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撕下欠缴水电费的通知单,曲小楼低头用钥匙开门,同时说着,“你回去吧。”
    钱丞懒散地按着脖子转了转,“一天没吃饭,失血过多,没力气走了。”他说完,强行从她打开的门缝中挤了进去。
    曲小楼追进来,拉住他着急的说,“我奶奶屋里休息,你声音轻点!”
    他听话地把食指竖在唇上。
    她没办法,拆下头上的皮筋圈重新扎好头发,在厨房里慢慢地准备食材,他拉下壁扇的开关,坐在外面的饭桌旁,汗湿透的背靠着刷白的墙,环顾这间屋,指尖掀动头顶挂着日历。
    锅里烧上水,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碗冰冻的虾,背对着他洗干净一颗西红柿,均匀的切开。
    突然,钱丞喊道,“喂——”
    曲小楼转过头瞪着他,他即刻音量调小的说着,“……不要放葱。”
    等她打开饭桌上的灯,一碗杂烩面已经冒着袅袅热雾,他用筷子夹起面条吹了两下,就往嘴里送,她在对面坐下,油脂使几缕头发贴在她的前额。
    “医药费不用你赔,只要你今后别再来找我了。”曲小楼对他说。
    “那个靓仔对你很好?怎么没见他出来解决你老爸?”钱丞抹了把嘴巴,筷子搭在碗上,瞧着她问,“我就好奇你看上他哪一点了?”
    曲小楼忍受不了的爆发了,“因为他有钱,他家有钱!你满意了吗?”
    他眼皮撑起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刘海几乎遮住他的眼睛,房间里传出老人家年迈的嗓音,“小楼啊,是你在说话呀?”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钱丞扔下筷子起身,夺门而出。
    曲小楼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照顾好老年痴呆的奶奶,就是一阵催促地敲门声。
    门外的钱丞喘着粗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他没进屋,扶着墙,往她怀里丢了一包报纸。她堪堪接住,报纸已经松开,包着一叠钞票。
    曲小楼惊愕的抬眼,“你从哪来的钱!”
    钱丞咧嘴笑着,“瞧你这眼神,怕我路上抢的?”
    “你仔细听……”他故弄玄虚地把手放在耳边,一会儿又说着,“没听见警车响吧?”
    她把钱推过去,“拿走!我不要你的钱!”
    “白给钱都不要你傻啊?”钱丞硬将钱塞回她手里,报纸也破边,“就当是补偿金,我对你有愧行了吧,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值这么多?”
    他是以为羞辱她,就可以让她能心安理得的收下吗?他就是一个神经病……
    曲小楼抱着这一叠钞票,蹲下哭了。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有些愣住,随后他也蹲下,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句安慰也无从出口。
    不忍心见她哭的神经病。
    钱丞将她紧紧抱着,她一边哭一边说,“别再来找我,我求你了……”
    她这双眼睛,只有哭起来的时候,如夜晚的海潮般动人。
    那一年,钱丞托朋友偷登客轮到香港,住在著名的‘贫民窟’慈云邨,罐头大的房间两三人分,隔壁还住着一个占卜神婆,都是在底层挣扎的人,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生活,就像个蚁窝。
    这一天晚上,他换上唯一干净的白衫出门,被隔壁的阿婆拽住,神神秘秘的说,“最近当心点,你要见血……”钱丞闻言一乐,扔给她一枚五圆币,“帮我祈祷。”
    乘坐渡轮抵达澳门码头,他抬头望着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心潮澎湃。
    人高马大的安保员将他带到场地经理的面前,经理扫了他一眼,领他进场。到处是金光闪烁,绿桌红码,水晶吊灯,一切叫人迷失的物质横流,堆积起一座黄金城堡。
    经理走向一张牌桌旁的男人,他两手撑着桌沿,叠袖的衬衣,西服长裤,头发梳得整齐,正与人谈笑风生。经理对他耳语几句,他看了过来,朝钱丞招了招手。
    跟着这个男人走进一间房中,两名古惑仔抱臂站在后头,在他坐下之后,钱丞郑重的对他说,“陈先生,我想跟你。”
    陈先生上下打量了他,怀疑的问道,“你不是耀俊的马仔?”
    “我不这么说,陈先生会见我吗。”
    他脸上出现森冷的笑,“怎么你来之前,没人同你讲,我最讨厌别人耍小聪明?”
