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连续看了三条,陆明玉目光忽变,诧异地拿出一套马装,上面是白底绣荷景的窄袖衫子,下面配胭脂红的长裙,长裙裙幅前后开衩,方便策马而行。陆明玉下意识看向衣架旁边,果然又发现几双精致漂亮的马靴。
    趣园的事已经过去几天了,陆明玉今日却第一次忘了她亲楚行的那一下,忘了楚行“占了她便宜”却丝毫没有愿意负责的意思,忘了楚行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这个事实。此时陆明玉心花怒放,提着裙子转过去,兴奋地问祖母,“祖母是要带我去学骑马吗?”
    她一直想学骑马,想像男子那般策马疾驰。京城贵女多有会马术的,但上辈子陆明玉在可以学骑马的年纪时,母亲已逝,父女不亲,对威严冷落祖母的祖父只有惧怕,陆明玉唯一能撒娇的长辈只有祖母。祖母同样可怜,除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的孤僻父亲,只剩她一个愿意亲她的孙女,大抵是被姑姑的死伤透了心,祖母从不让她做任何危险的事,包括学骑马。
    后来陆明玉嫁给了楚随,楚随答应要教她骑马,却因为各种琐事耽误了。
    “祖母,你真的同意我学骑马?”陆明玉摸摸这身漂亮的马装,依然不敢相信。
    朱氏笑眯眯地点头,鼓励孙女,“阿暖先去试试,看看合身不。”
    陆明玉用力嗯了声,美滋滋跑去祖母的内室换衣服,走前还没忘提上靴子。换好了,陆明玉在屋里照照镜子,自己看够了,再出来给祖母看。裙子妍丽,她容光焕发莹如珠玉的脸颊更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孙女艳冠京城,朱氏与有荣焉,把孙女叫到身边,笑着夸道:“咱们阿暖怎么打扮都好看,那就这样定了,月底你祖父陪皇上去凉山避暑,阿暖跟祖母一块儿去。”
    陆明玉笑容一僵,震惊地抬起头,“去凉山避暑?祖母也去?”
    朱氏“老脸”一红,孙女眼睛亮晶晶的,哪怕知道孙女年纪小还不太懂事,朱氏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嗫嚅道:“你,你祖父要带我去,祖母舍不得阿暖,就把阿暖也带上,到时候你祖父陪皇上逛,祖母看阿暖骑马。”
    明惠帝要去凉山避暑,消息早就传出来了,陆斩更是提前跟妻子打过招呼。一开始朱氏没觉得如何,现在进了五月,离丈夫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朱氏一边给丈夫准备行李,一边默默地不舍,前两天睡觉竟然梦到她也跟丈夫去了凉山。早上靠在丈夫怀里,朱氏把这事当趣事讲,没想到她一说,陆斩就提出带她一起去。
    朱氏又高兴又怕被人说闲话,此次避暑,肯定会有官员、勋贵携家眷同游,但带的多是年龄适合出游的子女,顶多带个最受宠的小妾打发夜里时光,正室们忙着管家,想去也脱不开身。如今她一个老太太竟然要陪丈夫去,朱氏越想越尴尬,坚持不肯去。
    但陆斩在她面前向来说一不二,知道妻子心里是愿意的,就是顾虑太多,陆斩就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妻子去。朱氏没了退路,呆呆坐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把孙女叫上陪她,届时就说孙女非要拉上她一起去,不就成了?
    所以朱氏先让人准备好衣服,再来贿赂孙女。
    陆明玉太了解自己的祖母了,看着祖母洋溢着满足快乐的脸庞,陆明玉情不自禁笑了。
    祖母与祖父年纪越来越大,感情却越来越好,祖母现在过得一定很开心吧?上辈子老两口相敬如宾,祖母一心扑在她身上,祖父来了祖母不见欢喜,祖父不来祖母也不在乎,祖父那性子,更不会主动低头,前世皇上去凉山,祖父可没有提议带祖母同去,自己去的,到了那边不知怎么回事,还病了一场,回来人瘦了一圈。
    “好啊,我陪祖母去,只是怎么劝我爹我娘答应,就得祖母出手了,要是他们不同意,我也没办法。”陆明玉瞧瞧身上的马装,笑着给祖母出了一道……难题。应该是难题吧,这一去就要在凉山住两个月,陆明玉觉得,父母多半会非常舍不得她。
    抱着一摞新衣裳回了梅苑,陆明玉派采桑、揽月悄悄留意母亲的动静,得知母亲去见祖母了,陆明玉竟然有点紧张。她想骑马,她想去外面散散心,想当初她能忘掉前世与楚随的恩爱,江南美景立了不小功劳,这次或许也能……
    眼前浮现楚行身穿神枢营指挥使官服的冷峻身影,陆明玉心跳忽然漏了一下。
    不对啊,皇上去凉山,神枢营肯定也要跟着护驾的,那她也去凉山,岂不是有可能遇见他?
