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蒋贵妃心中的怒意被抚平了一些,更深切的悲凉却涌出来。他小心翼翼的为了自己好,却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也许他知道,却永远不能给予自己。
“陛下,”她娇柔地与陛下对视,深深地看入他的眼底去,“臣妾说过,臣妾绝对不会落在陛下后面的。”
“臣妾会走在陛下的前面,有没有依靠,又有什么关系。”
“不准这样说!”陛下勃然大怒,那张脸上写满了深深的惧怕,又仿佛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他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哀求,“你会好好的,长命百岁。”
蒋贵妃微微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被两人忽视的大皇子站在那里,视线落在已经开始不安扭动的二皇子身上,平静得什么都没有想。
最后打破这种气氛的是终于无法忍耐的二皇子,他尖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扑向了桌上的糕点。在碰到那叠荷花糕之前,被迅速的宫女抓住,柔声地劝抚:“殿下,不要这么没规矩。”
二皇子却只是拼命地挣扎,视线直直地落在荷花糕上,脸上写满了不耐。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陛下终于迟来地看向了二皇子,察觉到这个二儿子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朕记得,这孩子五岁多了?”狐疑的问句显示出了他内心的困惑。
伺候二皇子的嬷嬷连忙跪了下来,不安地答道:“回禀陛下,是。”低头看着膝盖下的青石,她有些绝望又释然地想,二殿下的不对劲终于被发现了,事情也不会更糟糕了。
这个被落在行宫当中,被众人遗忘的二皇子,是个心智不怎么健全的孩子。
大皇子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听着陛下问:“这孩子为何不会说话?”
伺候二皇子的嬷嬷嗫嚅着不敢回答,这件事背后的事实让她恐惧,陛下的视线更加剧了这种恐惧。“殿下……殿下……殿下小时候受过伤。”最后,她给出这样的回答。
陛下皱了皱眉,挥手道:“既然如此,倒是不好让你养了。”他是对着蒋贵妃说的,“还是看兰嫔肚子的那个吧。”
蒋贵妃微微地笑了笑,已经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回答什么了。
她心中只是积蓄了更多的怒气,甚至于只能垂下自己的眼帘来掩盖这种无法抑制的愤怒,以及这种愤怒所催化出来的心思。
脑海中仿佛有一跟弦,终于嘣的一声断掉了。
阿音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一种不太好的改变。她下意识地看向蒋贵妃,后者坐在那里,以手扶额,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仿佛被折断了翅膀一般的脆弱气息,落在她身上,就是另一种的妩媚。
仿佛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蒋贵妃抬起了头,向这边看过来。阿音连忙低下头,依旧能感觉到蒋贵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犹若实质地停留了很久,方才慢慢地移开。
心跳忽然加速起来,她忽然失神。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芳华宫。大皇子沉默地走在前面,气氛凝重,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浮生站在前方迎接众人,这样凝重的气氛让她也呆了一下,对着大皇子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地就放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大皇子。一直到大皇子上床睡去,她才松了一口气,想起小宫女传来的消息,心中也是叹息一声。
遇到这样的事情,也难怪大皇子这般不快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
可是皇家没有小孩子。
两种念头同时出现,让她情不自禁地对自己苦笑了一下。
夜里的时候,却有人敲响了她的窗。
今儿浮云不在,浮生独享房间。手指扣在窗棂上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瞬间就惊醒了,一侧脸,就看到不远处的床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月光的人影看到她有了动作,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慢条斯理地将纸张放在窗棂上,身形一闪就已经消失。
