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阿扬迈开小短腿。
    走了一段迎来一个牵着一头母牛和两只小牛的老大爷。
    许连雅上去问路。
    “你好,我想请问下,赵晋扬家怎么走?”
    老大爷好奇地看着母女俩。
    “赵晋扬。”许连雅以为他听不懂普通话,放慢了语速。
    “呵呵,我知道,我知道。”老大爷用桂林话回道,“阿扬嘛。”
    桂林话里“扬”发“痒”的音,念快了也跟普通话差不离。
    阿扬闻言,“嗯?”地一下抬头,却见两大人都不理她,注意力又回到母牛身上。
    老大爷又削削削说起桂林话,手不停比划。
    许连雅艰难地复述:“往前走,路口右拐……再走然后左手边一栋两层的房子,新楼……是吗?”
    老大爷笑着点头,又问是他家什么人。
    许连雅装没听懂,频频谢过,拉着女儿赶紧走。
    村里楼房千差万别,有外部装修的红砖房,也有老旧的泥土房,还偶见贴着瓷砖的小洋楼。
    赵晋扬的家出现在眼前时,她松了一口气——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屋前有一片地坪,一群鸡在闲散地散步,正巧一位中年妇人端着铁盘出来,往食槽撒食,那群鸡咕咕地围了上去。
    喂鸡妇人直起身,许连雅正好看清正脸。
    当母亲后,许连雅常常对小孩身上表现出的遗传现象感到趣味。就像现在,她一眼就确定那妇人就是赵晋扬的妈妈。
    许连雅拉阿扬到路边石墩歇着,说:“我们到了,那就是,等天黑后再进去。”
    阿扬仰头瞧了一眼,问:“为什么要等天黑?”
    许连雅在她耳边叽咕好一阵,阿扬不断点头。
    七点四十五,许连雅瞅着时间差不多了。
    “妈妈刚才跟你说的记住了没?”
    阿扬用力地说:“嗯!”
    许连雅拍拍她脑袋,“我们今晚睡路边还是睡屋里,就看你等会表现了。”
    入夜后乡村沉入特有的宁静与漆黑,周遭只有偶尔的狗吠和夏虫的窸窣。
    屋子大门没关,漏出一方昏黄的灯光。
    许连雅敲了敲门,扬声问:“有人在家吗?”
    无人应答。
    她有些紧张地握紧女儿的手。
    又敲三下。
    里头妇人的回答随着拖鞋声传来。
    “谁啊?”用的是带口音的普通话。
    可能是年纪和经历的共同结果,仔细瞧来,姜敏要比许彤苍老许多。
    姜敏交替看着这两陌生来客,目光过渡到小的那个脸上时,疑惑明显转成了惊讶。
    “你们找谁?”
    “阿姨,你好。我们来这里找个人,但他好像不在家,现在没船出去了,能不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
    许连雅把阿扬拉到自己身前,好叫姜敏瞅清楚似的。
    这是个信号,阿扬收到了,可怜巴巴地说:“奶奶,我们出不去了,能不能、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我们会给钱的。”
    姜敏的迟疑不像怀疑,更像从震惊里缓过神。最后让开身,说:“进来吧。”
    “你们从哪来的?”
    阿扬在许连雅店里呆惯了,一点也不怕生,说:“我们从南宁来找——”
    后面两字被许连雅捂在手心,“我们从南宁来的。”
    “南宁啊,挺远的。”
    许连雅抽空向阿扬使眼色,阿扬知错地自己捂住嘴。
    “你们还没吃饭吧?”
    “没有。”
    “一会我给你们做点,但是没剩什么菜了。”
    许连雅连忙说:“没关系,我们吃得不多。”
    阿扬附和,“嗯,吃得不多。”
    姜敏回头露出第一个微笑。
    姜敏把她们带上二楼,“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住楼下。你们就住这里吧,被铺前几天刚晒过的”
    这间应该是客房,光秃秃的只有一张吊着蚊帐的床。好在是新屋,开了灯亮堂堂的。
    姜敏烧了一盘番茄牛肉和空心菜。
    阿扬第一筷子就往牛肉夹去,姜敏在旁托腮问:“合胃口吗?”
    阿扬只顾咀嚼,可能也没听懂这样的表达。
    许连雅提醒:“奶奶问你好吃吗。”
    “好吃!”
    姜敏笑了,“几岁了?”
    “五岁,我明年就上一年级了。”
    许连雅又说:“别光吃肉,吃点青菜。”
    饭毕,许连雅要帮忙收拾洗碗,姜敏制止了。
    “晚了天凉,你带孩子洗澡吧,我来就行。”
    姜敏带她们去了浴室后回到厨房,碗筷都浸水盆里了,人却发起呆。
    她越想越蹊跷,越想越不得劲,冲了冲手,边擦围裙上边进房取了手机到屋外。
    手机屏幕很大,字体更大。
    姜敏戳出电话本第一个名字拨了过去。
    很快,电话被接起,嘈杂人声里夹着碰杯的声音。
    一个男人操一口桂林话懒散地说:“妈,死吗事?”
    第75章 第四章
    听那头吵吵闹闹,姜敏问:“吃饭了没?”
    赵晋扬说了正在,又重复开头的“什么事”。
    姜敏说:“没得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那头但笑不语。
    姜敏没心思与他瞎扯,说:“明天得空回来一趟没?”
    “出什么事了?”
    电话打得急,还没寻得合适理由,姜敏支吾着:“明天村头李家老二结婚,你回来喝喜酒呗,好多人都回来了。”
    “哪个了?”
    “比你小几岁的,你小时候还和他一起去偷过柿子,被人家捉了一起送回来,记得没?”
    “呵呵,那个啊。”赵晋扬说,“都十几年没联系了,不去了,你帮我封个红包。”
    “……”
    “就这事啊?”
    姜敏埋怨:“你就没得空回来么,有那么忙?”
    “这店不是刚开吗,我得看着点。再说现在是荔枝和西瓜的季节,得趁热多赚点。”
    “……八月龙眼,九月葡萄提子,十月是国庆和柿子,十一二月柑子柚子,忙到年末都歇不了是没。”
    “妈,你真懂。”赵晋扬越来越没谱。
    “你就是不愿回来……”
    赵晋扬叹了口气,“妈,要不你过来吧,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一个人也无聊,在家是做饭,过来也是。”
    “我才不无聊,出去了你来帮我养鸡吗?”姜敏咬咬牙,甩话道:“你老婆孩子找上门来了你回不回?”
    赵晋扬又发出呵呵的浑重笑声,满嘴不正经的嘲讽:“是没,我老婆美不美?”
    “……你又喝酒了。”
    “喝了点,没多。”赵晋扬声音忽然疲惫下来,“跟以前同事在一起呢。”
    姜敏心里那点琢磨没了依靠点,泄气地说:“你身体刚好,少喝点酒。”
    “真没喝多。”
    “不回就不回吧。你自己注意身体。有空自己做饭,外面的不干净。烟也少抽点,你现在身体不比以前了。”
    赵晋扬不知是真委屈还是装的,说:“我做饭费劲啊,让你过来你又不肯。”
    姜敏听着,悲哀就像夜色浸满她的身体,凉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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