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毛豆被陌生可怕的剧烈声响震碎了胆子,知道身上的男人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长嘶阵阵,前腿抬起直接把他翻了下去,循着空中细微的林琅味道,掉身一转,逃窜着找主人去了!
    林琅气喘吁吁的往上爬,她的肺子像是扎了根针,每呼吸一下都疼的厉害,浑身更已近无力,然而身后传来的轰鸣声响犹如地狱魔音,不断地催促她尽快远离,身后倏忽有马蹄声响,林琅回头望去,隐约认出是毛豆,她先是一喜,见马身还有人惊恐的想逃,但她哪里比得过马快,少顷毛豆便追上了她,大脑袋一低直往她怀里拱,林琅初时还害怕,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马上骑着的只剩一个女人。
    如此一来她便没那么惊恐警惕,短短数日再见毛豆,她心头喜不自禁,顺势摸了它一把耳朵,气都没喘匀的低叹着:“还、还好你没事,看来平叔他们真的被抓到这里了,刚、刚什么炸了,有没有受伤?”
    毛豆甩甩脑袋,到了主子身边彻底放心,湿哒哒的舌头舔着林琅手心求豆子。
    林琅刚想说豆子都扔出去没了,蓦然发觉身后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站了个人,她陡然一激灵,后背紧绷,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什么人?
    那人不紧不慢地饶过她走到马侧,声音竟然好听至极:“是我,”山风呼啸阵阵,借着飞来的顺风沈连卿敏感的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低声问:“您受伤了?”
    妇人没说话,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沈连卿上前接住,妇人的手掌却凭空一翻,掌风如电,出其不意的拍向沈连卿的胸口!
    此人出手迅猛利落,他猝不及防,只堪堪避开一半,还是受了一掌,顿时口中一甜,伴随着激烈山风,他突然闻到一股春花腐烂的腥甜味道,心道不好!
    三人一马当中,反而是林琅最先察觉到异样,她精神太紧绷了,那妇人周身气息一变时,她立刻感受到了,来不及感叹情势的变化,更不愧是毛豆的主人,见势不妙,迅速调转身子,继续她的逃跑大业!
    沈连卿被一掌击中的瞬间便明白,这位刺客不仅精通易容,更是身手非凡。
    他不宜久战,身形一晃向上飞跃,对方迅疾下马,已一种超出常人的速度追来,掌心一翻,细雨般的毒针追星赶月的朝沈连卿的背后射去!
    沈连卿身形一翻躲过,剧痛伴随着上涌的鲜血,叠加起来都比不过胸口灼热的痛楚!
    刚刚的香气绝对有异。
    电光火石间,那刺客追至上来,要知道沈连卿的轻功已是世间少有的好,此人却比他更快,她再次击出一掌,同时另一只手弹开暗器,细雨毒针与掌风接连而至,无论那边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可令对方没想到的是,沈连卿身子陡然一转,借着山风的吹势,整个人腾空前跃,这一下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他突然感觉前方有个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
    身后的夺命使者伴着掌风袭来,他向后避闪,对方却骤然停住了脚步,收起掌风,只是双手大力一推,他意料之中的撞到那个矮小单薄的人影,然后,他知道为何对方停下了。
    林琅亡命攀岩而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对方追的快,而是她走不动了。
    没多久,她突然感到一具铁硬的东西大力撞向她,她身形不稳的尖叫一声,重心陡失,双脚一空往右跌去,竟翻入山崖!
