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王东旭赶紧赔着笑解释:“您息怒、息怒,下奴不是这个意思。下奴是想问问,您这边每天多少冰够用?您给个数,下奴差人禀王妃一声,王妃那边点了头,府里好每天给您送来,别让小公子委屈不是。”
    尤氏的脸色便缓和了些,轻拍着阿礼“嗯”了一声,问他:“王爷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王东旭卡了壳,想了想道,“爷没给准话。可这不是避暑吗,怎么也得等天凉快了不是?”
    尤氏直觉得心里闷得慌。眼下其实还没真正热起来呢,京城的夏天又长,等到天凉快,怎么也得等三四个月。
    她看看怀里哭累了的阿礼,沉了口气,又看向王东旭:“公公借一步说话。”
    .
    清苑,孟君淮安心歇了两天。
    要说玩乐之事谁都喜欢是真的,但在他看来,眼前也实在不是出来消闲的时候。可玉引那话也对,怒气冲脑确实什么也想不清楚,他便听了她的话。
    于是这两天他都在迫着自己不想正事,更不让人去各府打听四姐的事现下怎么样了。每天就是自己读读书,带和婧划划船、放放风声,陪兰婧学学说话。
    然后晚上去“静心”——他最喜欢的其实是这会儿。
    玉引说她最拿手的就是给人静心嘛!他刚开始好奇她有什么“独门绝技”,到了清苑的头个晚上他就懂了。
    那个小尼姑!在他盥洗完毕上榻躺下之后!往他身边盘腿一坐!给他念经!
    哈哈哈哈这太好笑了,府里的妻妾跟他吟诗作对下棋画画的都有,念经的可没见过!
    他特别想笑她,可想到她是很认真、很好心的想帮他,便既不好意思嘲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他只能按捺住笑劲一声不响的听她念,静不静心不知道,反正挺安眠的……
    第一天,他就是听着她的声音睡过去的。这般一句句听下来,格外清晰地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清清淡淡的,好像不带什么情绪,偏教人觉得舒服得很。读出的经文落在耳中,仿佛能让人看到如拂尘一样的洁白狼毫蘸了黑墨,一笔一笔地将经文书在人的心上。
    第二天他多看了她一会儿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朦胧中感觉到她从他身上越过去放书,就在她回来时一把将他捉住,罩进被子里拢住!
    ——然后他就发觉她好像已经习惯这样被他强搂住睡觉了!一点挣扎都没有了!
    今天是第三天,他“坏心眼”的打算反过来干点别的。
    夜幕下的明信阁里,玉引正耐心地喂和婧吃冰碗。
    清苑比王府大,她与何侧妃住得也比在府里时远得多。然后她就发现和婧更爱到她这里赖着了,常常一待就是大半日,也不给她添麻烦,就是总不走。
    她虽然挺喜欢和婧,可也觉得这样很不合适。毕竟和婧是交给何侧妃抚养的,她总留着人多少有些不妥。
    她就跟和婧说:“你总在这儿,你何母妃会担心的。这样好不好,你乖乖回何母妃身边待着去,若是想跟凝脂玩,母妃把凝脂拨给你。”
    可是和婧小嘴一扁说不要,然后觑觑她,跟她说:“母妃,我告诉你件事,你不许告诉别人!”
    玉引就说好啊我不告诉别人,你说吧。
    和婧小拇指一伸:“拉钩!”
    玉引:“……”
    她边在心里暗叹这小丫头越来越精了,边郑重其事地跟和婧拉了钩。结果和婧拉完钩一松手,就告诉她了一个“惊天消息”:“母妃我告诉你哦,我在何母妃那里待久了,父王会不喜欢我!”
    “……?”玉引一头雾水,又想起之前的纠葛,赶紧追问她怎么回事。
    和婧就说,在何母妃那里,她什么都不能做。想多玩一会儿,何母妃便说“这样父王要不喜欢你了”;想多吃口点心,何母妃也说“父王要不喜欢你了”。
    她刚开始倔强的不信,但后来何母妃总这样说,她就觉得何母妃是对的了。而且何母妃总不让她见父王、总把她小心翼翼地“藏着”,她就觉得父王可能真的开始不喜欢她了,开始害怕。
    可再后来,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每次在正院和父王一起用膳什么的,父王都还是很喜欢她啊!还总和这个新母妃一起陪她玩,她偶尔想多吃口点心或者多玩一会儿,也都是可以的!
