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天已黑,卧房里没开灯。
    何洛摸到墙上的开关,柔和的暖光照亮了床上那人的笑脸。她走过去,在他眼前摆摆手,漆黑的双瞳没有焦距,手腕却被牢牢抓住,“习惯了,没什么。”他说。
    何洛侧身坐在床边,盯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安慰的话顿时咽回肚里,转言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欧阳晗眉头微皱,“你要去美国?”
    何洛“恩”了声,“你怎么知道的?”
    “锐出事了?”他问。
    何洛没隐瞒,大致说了她所掌握的情况。
    欧阳晗静静听完,出神了半晌,却换了话题,“萧雨呢?”
    “在外面。”何洛顺口作答,接着又道:“阿九什么时候回来?这几天萧雨正好放假,你要出门的话让他陪你。”
    欧阳晗笑,抬手分毫不差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我有数。”
    短暂的无言后,何洛终于问:“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阻止你有用吗?你知道我不喜欢做无用功。”
    “……”何洛默。
    欧阳晗听她不说话,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自己一定也很清楚被卷到这件事情里的危险性,一切小心。不管锐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希望你为他以身犯险。”
    “我知道。”何洛低低道。
    欧阳晗轻叹一声,语气里染着些许令人倍感沉重的唏嘘怅然,“洛洛,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
    何洛压下酸涩,笑的释然。
    自然的回应了他张开的双臂,被他紧紧按在胸前。
    下一秒……
    后颈一疼,眼前一黑……
    晕之……
    黑眸依然毫无焦距,冷酷决绝的气息却自周身每个毛孔迸射而出。
    代号‘black hell’的变态杀人魔他当然有所耳闻,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卷进深不见底的漩涡。连黎锐枫都失手的行动,危险指数——死亡级。
    第65章
    昏睡两日,睁开眼睛率先闯入何洛视线里的,竟然是苏瑞。这无疑令人感到意外。
    苏瑞优雅的侧坐在床边,微笑的对她说:“算算时间,你也该醒了。”
    何洛只觉头昏脑胀,四肢酸软。她抱着被子缓缓坐起身,皱着眉头混沌了半晌后,才哑着嗓子出声,“我睡了多久?”
    “两天,欧阳就在隔壁的房间,你要不要见他?”
    何洛没理会她的问话,亦没有表现出正常人该有的好奇,沉默的僵坐在床上盯着对面墙上的镜子出神。长发散乱,面色苍白,镜子里的人,自懒散中透出股冷冷淡淡的漠然。
    苏瑞盯着她端详了半天,忍不住问:“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什么?”何洛勾起嘴角,低哑的声音里染着浅浅的嘲讽,“好奇你跟晗哥的关系?好奇你为什么会成为晗哥的帮凶?或者说,好奇黎大哥究竟知不知道你跟晗哥之间的秘密?”
    苏瑞神色不变,微笑依旧,“是啊,通常来说你有这些疑问才合情合理。”
    何洛揉揉脖子,扭头扫了眼放在床头的手机,自然而然的抬手去拿,手腕却被牢牢扣住,力道大的超乎想象。何洛望着苏瑞,目光倏然变的犀利,被药物麻痹的神经仿佛瞬间苏醒,森森的寒意笼罩全身,“大嫂,你是在警告我不要试图逃跑吗?”