    她满心凄愤,都化作一声惊恐失措的长叫,而后卒然消弭而寂。
    断崖山口站着一位瘦弱妇人,天空破晓,露出一丝细微金线,朦胧照在妇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直到听不到任何声响,只余耳边的呼啸风声时,她隐入黑暗山林,如同从未现身。
    第36章 思念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的便是此时的林琅,然而她这条无辜的小鱼即将成为死鱼。
    身子极速下落,速度太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一片黑,也许是天上夜空的颜色,也许是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她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落崖,真正切身体会一次才了解到坠崖并非梦中冗长无限的失落,天翻地覆,速度很快,快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叫出声便被迫戛然而止。
    “咚”地一声巨响,湿冷密集的寒水一拥而上地包裹住她,冰彻的寒水咕噜噜的灌进口腔与肺腑,林琅被呛得头昏眼花,她不会水,身体又早已虚脱无力,连扑腾两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往水底沉去。
    四周出奇的安静,被密仄无边的黑暗包裹,脑子里没由来地有片模糊记忆闪过。
    啊,对了,之前做的那个梦,狼袭过后她曾经梦到过自己被闷在水中,冰冷潮湿,呼吸不得,醒来后眼角留有泪痕,后怕的惊惧难掩,没料想成了真。
    原来最后,自己是溺水死的。
    她一动不动地沉落,冷水一*的直入肺腑,双眼无力阖上,已没有任何感觉,就连身旁水纹的波动都察觉不到,彻底失去意识。
    ***
    太阳初起,清晨薄雾未散,溪流旁站着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队伍中人皆井然有序,行动迅速,看其整体气势便能察觉出是一支精锐。
    溪头处站着一位身穿乌甲的少年将军,年纪虽轻,身形却比周围的人高上一个头,他身边的彪壮白马低头饮水,少年将军拍拍马鞍一抬头,真是一副英气勃发的出众相貌,星目剑眉,如出鞘银刀,凌厉的气势包裹在一层隐隐的克制之中,反差杂糅的气质令他在人群中越加瞩目。
    少年将军望着潋滟水面,一双明亮的眸子犹含碎光,极其清亮明澈,翘唇含笑,满是清朗少年的畅然。
    云飞扬想起小哨子了,自从杀了那说话像太监的魏神婆后,分离已近一月,差不多明日他便能入京,此行收获颇丰,其中一半源于小哨子的无形助力,也不知她路上是否顺利,多久会抵达京城。
    他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朴粗糙的铜哨,略微粗糙的大手摩梭着上面的棱角,指腹移动到哨口,想到小哨子柔嫩红润的唇曾触及过,手心突然间开始发烫。
    他喉咙一干,咕咚吞咽了下,有点……想碰碰,之前他想一亲芳泽只碰到了手心,如今难免心道可惜。
    一个娃娃脸的男人一脸怪笑的凑过来:“哎呦,云小将军,这太阳还未出来,你脸怎的比日头还红。”
    云飞扬倏地握起手心,将哨子藏住,装腔作势的干咳一声:“莫要胡闹,马上入京需得多加小心,本将军是在观察环境,哪有什么红脸。”
    娃娃脸坏笑的男人正是叶同,他从小与云飞扬相伴,怎能不知自家主子的心性脾气,掩饰与真怒的区别他一听声音便知道,于是继续嬉皮笑脸的蹭过来,出其不意的喊了句在家里的称呼:“小少爷,就咱俩还装什么,说实话,您是不是想林家姑娘了?”
    云飞扬初尝情`事,没料会被人这么容易戳穿心思,当下不免一愣,叶同眼尖瞥到,当下诡秘一笑,真被他给猜着了。
    他家云小将军在战场上英勇,布局划策亦颇有建树,只是在情爱方面,当真是个十足的愣头青,也对,小将军除了与自家表妹打小相识,对其他女人都甚少接触,除了自身对女子有些微偏见的抗拒之外,也少不了那位诡异表妹在暗中弄神弄鬼。
    叶同与云飞扬一起长大,自然希望自家主子以后的夫人是云飞扬真心喜欢,并好相处的,当下乐的侃侃道:“想就想嘛,男人想女人天经地义,有什么可遮掩的,小少爷你这般扭捏,在我面前也就算了,要是在林家姑娘面前,说话吞吞吐吐的闪烁其词,人家反而会怨你戏弄于她,害她名声。”
    叶同一席话添油加醋说的倒也是合情合理,一时令云飞扬这个生手诧然以为遇到一位高师,抬眼一望周围士兵在做汤熬粥,无人注意,一把拽住叶同的胳膊,小声道:“我且问你几件事,你需得守口如瓶,否则下场如何,你自己明白。”
    叶同闻言一双眼睛刷的如火般亮了,满心八卦的念头如同鲤鱼抢食前扑后仰的往外冒。
    他家云小将军主动和他分享事情,这是继他跟着小将军近十年再没发生过的了,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
    可若事情不能与人分享听来也未免太令人焦心了些,不过仅仅挣扎一瞬,叶同看热闹的心思立刻胜利,一脸兴致勃勃的嘿嘿一声:“我知道,您说,您说。”
    云飞扬将临走时对林琅的承诺简短说了下,俊朗英气的脸上多了几分期待,喜滋滋道:“大桶子,我这般直接,她定会欢喜的吧,届时回京我上门提亲,母亲也不会再逼我与表妹相见了。”
    叶同听得有点愣,他自以为自家小将军对人家有意,没料到发展竟如此神速,简直超出他八卦的预期了,他眼睛反复眨了几次,忍不住再开口确认一次:“等等,小将军,你说……你要娶林家姑娘。”
    云飞扬点头,道:“是啊。”
    叶同直切要害:“那您知道她家在哪?她父亲姓甚名谁,是哪家亲族的姑娘吗?”