浮生盯着那纸条片刻,咬住唇过去拿过来。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坐了许久,她终于点燃了蜡烛,将那纸条看完,面无表情地在蜡烛上烧掉了。去了一趟净房,回来却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阵,才朦胧地打了个瞌睡。
阿音也难得地失眠。珍珠熟睡的呼吸声绵长地响起,她却睁着眼盯着头顶上的帐子一直没有什么睡意。
作为皇帝的陛下无疑是合格的,从哪方面来看,这个朝代都处于蓬勃发展的时期,风调雨顺带来了平定宁静的生活。可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陛下却……
大皇子,二皇子,荣嫔,梅美人……还有更多的人,都因为这样的陛下而余生苦闷。
陛下所有的爱意与情感,在遇到蒋贵妃之前还曾经短暂地给予过他人,在遇到蒋贵妃之后,就全部给予了蒋贵妃。在他心中,除了蒋贵妃,再没有别的女人。
这样的陛下,阿音坦率地承认,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生出好感了,只要带入蒋贵妃的身份。
所以,她能理解梅美人。但是,也是陛下毁了梅美人的一生。
与蒋贵妃吵架时的发泄,让梅美人变成了他的附庸,然后迅速地被遗忘,依靠着回忆度日,毁灭了自己,也毁了二皇子。
今日在宫殿中,阿音就已经看出,二皇子的状况,并不是那宫人所说的受过伤的原因。而更加类似于……被人强行摧毁了他的心智。
这样的人,除了梅美人,阿音想不出第二个人。所以,她能理解,却无法原谅。
还好,大皇子没有变成二皇子那样的人。
荣嫔……终究与梅美人不一样。她更聪明,更理智,在察觉到陛下的不可靠之后,就算无法放弃那些情感,也充满爱意对妥善安排了大皇子。
这样想着的时候,阿音忽地对自己苦笑。自己在这里指指点点地评价别人,又有什么意义。不要忘记了,这里面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让自己所有的努力化为虚无。
身为宫女,拥有这样居高临下的心态是不对的。
她努力对自己说,你现在就是一个宫女,是深宫中最底层的一员,你并没有什么值得自高自大的地方。
再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感觉并不美妙,消失的危机感再一次降临,这一次却不仅仅是因为别人,而单纯的是因为自己。
在床上蜷缩起来,黑暗中少女闭上了眼,对自己说,你需要更小心更谨慎,需要更加提防别人。
因为这里是后宫。
这里是黑暗之地,平静背后总有足够绞杀人的漩涡。
☆、第27章 危险
二皇子终究是没有被安排在蒋贵妃身边,也没有跟着大皇子。陛下特意指派了一个老嬷嬷暂时照顾着他,准备在回宫之后将他送到后宫中随便哪个嫔妃手下去。
做父亲的理智让他压住了自己心中衍生的对这个儿子的不耐与不快,找了太医来给二皇子诊断,得出了还能恢复的结论之后,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了。
朝堂上的臣子们对又冒出来一个皇子这件事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好一段时间之内,都有人不断上书督促陛下探查是否还有沧海遗珠。
陛下愤怒地甩了好几本奏章到上书之人的脸上后,这种气氛才渐渐地淡了下来。
但是,却生出另外的不安来。
阿音察觉到,给大皇子授课的木大人的态度有了微微的变化,给大皇子授课的内容也有了一点改变。
更加地实用了。
而本该作为主课的四书五经,如今几乎是处于停顿的状态。
课间的时候,她听到木大人与大皇子的对话。木大人似乎是苦笑着说,这样的授课一定会让大皇子在回宫之后被魏先生好生教训:“魏先生是正统的儒生,臣教授殿下的这些,定然会被引诱殿下不务正业。”
大皇子只是冷淡地抬头看他,平静道:“这是我的选择,魏先生若有不满,也是我应得的。”
木大人的苦笑更甚:“想到魏先生对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臣心中就实在是惶恐不安。”
“如果你真的不安,”大皇子微微地笑了笑,那张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是很好看,“那你就不会答应我了。”
“殿下,有些事可以不用说得那么清楚的。”木大人停了一停,这样说。大皇子脸上的笑意更甚,让木大人盯着他看了好几眼,随后轻轻地叹息,“殿下,臣要重新开始授课了。”
大皇子颔首,回到书桌前。
等到授课结束之后,宫人上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木大人轻轻地说:“替殿下诊脉的太医似乎前些时候被人刺伤过?”阿音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听到木大人的声音更轻了:“真是无妄之灾。”
