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两名铺丁走到颜青竹身前,一人指着刀疤汉子道:“这人说你故意弄坏了他的伞,是不是?”
颜青竹莫名其妙,这肯定是诬告了,他轻蔑地看了刀疤汉子一眼,冷笑道:“不是。”
刀疤汉子哼了一声,双手抱臂,只朝旁边那位乡野汉子歪了下头,示意道:“我可是有证人的!”
颜青竹向铺丁道:“差大哥,我不知道此人玩什么花样,大概是我从前与他有些过节,这回他陷害我的。不过我确实没有做过。”
刀疤男子哪肯罢休,“你说没做过就没做过?可是有人看见了的!你休想抵赖!”
颜青竹正想理论,铺丁却正色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吵,有什么话,到监市铺去说!”
说罢,要押颜青竹上路,却见他并不反抗。
“差大哥,我跟你们去。”颜青竹虽是无奈,却知这事当街说不清楚,只怕还引来围观议论,那时说不定是自己吃亏。
铺丁见他爽快,不好强押他,便一前一后领着他朝监市铺走。两个乡野汉子自然也跟在后面。
再说柳小姐和小琴,两人一直追在颜青竹后面,直到见了铺丁过来才停下,却已将双方的话听个明白。
柳小姐见颜青竹最终被带走,想要继续跟上去,却被小琴拦住了。
“小姐,这人看来犯了事儿,你还跟去做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柳小姐见铺丁一行人走得飞快,自己就快赶不上,也不顾小琴劝阻,径直快步朝前。
此时的雨淅淅沥沥,小琴无奈地撑伞追了上去。
“小姐,小姐,这个人跟我们没有关系呢,我们就不要追上去了吧!”
柳小姐久在深闺,追了一阵已有些气喘吁吁,回头见小琴追了上来,便顺着气道:“怎么...怎么跟我们没关系?他既然是给我家店送伞的匠人,若是被人冤枉了,我该管一管的。若不是冤枉的,那这人必然人品有问题,以后可不能跟这种人做生意。”
大树下的宋明礼,瞧着自己的未婚妻在大街上跟男子搭讪,又莫名其妙追着人家,脸上早已黑了一片。
刘靖升看着柳小姐主仆二人追着铺丁一行离去,急道:“明礼,你还不追上去看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宋明礼正在气头上,觉得不管是什么事儿,一个深闺小姐与一个贫民能有关联,那总归不会是好事。一些事儿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再说那个男子他已认出是颜青竹,追过去岂不尴尬。
“刘兄,我先回书院了。”说罢,宋明礼拂袖而去。
刘靖升唤了几声,宋明礼没有应声,反而越行越远。刘靖升皱皱眉头,看着柳小姐那边已走到另一个街口,咬了咬牙,也朝柳小姐那边追去。
……
阿媛按约定的时间回了瑜枫码头,粽子还剩了十多个,人累得又酸又乏。
阿媛见颜青竹还没有到,便坐在刚才摆摊的位置等他。不过隔了一个时辰,这里摆摊的人都收得干净了,倒是相隔不远的那个贩卖人口的场子仍旧热闹,丝毫不受刚才大雨的影响。
阿媛一看,场中只有那位名叫络央的美人了,大概因为价格最贵,很多人只能过过眼瘾。
人贩头儿不能冷了场子,一边卖力夸自己的货好,一边让络央继续表演舞技。
络央一舞,围观的男人们便不愿离去。就算买不起,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络央舞到一位中年男人跟前,便不再离去,甚至拉住男人的手,邀他共舞。
男人却有些慌张扭捏,任凭络央拉着手,僵硬地动着。
人贩头儿早就看出这个中年男人有心想买走络央,却又似乎有些犹豫。
“这位老板,络央姑娘愿意跟你回家,难道你不愿意吗?”人贩头儿笑呵呵地问道。
络央举起男人的手,在他怀中转了一圈,也甜笑着用蹩脚的语言道:“带窝回家,带窝回家!”
围观的人顿时起哄,纷纷嚷着让男子买下络央。里面不乏有人是等着看笑话的,见男人衣着普通,不信他能掏出一百两买下美人。
人贩头儿却是见惯世面的,晓得衣冠鲜亮之辈未必均是富人,粗布短褐之流也未必就是穷人。枕水镇汇集各地行商,乡间隐富,便不能全靠衣冠识人。
男人被弄得有些下不来台,人贩头儿晓得这事儿成了一半,便示意络央继续跳舞,自己拉着男人到了旁边一处。
男人本是背对着阿媛,如今一走动倒是将正面显露出来。
阿媛见了大吃一惊,此刻面上带着冲动般红晕的,不正是那日对着自己犹如阎王的张老三吗?