    停滞的心再次恢复跳动,扑通扑通的,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
    想到楚行,陆明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发生了那样的事,陆明玉怕见他比想见他更多。
    可她已经答应了祖母……
    陆明玉头疼,她趴到床上,一会儿盼望母亲能留下她,一会儿又……还是希望能去。
    翻来覆去,听到外面丫鬟朝母亲行礼。
    陆明玉一骨碌坐了起来,萧氏进门,瞧见女儿披头散发脸蛋发红的模样,自认猜到女儿为何兴奋,萧氏无奈地瞪了女儿一眼,坐到床边,轻轻点了点女儿脑袋,“瞧你乐的,阿暖你记住,娘虽然答应让你去,但你到了凉山,必须听祖母的话乖乖待在祖母身边,不许单独带着甘露她们乱跑,否则出半点错,回头让我跟你父亲知道,以后别说京城,就是咱们家大门,都不许你出!”
    “我知道,娘放心吧!”陆明玉扑到母亲怀里,脸颊一阵比一阵烫。
    能与楚行在一个地方,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欢喜,但陆明玉也会听母亲的话,除了学骑马,她一定不会四处乱溜达,免得碰到楚行。
    待到五月月底,陆明玉前一晚直接跟祖母睡的,早上天没亮,娘俩就被丫鬟叫醒起来收拾。陆斩准备妥当过来看,瞧见一身素净淡妆的柔婉妻子,以及妻子旁边娇滴滴牡丹花似的小孙女,没忍住,嘴角微微翘了翘。
    “走吧,趁崇哥儿他们还没醒。”
    四个孙子一个小儿子,陆斩只带了长孙陆嘉平,孙女里面,也只有小孙女适合出游了。
    ~
    京城距离凉山,快马加鞭一日就到了,但皇上出行,车马绵延数里,走得自然缓慢,第五日后半晌,众人才抵达凉山行宫。陆斩身为兵部尚书,被安排住进一处非常宽敞雅致的别院,连陆明玉都分到了一个小跨院。
    皇上避暑也要批阅奏章,陆斩几乎脱不开身,但他提前派人给妻子、孙女安排好了行程。
    陆明玉先陪祖母游赏凉山风景,逛了三天,终于轮到去草场了。
    早上从行宫出发,陆明玉一身马装坐在车里,忍不住悄悄扯开一条帘缝。此时他们已经置身草场,碧绿的草原如条不知边际的绒毯,一路往远处铺开,抬头看,湛蓝的天空悠远澄净,一朵朵白云点缀其中,随风变幻。
    风景怡人,陆明玉看了会儿,又忍不住放眼观察四周。远处有几个小小的影子,不知谁家公子娇女在信马由缰,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是谁。除了他们,视线所及,再也没有旁人了。意识到今日多半也遇不见楚行,陆明玉有点失望。
    “阿暖别急,一会儿咱们就到马场了。”陆嘉平骑马跟在马车旁边,见妹妹一脸悻然,他笑着道,伸手指向马车另一侧。
    陆明玉精神一震,凑到祖母那边的车窗,雀跃地挑起帘子,果然瞧见一片用栅栏圈起来的马场,距离他们大概还有半里地的距离。就在陆明玉看过去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马场前面,车后跟着几骑侍卫。
    “大哥,那边好像是,三皇子、四皇子?”陆明玉低声问道,认出那是只有皇子才能乘坐的马车,而这次皇上出行,只带了三皇子、四皇子。
    陆嘉平策马向前,眺目辨认,“是……国公爷也在。”
    陆明玉都准备放下帘子了,忽然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她手一抖,再次攥紧窗帘,紧张地偷眼往外看。皇子们都下车了,车夫牵走马车,露出了在场的所有人,其中一人一身黑衣,身形格外高大,恰好他转过来,冷峻脸庞瞬间被明媚晨光照亮,光彩夺人。
    真的是楚行。
    陆明玉心慌意乱,没看清那边都有谁,匆匆放下帘子,缩回原位坐好。
    “哪个国公爷?”朱氏好奇地问,京城就她记住的,有三个国公。
    陆明玉佯装平静,小声道:“楚国公。”
    朱氏想起来了,笑道:“这个我知道,是叫楚行吧?论亲戚,阿暖还得叫他表舅舅呢。”
    陆明玉低下头,一点都不想叫那人表舅舅。
    马场外面,楚行奉皇命教导三皇子骑马,与堂弟楚随提前在马场等候,却不料四皇子也跟来了。
    “楚大人,我也要学骑马。”九岁的四皇子一身紫色长袍,跳下马车后,颐指气使地对楚行道。
    楚行面无表情,看向三皇子。
    楚家大姑娘嫁给了大皇子庆王,三皇子与庆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平时与楚行、楚随见面较多,私底下称呼便亲昵了几分。但三皇子畏惧楚行,面对楚行质问般的眼神,三皇子就像做错事的孩童,低头,看着四皇子的衣摆道:“大哥,四弟也想学骑马,你教教他吧?”