    “对不起,陈先生!”钱丞诚恳而大声的道歉,“陈先生,我是真的想跟着你赚钱。”
    “这里的兄弟哪个不想跟我赚钱?”陈先生想了想,还是松口说道,“正好缺个洗码仔,你顶上吧。”
    知道钱丞可能不满,他接着规劝道,“面要趁热一口一口吃,路要踏实了一步一步走……”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偷懒,完整更新在wechat公众号:还是岛
    不是豪华座驾,就是被红眼病患者吓怕了哈哈哈(还笑得出来……)
    给大家添麻烦了,比心。
    第15章 15
    这两道依附着山丘向上的坡路,离她家的弄堂不远,阳光带一点灰蒙蒙的味道,树影间蝉声连绵,没有一阵风是凉爽的,它们野蛮地侵过山上成片的樟树。
    江艳手持奶味的冰棍,目光跟随着走上斜坡的少女,下巴越扬越高,她追问道,“最后你亲上去了吗?”
    黄鹦停下脚步,踢了一块石子,“有贼心没有贼胆……”她转身勾住石砌的围栏,把头仰天叹道,“啊,做人真失败!”
    天空密布着鳞片一样的云层,已经有了燃烧的迹象,日落降临前融热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和浅杏色的飞袖棉布裙,像一张帆,又静止在她紧束的细腰。黄鹦理智的分析道,“主要是环境干扰因素太多,万一被人撞见了,我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江艳往后退了几步,坐在围栏上,舔着冰棍说,“不然你上他家去?”
    “他家里还有一座瘟神没请走呢。”一想到李佳莞,黄鹦就有翻白眼的冲动。
    江艳记起了,“那个儿媳妇?”
    黄鹦重重点头,纳闷的说,“一开始就卯足了劲要跟我过不去,我也没有哪里惹到她了。”
    江艳猜测道,“你说……她会不会也对陈先生有意思?”
    黄鹦紧接着就踩上一阶围栏,冲下面的人喊道,“她敢!”
    江艳故意逗她说,“那她为啥赖着不走了?”她从围栏上蹦下来,踱步推理着,“依我看,她就是瞧出你的心思来了,留下来示威呢。”
    虽然李佳莞针对她,但与针对情敌的感觉不像。黄鹦沉住气地轻轻哼了一声,“等陈宗月的生日一过,看她走不走……”
    “若是她不走呢?”
    黄鹦嚣张且着急的回答,“赶她走!”
    站在下面的江艳单手掐着腰,“你凭什么呀?”
    “凭我是将来的陈太太!”
    语毕,黄鹦捂起脸敏捷地转过身,褶皱的裙摆在她双腿上飘了一圈。
    大放厥词完自己害羞起来的,她算是江艳认识的人里头一个。
    黄鹦发现她跑上坡,惊叫一声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少女青葱水嫩的腿交错地踏着树荫。成群的白鸽扑簌着飞过天空,黄鹦抬起腿跨过围栏。
    江艳气喘吁吁便倚着围栏,一边笑一边嚷道,“哎,陈太太你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话音正落,黄鹦纵身跃下,拍了拍掌心,抬头对她说,“小看谁呢,我可是翻墙高手。”从小她就被钱丞带坏,学着爬树上墙,练就了一身轻功。
    这时,远远地响起一声,“堂姐!”
    黄鹦转头望去,正朝自己走来的女孩,身材在夏天里显得不够清爽,剪着齐耳的短发,一张乳白色的、长着雀斑的脸。黄翩翩来到她面前,便道,“我爸说,晚上请你到家里吃饭……”
    “请我?”黄鹦懵地指着自己。
    黄翩翩眼睛向下一扫,停顿了下,才说,“……还有姑姑。”
    黄鹦没有怀疑地点头,再说着,“你等我一下,我跟我朋友说一声。”她折返上坡来,牵起江艳的手,两个人一起走下去,“我要去叔叔家吃饭了。”
    江艳往回拉了她一下,小声问道,“那是你妹妹?”
    黄鹦‘嗯’了一声。
    江艳遮上嘴巴,瞥了黄翩翩一眼,惊奇的说,“怎么和你长得一点也不像?”
