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樱唇温润,方才的余香还残留在鼻间。
    徐少卿垂眼望着怀中的玉人,只觉说不出的怜惜,恨不得一直这样拥着她不放手,永远也不离开这狭小的地方。
    方寸之间,柔情无限。
    此时雨势渐渐小了些,彼此间的呼吸和心跳之声却愈加清晰。
    他只觉怀中的娇躯愈发火烫,自己也按耐不住,便又探过唇去吻上那樱唇。
    高暧已不像从前那般羞怯,反倒有些许期盼,然而刚一碰触,便觉他似与方才大不相同,那唇间的紧压竟还带有躁动的意味……
    她不禁一惊,还未及反应,那对不安的薄唇便已顺势向下,在她脖颈间游走起来,那本来揽在腰侧的手也顺势上移,开始不规矩起来。
    “啊!厂臣,不……”
    她死命按住他的手,扭着身子把头偏向一边,不让他得逞。
    徐少卿只道她是一时放不下脸来,含羞而拒,并不理会,一边继续施为,一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此处又没别人,公主怕什么?”
    高暧愈发急了,红着脸拼命推拒道:“厂臣别……你容我说话。”
    “公主要说什么?”
    她不由愣住了,原不过是情急之下随口说出的言语,只不过想让他罢手,哪里想过要说什么?这一来倒叫他给问住了。
    抬眼见他唇角轻哂,那双狐眸中闪烁的光更是炽烈无比,心头不禁更慌了。
    虽然没有说破,但她却知道他不是奴婢,若任由他恣意下去,今日非做出些事来不成,那却如何是好?
    自己虽然欢喜他,甚至可说是生死以之,但此时却没来由的害怕起来,总觉这般苟且既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自己。
    正自思虑时,脑中忽然一闪,猛然间便想起了那件要紧事。
    “厂臣,前些日子太后召见,说要与我择一门婚事……”
    ……
    骤雨如晦,挂檐如帘。
    亭外被一片阴郁笼罩,莫说远处的起伏山峦,就连液池的水面也已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孝感皇后倚在美人靠上,手托茶盏,放在猩红的唇边抿了一口,眉间皱了皱,便又回头笑道:“本宫听闻,这品茗之人若遇好茶,便邀友共饮,聊茶赏器,与众同乐。如今这茶虽然算不得上品,陛下却也不至不说话吧。”
    天承帝高昶立在另一边,面向突兀的山石,面色沉郁。
    “皇嫂除了茶之外,若是没别的话说,便请回宫歇息吧,朕也要回乾清宫理政了。”
    那冰冷的语声飘进耳中,犹如寒风扑面。
    孝感皇后只觉浑身冰寒刺骨,胸中却是怒火升腾,无论上次参觐回宫,还是这趟登基为帝,见面之后,他总是这般冷着脸,便连初见之人也不如。
    她咬牙暗自一哼,但望着那长身玉立的背影,心中却又软了。
    忍着气,又温声道:“陛下方才还说要尊奉本宫,便如先皇在位时一般,怎的现下话还没说几句,就急着要赶本宫走了?”
    高昶仍不转身,鼻中轻哼一声:“是皇嫂说有要事同朕商议,如今翻来覆去却只说些闲话,朕国事繁忙,虚耗不起,皇嫂若果有急事,便请直言,不然朕便真要走了。”
    孝感皇后嗤的一笑:“呵,国事繁忙,虚耗不起?那陛下为何又与云和在这里煮茶赏景?若是本宫不来,只怕陛下现在还不舍得走呢!”
    高昶霍地转过身来,冷然道:“皇嫂这话何意?”
    “陛下莫要高声,省得叫那些奴婢们听到了。”
    孝感皇后捏着那茶盏笑道:“本宫一个先皇后,敢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只是民间百姓都言长嫂如母,陛下若知敬重,本宫便提醒一句,自家妹子虽好,可毕竟这是皇宫内苑,凡事还需检点些,别累及了皇家的声誉清名。”
    高昶面色铁青,眼中寒意陡盛。
    “皇嫂方才的话辱及朕与云和,还请慎言,朕不想与你计较,今日只做没听见,告辞了!”
    他袍袖一挥,刚跨出两步,就觉浓郁的香风从背后袭来,跟着便有一双臂膀紧紧揽住他的腰身。
    “别走!阿昶,求你别走……”
    孝感皇后从背后死死抱着他,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尖涩语声已变得凄楚可怜,竟像在哀求。
    “阿昶,你还记得么,当年若不是你,莫说入宫为后,恐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从那时起,我便忘不了你,就算这些年做皇后,时时刻刻念着的也是你,难道……难道你竟瞧不出么?”
    她说到这里忽然哽咽起来:“阿昶,除了人前,求你别再叫我皇嫂……叫我婉婷,婉儿,叫什么都好,哪怕就像当年救我时叫……叫我一声谢姑娘。为了等你,我连孩子都弃了,如今后位也没了,难道你就不该对我有一丝怜惜么?”
    说到情致缠绵处,她硬拉着高昶转过身来,痴痴地望着他道:“我不求什么名分,只要你时常来看看我,别将我当成什么皇嫂,这便够了。阿昶,答应我好么?”
    第94章 午风晴
    这番情真意切,哀告如泣的话说出来,足以让天下任何男人软化。
    孝感皇后就是这般想的,也满心以为必定会如此。
    只待自己再加一把“火”,便能眼前这人彻底熔掉。
    她暗自一笑,涌身向前,将高昶紧紧抱住,头脸挨在他胸前,等待着那期盼已久的缠绵……
    果不其然,很快她就觉对方身子微动,那双臂膀已自上移,似也要搂抱自己,不由心中大喜。
    可那兴奋之念才刚涌起,紧抱着他的双手就被抓住,硬生生地掰开。
    她只觉腕间像被铁钳紧箍,火辣辣的疼,心头更是惊诧莫名。
    抬眼就见他脸色比方才更加阴沉,还多了几分漠然的嘲意。
    “你……”
    “皇嫂请自重,莫要行此等背德之事。”
    那森然之声让她不由打了个寒战,脑中一片茫然。
    这般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竟也不能让他动心么?