    四弟缠着他,他就带四弟来了。
    兄长发话,四皇子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楚行目光落到他身上,低头行礼,声音冷冽:“四殿下,皇上只命微臣教三殿下骑马,四殿下千金之体,微臣不敢擅自指点,四殿下真若想学,请先去求得皇上口谕。”
    四皇子皱眉,不悦道:“只是骑个马,你直接教我就行,这点小事何必去烦扰父皇。”
    楚行神色不变,“微臣只奉命行事,四殿下若无口谕,微臣不敢教,马场也绝无人敢教您。”
    “四弟,你去求父皇吧?”三皇子最老实,听楚行这么说,他好心地劝道。
    四皇子气得脸都白了,为了学骑马,他求了父皇不知多少次,但每次父皇都说十岁才能学,今天他想背着父皇偷偷学,没想到楚行竟然不听他的。
    “他不教我,你教!”人都来了,此时再走多没面子,四皇子瞪了楚行两眼,忽然使唤楚随。
    楚随心里冷笑,脸上却笑得十分温和,“对不住,没有皇上口谕,微臣亦不敢。”
    四皇子大怒,刚要朝楚随发脾气,却见楚随朝他身后望了过去,四皇子下意识转身,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靠近,看车上标识,乃陆家马车。四皇子刚刚只是恼羞成怒,其实心里很清楚,他今日是学不成骑马了,正好有人过来,他吞下怒火,趁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罢了,那我站在一旁,看三哥学。”
    弟弟听话,三皇子欣慰地笑了,准备进马场。
    楚随却道:“殿下稍等,那是陆大人的长孙陆嘉平,听说他马术超凡,殿下何不请他同游?”
    三皇子哪有什么主见,楚随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奇地看向陆家马车。
    楚行面对四皇子的骄纵无动于衷,此时却长眉微锁,侧目看向堂弟。
    楚随朝兄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他猜得到马车里坐着何人,知道兄长心里必然也很清楚。
    楚行回想那日在自家竹楼上的所见所闻,眼看马车停了下来,他低声训诫道:“不许胡闹。”
    楚随正色点头,凤眼期待地看向马车车门。
    他没想对陆明玉做什么,就是,依然放不下她。
    第93章 093
    马车停在了马场前。
    楚随、三皇子、四皇子不约而同望向车门。
    只有楚行,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了附近的草地上。不管走到哪里,身份越显赫的人越会被人留意,陆斩身为兵部尚书,早在京城,他要带妻子、孙女出游的消息就传开了。陆斩是武将提拔起来的,在这边几次随皇上出游都策马而行,那么这辆马车里坐的是谁,不言而喻。
    楚行自然不会怕一个豆蔻少女,但他不想看见陆明玉,不想勾起那段他努力忘掉却无论如何都望不掉的暧昧回忆。他两辈子都没有过女人,两辈子的第一次肌肤之亲,在连续几晚情不自禁回想之后,楚行不得不承认,就算他对陆明玉没有男女之情,他可能永远也忘不掉她了。
    忘不掉,又绝无更多可能,那就只能避免更多接触。
    一侧楚随漫不经心看过来,对上兄长冷漠的侧脸,楚随有些意外又觉得再正常不过,他这个大哥,除了家人,仿佛就不曾对外姓女子在意过。
    车帘动了,楚随立即看了过去,就见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缓缓挑起车帘,下一刻,陆明玉低头弯腰走了出来。她穿了一条胭脂红的长裙,草原凉风吹来,她裙摆摇曳,似大红的花瓣在风中晃动。上面是条白色小衫儿,衣领袖口都是淡青色,衣摆上绣着出水芙蓉。单看身段,楚随心中便涌上一股只有遇到陆明玉才会生出的悸动,他迫不及待地往上看,却恰好对上陆明玉投过来的目光。