    云飞扬:“……”
    叶同顿时也跟着他哑口无言,眼睛一眯真是不知改说些什么,他家少爷上头有个大姐,在家中排行为二。
    他只以为自家小将军在女子方面有些青涩木讷,万没料到竟然真是个十足十的二愣子!
    连人家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轻言允诺,无媒无聘,如此花言巧语,不是和京中那些纨绔的风流弟子一样嘛,然而他又清楚自家小将军是个实心的,可奈何人家姑娘不知道啊。
    云飞扬原本的自信一瞬间开始土崩瓦解,他紧张的搓了搓手,嗫嗫道:“她她没拒绝啊,还挺高兴的样子。”
    “哎,这样么。”叶同有点意外,高兴?一般不是会发怒吗?林家那姑娘真喜欢他家小将军?她恐怕连自家将军真正的身份都不了解吧。
    他一时感叹女子真是有情饮水饱,遇到喜欢的男子什么都顾不得了。
    “将军,叶同,可吃早饭了。”一黑瘦中年老将走过来,正是老严,见两人神色各异,以为生了变故,压低声音严肃道:“将军,可是出事了?”
    云飞扬如今心头纷乱,见了可信任的老严,也不遮掩,将事情原委倾述吐尽,小心翼翼的觑着老严的神色,期盼着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问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吧,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迎娶,并非戏弄于她。”
    老严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他是年长又成过家的人,比起年轻的云飞扬与叶同想的自然要多上一层,且不说云飞扬不知对方家室,他观察那林家姑娘相貌品行的确绝佳,可云飞扬是什么身份,哪里能随便娶一个平民女为正妻。
    其实也不怪云飞扬对此事没有疑虑,他的母亲便是身份低微,老将军与其他妾室未能诞子,唯有低微的正妻生有一女一子,云飞扬是唯一的嫡长子。他没在环境复杂的家族倾轧中长大,更未曾受过世间磋磨,活的无忧无虑的潇洒,又性格肖母,磊落肆意中含着一分纯真,自然认为喜欢谁便能娶谁。
    他望着云飞扬清澈明亮的双眼,竟一时不忍伤其纯真心性,让他看到这复杂污秽的世间一角。
    旁边的叶同蓦地冒出一句:“我有法子。”
    云飞扬眼眸一亮,拽住叶同的胳膊,急切道:“快说。”
    “小将军不是不知道林家姑娘的出身嘛,没关系,我知道啊。”叶同得意的说,一张娃娃脸眉开眼笑的如同年画上的大版娃娃,喜气扑面而来。
    这下云小将军再嘲笑他和女人一样嘴碎婆妈不,关键时刻知道包打听的重要性了吧。
    他喜滋滋的喳喳嘴巴,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入军两年多我都不知道酒是嘛滋味了,我记得小将军屋内藏着一壶皇后娘娘赐下的美酒……”
    云飞扬一咬牙:“给你了,快说!”