    一声‘大嫂’,成功的动摇了苏瑞的从容不迫。“抱歉,我失态了。”松开何洛的手腕,她淡淡道。
    何洛甩甩手,兀自取过手机。手机里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亦没有未读短信。内置的追踪软件里也没有显示任何痕迹,甚至连通讯薄里都不见了埃瑞克的号码。眉宇间浮起淡淡的无奈,这就是欧阳晗的风格,熟悉的甚至令人提不起半点怒气。
    苏瑞暗暗审视着她,越看越觉得迷惑。她并不十分了解何洛的过去,最深层次的认知也不过就是何洛曾经在欧阳晗身边当过卧底,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她眼中的何洛,曾经与欧阳晗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现在的身份是黎锐枫的太太,是一个有着傲人的家世却活的低调、活的随意的率性之人。有成熟女人的聪慧亦有成熟女人的狡黠,看似大而化之实则敏锐细腻。简言之,算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仅此而已。然而,何洛自醒来后的每一个反应、每一个表情都与她预期的截然不同。她试图看穿那隐藏在冷然淡漠背后的真实,她试图找出能令欧阳晗和黎锐枫齐齐为其倾心的理由。很可惜……
    “大嫂,我猜你喜欢过晗哥。”打破沉默时,何洛已站在床边,不紧不慢的换衣服。
    苏瑞极快的敛去眼底不该泄露的情绪,短暂的对视后,她坦率承认,“是的,不过发生在很多年之前。很遗憾,他眼中并没有我的存在。其实那不过是年轻时的一段纯净的暗恋,却被岁月沉淀出了不该有的难忘。”
    何洛欣赏她的坦率,直言不讳道:“我想正是因为这份被岁月沉淀出的难忘,跟晗哥重遇后,你又心动了。”
    “那你呢?”苏瑞不动声色的反击,“失而复得,难道你准备再次错过?我相信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三次。”
    药效未退,头晕无力,何洛强打精神,回道:“眼下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等我确定了黎锐枫安然无恙后,就算你想彻夜长谈都行。”说完,拿起手机就准备走。
    苏瑞拽住她胳膊,并未太用力,却把她拽了个踉跄,“你最起码还要再躺一天才能恢复体力,现在你什么都做不了。”
    何洛甩开她,面色未变,声音却冷了几分,“大嫂,我现在还是黎锐枫的太太,我们还是妯娌关系,所以我不想跟你伤了和气。你跟晗哥的往事我不关心,咱俩就此别过不好吗?”
    “晗哥……”苏瑞颇为玩味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洛洛,他阻止你去美国找锐,难道你不生气、不愤怒?”
    何洛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愤怒?一,黎锐枫有危险,晗哥不会置之不理。二,他暗算我,站在他的立场来说也无可厚非,他只不过是不希望我去涉险,毕竟black hell不是市场上卖肉的屠夫,是真材实料的变态杀人魔。就算晗哥的做事风格过于野蛮,可我理解他的初衷,所以我何必要用生气和愤怒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能留住我是他的本事,他留不住我我自然要走,就这么简单。”
    简单吗?苏瑞唇边泛起抹苦涩的笑意,心头弥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嫉妒与羡慕交织出的,唏嘘与自嘲。“就算你离开酒店也没用,你的护照被他拿走了。”
    “……”何洛叹气,“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忘记这一点。”
    就在这时,卧房外传来一声巨响,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几秒后,卧房门被人大力推开……
    “何洛我来救你了!!!!!”
    _|||
    猎豹般迅捷矫健的身影旋风似的冲过来,急刹站定,严严实实的挡在何洛身前,气势汹汹的瞪着苏瑞,一开口立马就hold住全场,“有我在谁也不许伤害她!”
    _|||again。
    ‘英雄救美’的神圣时刻,何洛拍拍萧雨的肩膀,大煞风景的恳切道:“孩子,砸坏了五星级酒店的房门可得赔不少钱。”
    果不其然,保安已经以惊人的速度集结,行进,鱼贯而入。一水的制服加警棍,眼神凶猛杀气十足。
    谁知萧小朋友完全没有被对方的阵势压倒,胸脯一挺化被动为主动拦都拦不住的张口就来,“你们这会儿倒是来的挺快!那你们知不知道我妈被这个女人囚禁在这里整整两天了?!”
    额……
    何洛有点感动……
    又有点无语……
    这是什么情况?