    蓝天草原,她一袭红裙站在马车上,如花娇美,但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看见他,原本微红的面颊陡然转冷,更是迅速低垂眼帘,犹如见到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东西……
    楚随忽然记起上次两人见面陆明玉对他的评价,她骂他,骂他是被人碰过的东西。
    先是挨了一记冷眼,随即记起不好的回忆,见到美人的愉悦心情一消而散,楚随往旁边走了两步,眼睛看着别处,不想让陆明玉以为他多放不下她似的。可默默站了会儿,楚随又忍不住悄悄观察陆明玉。
    有一段日子没见了,这丫头出落得似乎更美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打扮的关系。
    陆明玉因为要面对楚行而忐忑紧张的心,在看到楚随那一刻也稳稳地定了下来。两兄弟谁都没看,下了车,陆明玉恭恭敬敬地朝两个皇子见礼,“臣女见过三殿下、四殿下。”
    四皇子认得她,更记得父皇对陆家姐弟的宠爱远远超过自己,才九岁的男娃,情窦未开,陆明玉再美他也不会对她生出好感,反而倨傲地瞥了陆明玉一眼,“今日我与三哥在此练马,你过来做什么?”
    陆明玉头还低着,闻言意外地挑挑眉,不太明白四皇子为何这么大的火气。
    刚想解释一番,就听有人道:“四弟,这是阿暖,姑母的女儿。”
    不是替人解围的语气,而是单纯的解释,声音清朗平和,听起来特别让人舒服,就像真把她当亲戚一样。陆明玉站直身体,笑着看向三皇子,三皇子刚给弟弟解释完,一回头对上陆明玉明艳的笑脸,三皇子莫名有点害羞,问陆明玉:“表妹来这边玩吗?”
    陆明玉看向他身后的马场,点点头:“我也是来学骑马的。”
    说完退回祖母身边,给刚刚下车的朱氏介绍两位皇子。朱氏进过宫,怎么行礼她都知道,只是才屈膝,三皇子就笑道:“免了免了,您是表妹的祖母,不用这么客气。”
    少年郎憨厚谦和,朱氏越看越喜欢,道谢过后,笑眯眯地转向楚行:“世谨怎么也在这儿?”一眼都没往楚随那边看,犹记孙女跟她告状,说楚随骂孙女的爹爹也就是她的宝贝儿子是瞎子。
    长辈问话,楚行恭敬地上前一步,垂眸回道:“皇上命我教导三殿下骑马。”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老人旁边小姑娘胭脂红的裙摆上,绿油油的草地,惊心动魄的红,像她嘴唇的颜色。
    朱氏大喜,把孙女拉到前面,笑道:“真是巧了,阿暖今天也要学骑马,都说世谨骑术好,那你有空也指点指点阿暖?”在朱氏看来,楚行是孙女的长辈是亲戚,教地肯定比那些马官好,如此她更放心。
    楚行哪还敢教陆明玉骑马,正要婉拒,陆明玉抢先开了口,撒娇般抱怨长辈:“祖母您又糊涂了,表舅舅要教三殿下,哪有空管我,走吧,祖父肯定为我安排好了人,咱们先挑马去,别耽误三殿下的正事。”
    言罢挽着祖母手臂绕过楚行,走开几步再停下,远远地朝三皇子点点头,“殿下先去挑马吧,我与祖母第一次来这边,待会儿再进去。”下定决心远离楚家兄弟。
    三皇子挺喜欢这个漂亮表妹的,但他早就想骑马了,因此寒暄后,他兴奋地转向马场。两个皇子走在前面,楚行随后跟上,楚随难以察觉地再看陆明玉一眼,这才跟了上去。陆明玉呢,对楚行的倾慕与对楚随的反感打成平手,反而彻底淡然了,拉着祖母在附近随便逛逛,等三皇子一行人选好马离开了,她们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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