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她闭眼呼吸,萦绕鼻端的全是他熟悉的味道,干净好闻,像是阳光下湛蓝色的大海,拥有令人动容的光彩。
    酒意上头,她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入目皆是陌生的一切。
    头顶的灯,盖着的被子,陌生的家具……周笙笙揉揉昏昏沉沉的脑袋,然后猛地记起来,她睡在陆嘉川家里了。
    昨晚的画面一幕一幕重回脑海,几乎是心跳一滞。
    几点了?
    她连滚带爬从床脚摊开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安安静静显示着,早上九点四十五。
    她赤着脚跳下床,又迫不及待跑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天色阴沉,狂风大作,看样子随时都可能下起雨来。她迟疑地摸摸脸……
    还没变。
    在门边迟疑半晌,她甚至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偷听外面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外面安安静静,像是整套房子只有她一个人。
    周笙笙悄悄地拉下门把,探出头去。
    陆嘉川真的不在了。
    餐桌上有一张纸条,医生用清晰好看的字迹写着:先去上班了。电饭锅里热着玉米瘦肉粥,记得喝光。餐桌上有解酒药,专门拯救宿醉的酒鬼。在我下班回来找你算账之前,你最好自觉一点,不要急着走。哦,对了,你昨晚发酒疯的丑照在我手机里:)。
    她拿着那张纸条,看到末尾时没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她走进厨房,打开电饭锅就闻到了粥的香味,袅袅蒸汽仿佛要染湿她的眼。父亲还在世时不太会做饭,她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务,学会买菜做饭。后来和郑寻离开家乡,郑寻也不会做饭,这个任务还是落在她身上。
    所以,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吃到有人专程为她熬的粥。
    周笙笙低头看着那锅熬得烂烂融融的小米,金黄色的玉米与淡褐色的肉沫点缀其中。看着看着,就有剔透的珠子忍不住要滚落其中。
    他要是下班回来,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很生气吧?
    他会四处找她,打电话,去咖啡馆,也许还会去那个快递小哥苦等半天的红绿灯口。可是最终他会发现,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叫周安安的女人。
    她也许就站在离他咫尺之隔的地方望着他,可他连目光都不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因为到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现在这个人,现在这张面孔……
    手上一松,勺子重新落回电饭煲中,她来不及品尝一口他为她亲自熬的粥,转身就往大门外跑。
    道个别吧。
    至少告诉他她要出远门,探亲也好,搬家也好,说声再见,亲一亲他的眼睛,告诉他不要想念她。
    电梯迟迟不来,每一层都停下来,周笙笙绝望地拍着按钮,最终不顾一切朝楼梯跑去。十二层,她片刻不停往下跑。
    天地间一片昏暗,北风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大地,仿佛要从树木的枯枝里将残余的生机也夺走。
    她清楚感知到,有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也在将她从他的身边推离。
    那个从来都节约用钱、精打细算的周笙笙竟然放弃了公交地铁,在街边拦下一辆计程车,不断催促着司机加速往医院赶。
    她一遍一遍拨通陆嘉川的电话,可回应她的总是那冷冰冰的女声,反复告诉她“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她死死攥着手机,心都凉了半截。
    电台里播着怀旧金曲,车行到一半时还放起了张震岳的老歌,略显沙哑的男声不够温柔地唱着:“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明夜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的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她强忍已久的眼泪蓄势待发,而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听到那句“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终于全盘崩溃。
    司机从后视镜里频频打量她。
    周笙笙一边哭一边吼:“这放的什么破歌啊?换台啊!换个逼格高点的音乐台不行吗?”
    可是不管电台里在放什么,她从模糊的泪光中望见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依然清晰地看见,她的人生本就该是歌里唱的那样,不回头,不回头地走下去。而他就停在这里。离去的只有她。
    她冲下出租车,扔下百元大钞,没有时间再等司机找零,只一路朝着医院大厅狂奔。
    然而办公室里,坐诊的不是陆嘉川。
    她面色发白地找到陈护士:“陆医生呢?陆医生不是来上班了吗?”
    “陆医生今天不坐门诊,有一台手术。”陈护士看看墙上的挂钟,然后说,“八点半就已经开始了,这会儿应该还在手术室。”
    “多久做完?”周笙笙艰难地呼吸着,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面濒临死亡的鱼。
    “这个说不准,顺利的话应该也快出来了,但是也不一定,毕竟还要看手术台上的具体情况。”
    她颓然地站在那里,片刻后低声询问:“手术室在几楼?”
    “十二楼。”
    周笙笙回头,望了望走廊尽头的窗户,那晦暗朦胧的天地间依然是狂风肆虐,任谁看见都不会怀疑,这场雨随时随地会落下来。
    她咬牙又朝电梯跑去,按下十二楼。
    老天爷,算我求你了。
    求你让我再见他一面,亲口说声再见。
    十二楼有好几间手术室,每一间都亮着灯。周笙笙不知道陆医生在哪一间,只能强迫自己坐在大厅里的等候区,心急如焚。
    那一扇一扇深蓝色的大门稳稳地横亘在他与她之间,连一丝缝隙都未能留下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只能望见里面的又一扇深蓝色大门,根本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她甚至坐不住,一次一次站起身来原地徘徊,指甲都快陷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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