    和婧就开始琢磨,是不是父王其实还是喜欢她的,只是她待在何母妃那儿会莫名让父王讨厌,所以父王特别讨厌?
    ——她是觉得类似于故事里的这个仙那个怪一样,兴许是何母妃那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导致她做了一些事情之后就会招惹什么,继而让父王觉得讨厌!但她不在何母妃那里,就都没关系了!
    和婧认真严肃地说完,玉引的反应就是:“……”
    她想笑,觉得小孩子奇奇怪怪的想法真可爱,又觉得小和婧怪可怜的!
    ——这几个月过下来,她眼看着和婧一直在因为各种事担心父王不喜欢她。
    玉引一时也不知能说什么,笑了笑,继续喂和婧吃冰碗。又喂了两口,和婧忽地眼睛一亮跳下椅子:“父王!”
    “……”孟君淮一手赶紧把书背到身后,一手揽住她。
    他尴尬地笑笑:“和婧……还在啊?”
    “她和凝脂踢毽子踢开心了,我也没注意时间。”玉引说罢,孟君淮拍了拍和婧的额头,“快回去休息,父王母妃也要睡了。”
    “哦!”和婧点点头,像模像样地朝二人一福,“我回去啦!”
    “嗯,明天再来玩。”玉引招招手,目送着奶娘带她离开后,便起身去取书架上的经书。
    今天她打算给他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五千多字,长度正适合他边听边睡。而且还是佛教经典之作,适合修身养性。
    等她取下经书转过身一看,才见孟君淮手里也拿着本书。
    他跟她说:“今天先别念经了,我给你讲故事吧。”
    ……?讲故事?
    谢玉引盥洗之后,毫无防心地跟他一起躺到了床上。
    .
    第二天,王爷离开之后过了小半刻,王妃把所有下人都轰了出去。
    他、他他……
    玉引缩回床上裹住被子闷着,觉得自己双颊烫得都能摊鸡蛋了。
    他昨天给她讲了这个故事的第一回,然后把书留给她让她自己看。结果她读了一半第二回才惊觉……这是什么故事!讨厌!他就是故意欺负她!
    玉引将被子揭了条缝,看到旁边放着的那本书,一把抄起来扔远了。
    不看了不看了!说什么都不看了!
    玉引苦着脸闷回被子里,心里直骂他。真是的,他给她讲的第一回可正常了,说的是天界的一位将军在征战中身负重伤,坠入人间,被一好心的尼姑救了起来。在将军还在尼姑庵养伤时,一个采花贼潜入庵中家意欲行不轨之事,将军就一施神力把那采花贼变成石头了。
    尼姑吓坏了,缓过神来后赶紧道谢,将军则说救命之恩理应报答,愿意保护尼姑一辈子,还可助她成佛。
    ——这多感人啊?一个心地善良,一个有情有义,怎么……怎么到了第二回,突然就变了呢?
    第二回先写了尼姑和将军日久生情,便还了俗。而后一笔带过二人成婚,突然就写到洞房花烛夜“床上的”事了!
    还写得特别细致,细致到她这个明明只是在出嫁前听宫里的女官教过几句的,看着文字都能想象出具体的画面了!
    那画面真是……活、色、生、香!
    而……而且,书里竟还带着配图!
    玉引一回想自己毫无防备间翻到的那页图就觉得羞愤欲死。图画得很讲究,栩栩如生地给她呈现了半掩的床帐、凌乱的被褥以及衣不蔽体、身体交叠的二人。
    玉引拼力地不去多想,这画面也还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便又逼着自己不许想他们的身子,只许想脸!
    然后她就发现……画里女子的神色好像、好像很……开心?
    或者说是激动?兴奋?但反正不是痛苦。那张脸分明被描绘得红扑扑的,嘴巴微微张着,上扬的嘴角明显带着笑。
    这种事很舒服吗?