☆、第39章
人贩头儿笑眯眯地问张老三, “老哥,你也在这边站了许久了, 定是真心喜欢我们络央的。要有什么顾虑, 说出来,大家好商量。”
张老三摸了摸下巴,低声在人贩头儿耳边道:“是青果还是红果?”
人贩头儿以为对方要讲价, 却不料是问这个,便拍着胸脯道:“青果,自然是青果!不信咱们到客栈验货去。”
张老三点点头,仍旧有些不放心, “我买下这个人,若是她将来不按我的吩咐办事或者逃跑了, 这事儿我找谁算?”
人贩头儿笑道:“络央那个地方, 穷得要死, 你让她回去她还不回去呢。再说了, 她语言不通, 人生地不熟, 她能跑哪儿去?去南境?她一个人千里迢迢根本没可能回去。她来了这里, 就是给人为奴为婢也比她在南境老家强, 她怎会逃跑呢?再说了,谁花这么贵的价钱仅仅为着买个奴婢用?想必老板你并不会亏待了她的。我们络央乖巧聪明着啦, 老板你有什么吩咐,她必能办妥。”
张老三却不轻易相信这种游荡的生意人,“你此时说得好听, 等将来出了事,我便寻不到你了。南境人在中土还不能落户,家里的奴婢私逃,官府能管,南境人逃了,官府却管不着。”
人贩头儿晓得遇到个精的,陪笑道:“老板,你可说笑了,我又不是头一回在这边买卖,你若不放心,我们去牙人铺子立个字据,就跟平常买奴一个样。这边牙人铺子都晓得我这号人,若是络央跑了,我便赔你的损失。若是不赔,我在这地儿也没法做生意了。”
张老三知道,如果络央真的跑了,要想拿回钱来根本没可能,不过立个字据总是更放心一些。
“好,立个字据。”说罢,张老三又强调了之前的问题,“这女子可当真听话乖巧?若是她不肯听我的话,我可是要退还人给你的,字据上要把这点写清楚。”
“好,写清楚,写清楚。”人贩头儿一边呵呵答应着,一边疑惑着张老三一再强调的问题,突然间他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忧虑,凑到张老三耳边道,“老板……若是……若是有些那方面的癖好,下手也别太狠了,虽说是南境人,可弄死了,官府还是会管管的,到时候岂不又要多花钱?”
张老三没想到人贩头儿把事情想歪了,顿时眉毛一挑,怒目而视。
人贩头儿立马扯了笑脸,挽住张老三的胳膊,“老板,莫生气,莫生气。你买下了人,自然随你折腾。”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只是……只是若真不小心弄死了,也要想个法子掩饰下才好。比如水土不服的南境人在船上就死掉的也不少。”
张老三冷哼一声,“都说往来南境的生意人,以贩人者最为心黑,看来此言不假。”
人贩头儿嘿嘿一笑,倒不否认张老三的说法,“海上来,海上去,趁着没被浪打走,自然要多赚些。若是有别的门路,谁愿意做这赔命的买卖?”
张老三冷笑道:“我买下这个人不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你莫把人尽往那处想。只是我让她做的事,普通姑娘也是不甘愿的,这点我得事先问好她。”
阿媛也听不到张老三和人贩头儿的对话,只看到人贩头儿一直在陪笑,心里颇瞧不上这种人,把笑脸撕开尽是黑心。
阿媛听说,他们惯于虐待男奴,蹂|躏女奴,奴隶若在船上不小心染病,甚至会被他们捆绑住扔进大海。或许只有络央这类能买得高价的美人才能幸免于难。
而张老三,他为什么要买洛央?阿媛想,以张老三的年纪,他想买个美人做姬妾,甚至再生个正常的孩子,这种追求并不难理解。
阿媛怕错过颜青竹,便不看那热闹,只在穿梭的行人中搜寻着颜青竹的身影。说来也是奇怪,约好的时间过去了许久,颜青竹在阿媛心中,并不是不守时的人。
“姑娘,你是不是叫阿媛?”
阿媛抬起头,见从对面走过来,突然和自己说话的是个身材壮硕的汉子,看打扮是做活儿的粗人。
“是,我是。”阿媛站起身,有些疑惑。
汉子道:“那你认识颜小哥?”
阿媛惊讶中有丝不详的预感,“颜?……你是说颜青竹吗?”