    不可能!
    明明自己识得他在先,这些年来深居宫中想着,念着,为了他连亲生孩儿都不要了,换来的就只是一句“自重”?
    “阿昶,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一定是恨我当年答应嫁入宫,可那……啊!”
    话未说完,高昶却忽然手上用力,猛地将她推开。
    她躲避不及,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
    “阿昶,你……”
    “没听清么?那朕便再说一次,皇兄在位十五年,国事上虽无多少建树,但宅心仁厚,并无半点对不起皇嫂的地方,还请皇嫂念着夫妻之情,自重!”
    他说着,霍的转身又要离去。
    “别走,别走!”
    孝感皇后扑上去,死死抱住他,抽噎道:“你说得没错,高旭他爱我,这十年来日日夜夜将我捧在手心里,唯恐有半点冷落,可那又怎样……我并不爱他,我爱的是你,是你啊……不,阿昶,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声泪俱下,忽然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泣道:“阿昶,我知道你心中是有我的,若真是无意,早该将我这个先皇后赶去东西五所那里清静去了,如今却还让我留在坤宁宫里,这番心意难道还不清楚么?我知道,你只是才刚登基称帝,朝中未稳,又有太后盯着,行事还有顾虑,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哪怕再等十年也无所谓。”
    高昶听完,仰面一笑。
    “朕让皇嫂继续留在坤宁宫原只是一番敬意,没曾想却惹出这般误会来。也罢,朕回去便下旨,请皇嫂即刻移居乾西五所,也就不用胡乱猜疑了。”
    他话音刚落,便觉抱住自己双腿的手臂登时顿住了。
    “高昶,这是你的真心话么?你当真要对我如此无情?”
    “朕对兄嫂向来敬重,何言无情?只要皇嫂莫再无理取闹,朕便诚心尊奉,一如从前,若再有今日之事,那就莫怪了。”
    孝感皇后双臂颤巍巍地滑下,目光凝滞,已是面如死灰。
    高昶不去管她,理了理袍服,抬脚便要离去,才刚走了两步,身后之人忽然又叫道:“陛下且慢,本宫还有话说。”
    他剑眉一立,顿住了步子。
    侧过头来,却见孝感皇后已站起了身,眼角泪痕未干,但却已恢复了之前那副倨傲尖刻的神色。
    “皇嫂还有何事?”他有些不耐地问。
    孝感皇后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地挪到案几边,伸手拿起一盏茶,端详道:“本宫听说,前几日太后娘娘召见云和,要与她择个驸马,可有此事么?”
    这话忽又转到高暧身上,他脸色不由更加沉冷。
    “此事与皇嫂无关,就不必过问了吧。”
    孝感皇后嗤的一笑:“陛下差矣,本宫与云和乃是姑嫂,自来将她当做亲妹妹看待,又不是外人,怎说得上无关?难道问一句也不成么?”
    高昶别开头,哼道:“此事已同母后说过,朕自有主张,莫要再提了。”
    “为何不提?听说腊月末云和便十八岁了,这般年纪还不婚配要等到何时?本宫以为太后娘娘说得极是,早早嫁了人,也好有个归宿。本宫族中正好有个表弟,比云和只大一岁,人品样貌俱佳,春闱殿试又中了二甲进士,选在翰林院供职,依本宫看,他们二人实在……”
    “朕方才说自有主张,皇嫂难道没听见么?”
    孝感皇后见他横眉立目,面色铁青,却毫无惧色,竟在矮几上坐了下来,施然笑道:“陛下这是怎么了?男婚女嫁乃是世间大礼,人之常情,本宫不过待代自家表弟提个亲罢了,陛下何故如此疾言厉色?”
    顿了顿,又道:“莫非陛下的主张是要将云和一直留在宫中,兄不兄,妹不妹,悖逆伦常,遗羞后人?”
    高昶咬着牙,双拳在袖管中颤抖,望着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忽然觉得她竟是如此可怜可笑。
    只为一己私欲,便要去计算别人,即便得不到,也不惜将其毁掉,全没想过这般近乎病态的执着究竟又有何意?
    他不由笑了笑:“朕是天子,该有什么主张,其后自明,皇嫂就不必枉费心思猜度了。”
    “高昶,你真要一意孤行?那庵堂里长大的野丫头究竟有什么好?你就不怕本宫去向太后娘娘说知,现下就将她发付了,到时闹得满朝皆知,纵然你是皇帝,可也挡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孝感皇后拍案大怒,说到后来已是胸口起伏,声嘶力竭。
    高昶呵然一笑:“朕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仰不负天,俯不愧民,皇嫂尽管去将这些诽谤之词说与母后听,朕无愧于心,何惧之有?”
    言罢,转身而去,再不向她瞧一脸。
    走出几步,还听背后那尖厉的声音充满怨毒地叫道:“高昶,你记着,只要本宫还活着,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谢婉婷可不是任人呼喝的!”
    ……
    雨势已歇。
    天空却仍旧黄蒙蒙的,泥草的咸腥气混入鼻间,没半点爽朗之意,仿佛下一场暴雨随时都会降临。
    黄瓦铺砌的重檐屋脊被清洗一新,氤氤的像笼了层水汽,正中牌匾上那“景阳宫”三个字愈发显得卓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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