    这句话在玉引脑子里一划而过,她立刻猛地要起头,不许自己想这么没羞没臊的事情。
    可她却又情不自禁地再度揭开了被子,目光落在被她扔远了的那本书上。
    那本书摊在那儿,摊开的书页上恰又是一页画。好像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页,颜色不一样。
    她竟忍不住有点好奇这一页上画的是什么。
    就看一眼,只一眼!
    玉引暗自拿定了主意,摒着息下了榻,朝那本书走去。她走得蹑手蹑脚的,一点声音都不敢有,就好像自己在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坏事。
    她刚将书捡起来,乍闻门被扣得一响!
    玉引几是下意识地就将书背到了身后,感觉自己的双颊弹指间又热起来,外强中干地喝道:“什么事!说吧!”
    “娘子……?”珊瑚被她这语气弄得不明就里,静了静,才禀道,“王东旭来了,说是小公子这几天一直哭闹不止,只嚷嚷着喊热。侧妃说他是想殿下了,想问问您,能让小公子过来避暑不能?”
    玉引的心弦一绷:“她都怀胎七个月了……”
    “是,奴婢也是这么说。但王东旭说,尤侧妃半句未提自己也要来,只道若您肯答应,就让人送小公子过来。”外面的声音至此顿了顿,而后,又带着几分不确信告诉她说,“侧妃还说,不敢给您添麻烦。会让奶娘们尽数跟着,如若小公子有什么不妥,自只是奶娘的错处。”
    ☆、第38章 心情
    事情关乎阿礼,玉引不好自己拿主意,就拿去问孟君淮。
    结果他就一句话:“让她好好安胎。”
    玉引:“……”她原正被那本书弄得脸红心跳,现下一个字都不想跟孟君淮多说,但见他这样不管细由就一句话丢过来,又不得不详细解释一下尤侧妃的意思。
    于是她说得十分言简意赅,将尤侧妃着人带的话重复完了,声音便就此停住,连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被她“能省则省”了。
    孟君淮看了看她:“你想让阿礼过来?”
    “我觉得……”玉引低着头想了想,反问他,“如果阿礼在我这儿出了什么意外,殿下怎么想?殿下会觉得我是和郭氏一样,是戕害庶子的人么?”
    他被她问得一怔,转而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你这是对尤氏有防心?”
    玉引点点头,没有否认。
    上回在凝脂的事上,尤氏“动了胎气”。当时她确实满心都是担忧,可后来他一点拨,说尤氏是在跟她斗气,她也就立时懂了。
    再细作回想,尤氏在她面前确实会时不常的有些不恭敬,没有不恭敬到值得她生气,但也让她能感觉得到。
    她们都是专门学过礼数的人,或许偶尔会出疏漏,但像尤氏这样多次的“疏漏”也是不对劲的了。所以她即便不是故意,也要么是不服、要么是不忿。玉引再斟酌之后就回过味来,知道尤氏或多或少在成心跟自己较劲。
    而既然尤氏能拿动胎气的事跟她斗气,会在那次之后轻而易举的就消停下来吗?多半不会。
    所以对她的防心,玉引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她并不屑于“整治”尤氏,在她看来,为此劳心伤神没有必要。单凭她是正妃、尤氏是侧室这一条,她就已经在绝大多数事上比尤氏占理呢,那又何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呢?随缘一点儿,谁都更轻松嘛。
    是以玉引掂量着,日后能不跟尤氏有交集,就别有交集。如果必须有交集呢?那她就先把孟君淮的意思问清楚。
    她现在就在直白地问孟君淮的意思:“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但殿下怎么想?如果殿下信我不会做坏事,让阿礼过来就没关系。如果殿下对我不太放心,就直接回绝了尤侧妃为上!”
    孟君淮觉得新奇地看着她,不知说点什么好。
    他一直以为她不懂的,可没想到她懂。但要说她懂吧……他又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能这样摊开了问她了。
    后宅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都是避着他的,郭氏害阿礼的事虽然后来闹得大,但事先都没让他听说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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