“是不是叫这个名儿我不知道,反正他说他姓颜。我是镇上跑腿的,收了钱替他传个话。他说让你别等他了,你先回去,他还有些事,办完就回去。”
阿媛担心起来,“他有什么事儿?”阿媛觉得颜青竹的性子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汉子有些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他有什么事儿?他又没说,反正话我是传到了。”说罢转身要走。
阿媛赶忙拦了他,“大哥,你莫慌,我就多问几句。”说罢,从篮中拿出个粽子来,递了过去。
汉子不接,阿媛又塞到他手中。阿媛深知这招对大多数人有用。
果然,汉子态度软了下来,倒并不是和老娘儿们般贪小便宜,而是不愿对着乖巧的小姑娘发脾气。
“我是真不知道颜小哥有什么事儿,他也没让我说这些。”
“那大哥是在哪里碰到他的?他当时怎样的?”
“是在镇东碰到的,当时……”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当时三五个人跟着他呢,其中有两个看打扮是差役。颜小哥把钱塞给我,说了去哪儿找你,你长什么样。其余话没说上几句就被他们催着走了,看样子是往监市铺去的。”
阿媛心头一紧,看来真是出了事。
汉子见她焦急,便劝道:“我说妹子,你也别想那么多,既然他让你先回去,你就先回去。其余话是我多嘴了,你可别想些不该想的。再说,你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主意?若他有什么事儿,还是早和家里面通个气儿才好。”
阿媛却没注意汉子的话,脑中转过许多念头,却突然似有了决定,一把挎起手中的篮子,问道:“大哥,你刚才说的是镇东的监市铺?”
汉子楞楞地点点头,看着阿媛一路小跑着远去,才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心想着今天是多嘴了。
再说张老三那头,似已与人贩头儿达成了共识。人贩头儿散了场子,收拾好物事,带着络央想和张老三一起去牙人铺子。
张老三却并不着急,叫住火急着赚钱的人贩头儿,“刚才说好的,我们还是先去客栈,再去牙人铺子。”
人贩头儿一拍脑袋,佯作一时忘记,“老板,那咱找间客栈,你亲自验,亲自验!”
张老三怒目一瞪,“什么亲自验?你这是让我不要伦理了?自然是找个婆子来验!”
……
阿媛本想搭船去镇东,无奈一路上瞧着船只拥挤,河道中塞满了外来赶集和外出探亲游玩的人,坐船倒不如步行快了。
一路跑着到了镇东,阿媛不住地喘气,五月的天气还不十分炎热,刚下过雨还甚有凉意,她背上却湿了一大片,额边的头发也像沾了水一般贴住皮肤。
阿媛忍不住搔了搔额角,按着刚才打听好的路线,径直往监市铺去。
监市铺,顾名思义便是监管市场之地,除镇南外,其余三面皆各设有一处。起初监市铺并不隶属于官府,而是民间自发组织,铺头多是当地商贾名望,铺丁为青壮男子,闲时务农做工,需要时便为铺丁。
枕水镇汇集南北客商,每日纠纷渐多,而关于偷盗,诈骗,违律买卖等问题监市铺不便管理,只能交给县衙。
一来二去,也是麻烦。后来官府便收编了监市铺,只要是有关买卖的纠纷,不涉杀人放火,涉钱财不足半百,监市铺均有权初步处理,再移交官府。
虽是官府设置,但监市铺的铺头铺丁仍旧属于没有编制的白役,不过这种差事,油水倒是能捞到的。监市铺所在没有十分威严的场面,因是设在闹市,便租用了几间民居。
阿媛跑到门口时,看到门口挂着监市铺的牌匾,心想以前也是来过这里的,只是没注意到这里便是监市铺。
门口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倚门而坐,看穿着是个乡下人,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一个褪皮拨浪鼓,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
阿媛想着或许是哪家走失的孩子,坐在这里等人。当下也没空过问,她径直进门过院,到了前厅。
第一眼,只看到不大的屋里挤了好些个人,却马上发现颜青竹也在其中。
他站在一边,两个乡野汉子站在另一边,两个铺丁一边站一个,似是把他们隔开来。
屋里仅有的两把椅子却被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占用。
男的是读书人的模样,女的样貌秀美,衣着富贵,后面还站着一个小丫鬟。
屋里有些嘈杂,似乎每个人都在说话,却又听不清每个人说的是什么。气氛有些针锋相对,每个人的脸上都有难掩的怒气。两个乡野汉子甚至挥动着拳头跃跃欲试,却被铺丁拦住了。
一众人都把脸绷着,无暇他顾,颜青竹却是一眼便看到阿媛走了进来,既觉惊讶,又有点窘迫,墨色的剑眉一下凛住。
“阿媛,你怎么来了?”颜青竹上前,旁若无人地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