应该我去调解。这次算我失职,可我不是开着会没接到电话吗?”
    下午正好有空闲,聂铮把桌上文件收拾到抽屉里,果断起身,“走。”
    “去哪?”
    “去给他把谎圆上!”
    第20章 奸妃
    不管过程如何,童延这天到底算是大获全胜。
    闹了一场,凌青华再无话可说,刘导趁机让副导演叫人回来开工,童延立刻把心思收回戏里。
    下午第一场就是跟女主演的对手戏,他一点不敢懈怠。
    一则,童艳艳教过他,跟人扎堆讨生活,让人家怕你是不受欺负的根本,但是每到一处最多能得罪一个人,与此同时跟其他人就得好好处。
    更重要的是,这是个大女主戏,视后女主演比凌青华咖位更大,他得穿着这身行头把今天的戏好好过了,他就不信,这几条拍成,回头凌青华还敢开口让视后返工。
    童延以前只演过几个没几分钟戏份的配,算不上什么资历,但好处还是有的,至少他不会像第一次站在镜头前的纯新一样走位拿不准节拍。人在镜头前流动,几步过去到哪个位置,怎么找合适的灯光镜头角度,用什么节奏念台词,是最为难初入镜者的地方。所有的都做到,然后才谈得上演技。
    可就算拿得住,说一点紧张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纯粹紧张,倒不是怯场。幸好,跟他对手戏的视后当真有视后的风范,半点架子也没有。第一场拍的是初遇,少女对少年一见钟情,带着随从,由河边一直追到郊野山巅。
    女主演一双美眸含情脉脉望着他,“我不美吗?”
    刘导说角色跟童延很贴倒真没说谎,他完全可以本色出演。他双手敛袖,扬着下巴用眼神斜睨过去,笑了下,故作不在意地说:“美啊,你比溱水岸的芍药还美。”
    少女当真把芍药递到他面前,他没接,只是笑,眯起眼视线视线散漫地追着山间飞舞的蝶。
    现场当然不可能有蝴蝶,所以眼神该放空到什么程度,该追到哪,全靠他想象。
    “噗呲”一声视后笑了出来。
    童延也笑了。
    视后捂着嘴连连摆手:“我笑场了对不住,再来一条,童延你别紧张,眼睛可以再活一点。”
    总得来说,这天的拍摄还算顺利,连着两场戏都是两次过,比童延原先设想得好多了。
    此时他还不知聂铮的车已经行驶在来这儿的路上。两场戏下来,他今天的通告就完了,但也没打算回家。卸完妆出来外头正布景,没什么可看的,棚里还闷得慌,童延自己晃晃悠悠地出去透气,人刚到外边就听见后头有人叫他,“你站住。”
    是小白花。
    童延当真想咬死这傻逼,但强忍着没撩瓜子张嘴。在剧组地盘怼自家艺人,那他就真跟小白花傻逼到一块儿了。
    他不搭不理,只想自己清静。谁知小白花还犟上了,跟在后头不依不饶,“你怎么能随便毁人名声!?”
    童延火气险些冲开天灵盖,只闷声不吭的往前走,没走多远瞧见前头有个墙只粉刷了一半的空屋子。
    扭头见后头除了小白花没旁人,腿一迈,一丝不带犹豫地进了屋子里。
    转身,见小白花也跟着进来了,行,现在没人看见了。
    童延手往裤兜里一揣,“说你毒,你还蠢。老子要是长了你这副脑子就找跟裤袋吊死拉倒,省得活着丢人。今天这他妈是哪,老子都忍着没跟你算账,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小白花脸涨得通红,“你能做,凭什么不让人说?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赖上聂先生,可你当众毁他的名声,我就不能看着不管。”
    还真是聂铮的脑残粉。可要真垂涎聂铮旁边的位置,那就花心思往高枝上攀啊,闷着当婊子的心思还要捧起牌坊犯红眼病害人,恶心谁?
    童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挑着人痛脚掐,“我有什么手段?床上伺候人的手段。你别气,这事儿气不来,毕竟你气性只有那么点,想要扒着人得好处还想要脸。我现在就在聂先生家住着,咱俩还天天同进同出,你是不是挺不服?那没辙,不服憋着。”
    小白花气得发抖,嘴唇颤了好半天挤出几个字,“你无耻……,你等着,寡廉鲜耻也是会有报应的……”
    童延笑了,“啧,又是怕丢人又是怕报应,还以为你对他有多真心呢……”
    这时候,聂铮和郑总监下车不久,从停车场出来顺着墙边阴凉处走,刚到转角就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聂铮给郑总监一个眼色,脚步停了下来。
    然后,他听见那声音用极度嚣张的语气说:
    “廉耻是什么?我没那个东西。我就爬床,你能拿我怎么着?你牌坊都快立出个碑林了不照样只能朝我脚后跟望着。对了,我劝你别望了,只要我还在聂先生的床上,你那点心思只配丢阴沟喂蛤蟆,哈哈。”
    聂铮脸阴了,郑总监打了个哆嗦。
    聂铮脚迈出去,一声不响地在门口站住,眼神凌厉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刚削完人正一脸得意痛快的童延愣了,“……”艹
    小白花宛如见到一线生机,“聂先生……”
    聂先生,聂先生,聂先生可没空理会他俩为什么拉扯。
    自家艺人被人打压,聂先生亲自跑一趟就是为威慑不长眼的东西,即使眼见了这一出无比精彩的争吵,就算被童延那一番话刺激到震怒,也只是扫了他们俩几眼,接着,就往摄影棚去了。
    童延心里大呼不妙,刚才蓬勃的斗志瞬间偃旗息鼓,只能乖乖闭嘴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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