    保安甲乙丙丁戊各种眼神交流。
    无果。
    两名气质不俗的美女外加一名炸毛美少年的组合,其中掺杂着同性、囚禁、母子等敏感而又极易令人产生联想的元素,综合看来,似乎不属于酒店保安的工作范围。
    何洛拨开萧雨,冲为首的保安甲微微一笑,顺道抬手指指他身后,“不好意思,我们会全额赔偿酒店的损失,维修费用全部记在欧阳先生账上。子债父偿,我想欧阳先生是不会有异议的。”
    保安甲扭头一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一个高大挺拔不怒自威的男人。下意识的,保安甲向萧雨投去了既羡慕又同情的一瞥。有这样的父母,究竟是幸或不幸,恐怕只有天知道。顿了顿,他清清嗓子礼貌的道:“欧阳先生,欧阳太太,希望你们以后能以更平和的方式解决问题。维修费用计算出来后,相关负责人会第一时间通知二位。打扰了。”
    欧阳先生……
    欧阳太太……
    萧雨:无辜状。
    苏瑞:淡定状。
    欧阳:迷人的微笑状。
    何洛:……状。
    保安离去后,苏瑞正准备离开,却被何洛抢先一步,只听她对欧阳晗道:“我想我大嫂应该有些话想对你说。为了她的婚姻幸福着想,晗哥你最好别拒绝。与人为善,也算是给自己积福。你儿子借我用用,我们先走一步,拜。”说完,抬手大喇喇的搭在萧雨肩膀上,与他一起往外走。畅通无阻,欧阳晗甚至侧身从卧房门边让开,唇边挂着浅浅淡淡的笑意,静静的目送他们离去。
    电梯里,何洛顺着光滑的玻璃侧壁滑坐到地上。萧雨惊,蹲在她面前,“你怎么了?”
    何洛捏了捏他的脸,力道软绵绵的,微带沙哑的声音里染着几分戏谑,“如果你想打倒我,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萧雨鼓鼓嘴,小心翼翼的摸摸她额头,“不发烧,难道那个女人给你下药了?”
    何洛笑,忍不住逗他,“就算是她下的药也是你爹指使的。”
    “……他那么喜欢你,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何洛失笑,“哎哟,晗哥真能耐,这么快就把你收服了?”
    萧雨没好气儿的瞥她一眼,低声似自语的道:“他以前有多威风我没见过,可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其实他挺寂寞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何洛扯开嘴角,干涩的笑了笑,“小屁孩儿别学人玩深沉成吗?”
    萧雨未理会她的话,蚊子哼哼似的声音里染着几分可爱的小别扭,“尽管如此,我还是支持你跟黎锐枫在一起。因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看起来比较快乐。”
    孩子眼中的世界,简单的接近真实。
    电梯停了,门无声的滑开。何洛撑着萧雨的肩膀起身,缓缓的走出去。
    第66章
    苏瑞与欧阳晗二人对面而立。
    她面色复杂的望着这个曾经令她深深沉沦至今仍不能忘情的男人。
    岁月无情,他的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眉宇间的神态也已不再年轻。身姿依旧挺拔,目光依旧凌厉,只是慑人的锋芒不再,于坚毅沉稳中遍染沧桑。他们相识于他最张狂的岁月,那时候的他眼中只有不加掩饰的欲望与野心。为他生下萧雨的那个女孩,是她的闺中密友,也是贵族女校的资优生。然而,这样一个干净的毫无污点的女孩,却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黑社会分子,为爱离家,为爱而死,自始至终都无怨无悔。
    之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她跟他一直保持联系,没有情色亦没有暧昧,不定期的见面,地点总是同一间咖啡厅。两个人各点一杯咖啡,静静的坐一会,他的视线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马路对面的孤儿院之上,眼底压抑着淡淡的忧伤。她对他,从不齿到好奇,从好奇到心动,不知不觉的,深陷其中。某一天,当她终于鼓足勇气向他袒露心声时,等待她的,却是一抹了然中略带自嘲的笑意,还有那句轻描淡写的……
    “再见,再也不见。”
    自此,果真如他所言,久久未见,久到她已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年。
    “有话想对我说?”靠在卧房门边,欧阳晗淡淡问。
    苏瑞闻言,话里不禁染上了些许嘲讽,“我一直都有话想对你说,可惜你却从来不给我机会。说起来,我真是要感谢何洛。你肯留下来跟我倾谈,想必也是因为她临走前留下的那番话。”
    欧阳晗笑,“当然。你的婚姻幸不幸福我并不关心。不过洛洛希望你婚姻幸福,那么我自然要成全她对你的一番心意。”
    苏瑞并未被他无情的话语激怒,盯着他凝视了半晌后,面色忽然放缓,也许为了更清晰的表达心中所想,她下意识说起了英语,温润柔和的声音里,糅合着似有若无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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