    黄鹦偷偷告诉她一个更奇妙的事情,“我全家都和我长得不像。”
    她们在坡前分别,黄鹦倒退着步子与她挥了挥手,直至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远,才转身跟着黄翩翩往前走。
    太阳落山时,在水泥灌歪的楼梯上拉扯出她的影子,到了黄聪的家。地方不大,一目了然,除了在酒席上见过一次面的新婶婶以外,还坐有一位陌生男人。黄鹦困惑的问,“姑妈呢?”
    黄聪亲善的对她说道,“奶奶身体不舒服,你姑妈陪着她上医院去了。”
    上桌吃饭之前,黄聪做起了介绍,“这是杜老板,这是我的侄女黄鹦。”
    黄鹦向他点了点头,他彬彬有礼的回以一笑,穿着短袖衬衫,高腰西裤,额前头发微秃,显得脸有些长,模样倒是斯斯文文。她只觉得黄聪表现的古古怪怪,对这个杜老板倒没有放在心上。
    在咝咝的空调声下,灯光打得发白,饭菜摆了满桌。二婶没有给她倒水,而是让她尝尝自家酿的葡萄酒,向上吊的眼睛笑眯眯,平添几分殷勤。
    今天的黄聪不止怪了一点点,与杜老板热络的正聊着,突然岔开道,“前几天见了个老朋友,在他那儿找着了两张邮票,给你瞧瞧……”他起身走进房间马上又出来,这般大费周章地将两张小小的邮票,拍在黄鹦的眼前。
    黄鹦诧异地看着他,放下筷子摸起邮票端详,一张画的是苏格兰的乡野建筑,一张是威尔士的灰泥房。
    趁她研究的空当,他对杜老板说着,“我这个小侄女,平时就喜欢收集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黄鹦疑心的想,黄聪什么时候对她这么了解了。
    酒已过不止三巡,剩菜撤下了好几盘。氧化成深棕色的葡萄酒再次徐徐倒入她的杯中,黄鹦的头有点犯晕,倘若不是经常与钱丞偷摸拼酒量,这会儿她恐怕要醉了。
    杜老板准备起身,略带歉意的说,“内人还在家照顾孩子,不方便久留了。”
    黄聪马上跟着站起来,“既然是这样我们也不留客了……”他接着就对黄鹦说道,“杜老板顺路,让他送你一程。”
    不知是他说起妻儿,让她稍微放心,还是被几杯葡萄酒灌晕了。黄鹦没有拒绝的坐进杜老板的车里。
    黑色的路上许多灯影闪动,当车窗外出现她再熟悉不过,业已熄灯的龙悦茶楼,她转头戒备地看着驾驶座的男人,“……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往我家的方向。”
    杜老板嘴上哎呀一声,故作发觉的说道,“一不留神拐错路了。”他脸上的笑容不复之前的礼貌,“不如将错就错,我家有很多稀罕的收藏品,你有兴趣看看吗?”
    黄鹦试着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天真,“……好呀。”她望着漆黑的路,绷紧了神经把沿途的商店记下。
    果然,她的‘无知无觉’让他放松警惕,车停在一栋小别墅的门外,解开安全带下车的第一时间,她逃跑了。
    他支使起家门前的两个保安,“把她给我抓回来!”
    风声锐利干燥,割着耳朵和喉咙,她双腿酸得像被溶解着,随时可能跌倒,仍在尽量快地朝前奔跑。
    在接近黑暗的路上,她踩到了泥土、水坑,脏污溅上她的裙子,她跑过这一棵苍老的银杏树,浮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了她,她不敢停下地起来,将胳膊伸进茶楼的不锈钢防盗门里使劲拍打,却没有人响应。
    她听见有人追上来的声音,转向借助建筑结构爬上窗台,用力扯开窗户的锁扣钻进去,她搬起桌椅挡住窗户,回头——
    幽暗无人的茶楼,比平常要恐怖多了。她在原地犹豫了几秒,眼一闭奔向楼梯,跑到四楼,她慌乱地拽动每间房门的门把,所有的门都锁住了。
    黄鹦转身靠着门像哮喘病发一样喘息,她慢慢蹲下去,感觉自己的手心和背上全是冷汗在冒,头发也湿透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寂静中传来打开防盗门的声响,她扶着门把站起身,退到走廊尽头的窗前,站在月光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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