大皇子的眼睛眨了眨,平静而冷淡地说:“是啊。”
回去之后,大皇子将宫人们都打发了,抓住了阿音的手:“阿音,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一些。”
阿音一怔,轻声问:“要出什么事吗?”看着大皇子点了点头,阿音有心想问一句木大人是不是已经是属于大皇子的手下,却终于没有问出来,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很显然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阿音睁开眼睛看到一片黑暗的时候,心中下意识滑过这样的念头。
随后她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止不住地开始想,大皇子知道自己出事还不知道会有多着急与紧张。
她似乎躺在一个箱子里,手和脚被捆住了,粗糙的绳子接触皮肤的感觉很不美妙。箱子并不大,她被蜷成一团,背后紧紧地靠在箱壁上。耳边传来不怎么清晰的马车声,不时就磕碰一下,让箱子里的她也跟着被磕一下,格外难受。
这种时候,还不如昏过去比较好。苦中作乐地这样想着,却依旧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马车似乎在穿过集市,外面很是热闹,不时有小贩的叫卖声传来。
阿音想,这也算是出宫了吧,只是出宫的方式居然是这样,真是让让人意想不到。
车马辚辚声中,马车平静地穿过了热闹的集市,四周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车夫哼歌的声音终于显露了出来。
口音与京城这边的人迥异,若要说起来,倒是更加类似南方人的口音,柔软许多。
居然不是京城这边的人?阿音下意识地想着,脑中已经止不住地开始跑马,想着什么人是来自南方。最后也只是苦笑。
宫女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空想毫无意义。
车夫的心情似乎不错,一直在哼唱着什么,阿音却听得断断续续的,反倒是因为时不时地被磕碰一下,开始晕马车了。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啧,真是糟糕的感觉。
她竭力集中注意力,不去感受身体上泛起来的不适,以免真的在箱子里吐了出来,那种状况,就太糟糕了。
所以直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从外面的交谈声中回过神来。
“官爷,小的只是帮人运货哩。”车夫说起了京城话,听不出一点儿方才的南方味道,阿音回过神之后,一瞬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个。然后,她才意识到,外面车夫叫了官爷。
这里有官兵!
眼前仿佛亮起一道光,她开始试图自救。被紧紧地蜷缩在箱子里的她手和脚都动弹不得,最终她艰难地一头撞击在了箱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外面的交谈声仿佛忽然安静了一瞬间。
忍住了头晕目眩的感觉,阿音又撞了一下。这下撞得颇重,眼前都冒起了金星。
但是显然是很有用处的,不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来打开了箱子,外面的阳光与新鲜空气一同涌了进来。
阿音被疼的泪眼汪汪地睁开眼,却只能看到眼前的箱壁,耳边却听到有人一声轻笑:“真是运气。”说完,就有人上前伸手,将她从箱子提了出来。
阿音泪眼朦胧地看过去,只看到一身黑衣的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冷淡地说:“报上名来。”
恶心欲吐的感觉再一次浮了上来,阿音艰难地答道:“阿音。”
“啧,”那人这样表达着自己的不屑,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一些,将她放了下来,“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眼眶中聚集的眼泪消散之后,阿音低头看到躺在地上的车夫,被好几个兵丁压制着,脸贴在地上,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着。
“回程。”将阿音提溜出来的男人冷淡地说着,顺手一捞,就将阿音捞了起来,甩在了旁边的马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一行人疾驰而去。
阿音别扭地被丢在了马背上,肚子被顶着,恶心欲吐的感觉更甚,终于在奔驰了一段时间之后,实在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毫无疑问地溅了那男人一脚。
不用抬头,阿音都能感觉到那人周身的气势变得格外凌厉而可怕,让她愧疚之余,也生出惧怕之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