    叶同眉飞色舞:“不知道鸿春堂的玲珑烤鸭是否味道依旧,要是能吃个爽快……”
    云飞扬紧握拳,手里的哨子提示着他要忍耐:“本将军请你。”
    叶同得意忘形地继续道:“霓裳阁应该谱了不少新曲,届时美酒佳人……”
    云飞扬一张俊脸顿时阴了下来,连老严都脸色一变,在心底大呼不好,唯有叶同仍喜不胜收的大开条件,顷刻云飞扬的大手十分不客气地拍上叶同的后脑,猝不及防的叶同弯着身子前倾踉跄几步,差点一头栽到溪里,惹得饮水的游风被打扰的不悦,脑袋一抬,毫不客气地喷他一身水。
    云飞扬见自家神骏为自己无形中出了口恶气,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衬得他英俊的面目别有一番异样风情,他冷斥道:“还想去喝花酒,大桶子你长能耐了啊,信不信之后我就把你留在京中,让你一辈子缩在府里,伺候我父亲去。”
    云老将军那冷硬狗脾气哪里是他能受的了的,要是困在府里对他而言真是牢笼一般,叶同赶忙见好就收,抹了抹身上的水,没脸没皮的走到云飞扬旁边,抬头笑的真如露出真容的日头一般灿烂:“我可舍不得小少爷您啊,林家的事我都向那车夫平叔打听过了,你不是说了林家小姐是高兴的么,届时打听出她回府了,我们准备一番上门提亲,聘礼厚重一些,她自然不会认为您是玩弄她的浪荡人,不就好了嘛。”
    云飞扬斜他一眼,沉默无言,心中倒是认同叶同一番话语的。
    一旁的老严听了个囫囵,听闻林家姑娘高兴,微微诧异一瞬,只要是个良家姑娘,必然对于这种冒然的求爱恼羞成怒,怎的会喜形于色的高兴呢。
    他望着云飞扬嘴角掩不去的笑意,摸着下巴的小胡子在心中低叹一句,他家将军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还有的要学呢,罢了罢了,稍后找个适当时机,自己可得好好教教他,别真是鸡飞蛋打不说,还让人给玩了。
    有人过来报告饭已备好,云飞扬拽着游风往岸上走,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粼粼水光,脑子浮现出少女莹然若波的眼瞳,他英俊的眉眼柔和起来,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不知小哨子如今在哪,是否也与他一般,思念如草在心底蔓延,渴望与卿早日相见。
    第37章 解衣
    林琅早把云飞扬忘到十里八村之外了。
    她拼了老命的远离战斗地域最后还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掉入水中后便没了意识。
    寒风回旋,林琅迷蒙地睁开眼眶,入目仍是一片幽暗,自己是瞎了,还是已入阴曹地府?
    腹中突起一连串的抽搐,林琅湿透的上身痉挛一下,脸朝一侧猛地呕出一大口水,她剧烈的咳嗽了好久,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明,才迷茫地扫了一眼周遭。
    玉湖水畔,犹有青葱,抬头望去是连绵陡峭的青色山壁,方才看见的幽暗是天上密集的乌云,黑云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原来自己没死,林琅真觉得自己命硬,掉崖入水都没死,不是命大哪里能死里逃生。
    她一只手臂撑坐起来,脑袋仍晕头转向的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冷风一吹,冻彻寒骨,获生的大喜过望后,经历一连串的生死劫难,林琅只觉得心中的情绪终于再绷不出,还未哭出声,眼泪刷的一下掉出来,寒风袭来,伴着潮湿的气息,好像要连同脸上的泪珠和她一起密封冻上。
    林琅失魂落魄地哭了会儿发泄情绪,哭到一半还打起了嗝,抬头看了看周围,满目迷茫,接下来怎么办,这样的冷天,自己浑身又湿透,会被冻死的吧。
    接着又是一番悲从中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滚出来,若是林家人在真是得心疼死。
    林琅心想反正此地也没人索性便哭出声,她抽噎着打嗝,拿手去擦脸上的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哎,抽不动?
    她心跳大作,恐惧的低头看自己的左手,那里,她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
    原来自己身侧还躺着个人,对方头发散开披到面上,看不出相貌年纪,只是平坦的胸部昭显出他是个男人。
    荒山野地自己身边平白出现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人,不知死活,而且还拉着自己的手,这番景象是个人都得吓蒙。
    林琅仿佛被蛇咬到,尖叫出声,猛跳起来,死命用力拉自己的手想要挣脱,奈何男人握的太紧,林琅刚醒又力气不足,连扯了四五下两只手像是黏住一般硬是没分开,到最后林琅也是有点懵,寒风陡然袭来,冻皮彻骨的寒,也使得她惊慌失措的情绪平复几分。
    又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怕什么,对方是人又不是鬼,自己刀山火海都走过,连番遇到不少恶毒男人都活过来了,还怕一个昏迷的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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