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林校从来就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奉献精神。
她能理解很多无私的精神,但这种,她根本就是打从心底里不能明白,好像超出了她认知的范围,赵霞到达了另一种高度,林校无论如何都不能企及的“高度”,但这种高度,叫林校觉得害怕。
她紧紧地拽着手里的尼龙袋,就怕这些东西给丢了。
十五分钟,对于林校来讲是太慢了,可对于等待着的赵霞来说是过得太快了,快得都让她不想上客车,眼见着林长富利落地上车找好位置坐下,她回头看看两个跟着身后的女儿,硬着头皮上车了。
林洁跟赵霞坐一块儿,林长富跟林校坐一块儿,四个人刚好前后左右坐着,林长富瞅一眼林校,又状似不屑地转过头,侧头看向窗外,双臂环在胸前。
林校没看他一眼,这个人的嘴脸,她上辈子都看够了,以前还幻想着他能像别人家的爸爸一样,直到她死前都没能有这个机会,这辈子,她再也不想了,他从来不愿意当个像样的爸爸,她又何必非逼得他要当呢?
她往后靠着,闭着眼睛假寐。
这一路,四十五分钟,要说长也长,要说短也短,于林校来说不过是睡了一觉,而且是精神头十足,于赵霞来说,像是比刚才的十五分钟还要短,她并没有很快地就下车,几乎是等到车里的人全都下了,她才慢吞吞地下车。
“快点,磨蹭什么呀,”林长富站在车下,非常的不耐烦,冲着赵霞又是瞪眼睛又是横鼻子的,“还不快走,我是没时间跟你们拖!”
赵霞的脚步一滞,“往哪里走,那地方在哪的?”
“嘴巴没长吗,问人不就知道了?”林长富没好气地高声嚷嚷。
林洁就要去问人,到是林校拉住了她,她眉毛一扬,林校对她使了眼色。
“在西冲路226号,从这里往右边走,一直往右边走,在新峰路那边右转就是了。”林校知道那里的地址,早就问过了,办离婚手续的地方就跟结婚登记的地方一块儿,一边办登记,一边办离婚,“走过去就行了,很快的,二十分钟就能到。”
林长富回过头剜她一眼,“小孩子家家,插什么话!大人事情,都要跟来?”
林校就当没看到一样。
“你不是讲要离吗?不走吗?”林洁冷冷地插话。
赵霞见他这个脸色,也稍稍硬了点心肠,“走吧,快点走。”
也不管林长富了,她就往前走。
林长富见她往前走,也立马跟上,别看他腿这样子,走起路来还真不比赵霞慢,身体一斜一斜的,越走越快。
县里还是林校年少时见过的一样,最繁华的还要数通往县府的那条大街,街面两边全是各种各样的店,还有另一街也差不多,县一中就在那条道上,在后来这都算县里的老城区了。
婚姻登记处并不在民政局里面,而是在山脚下,都在一层,一层楼下面除了最右边的房子另作他用,其余的都是婚姻处的范围,开放式的办事窗口,这边是办理结婚登记的,而办理婚姻手续的则在另一边的单独办公室里面,办公室外面还有个类似于调解室的房间,让准备离婚的夫妻在那里准备离婚协议,或者再冷静一下考虑是不是真要离婚。
林校一家四口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婚姻登记处的门才刚开,这一家来得实在是太早,人家才到上班时间,刚开门,就碰到一对办理离婚的夫妻,还带着两个女儿。
“离婚?”
办事员接待了他们一家四口,公事公办地问起来。
林长富不客气地就坐下,昂着脖子,“嗯,离婚,跟她再也过不了。”
办事员再看向赵霞,也问了一句,“离婚?”
赵霞站在那里,并没有坐,双手局促地交叠在身前,一听办事员问她,她就有点紧张,手放开来一指向林长富,“他要跟我离婚!”
那语气,怎么听都有点委屈的样儿。
听得林校都有点想笑,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对的话,如果这不是她的父母的话,她肯定要是笑的——
可这两个人是她的父母。
办事员在这里办理离婚手续不知凡尔,看看这一对夫妻,又看看差不多要成年的两个女儿,“你们村里调解过没有?镇里有没有调解过?”
“没有。”林长富梗着脖子生硬的回答,“不要他们调解,我就要离婚,我就是同她过不去日子了,还要调什么解,今天就要离婚,就要同她们三个离得干干脆脆,一点关系都没有。”
办事员听得点头,再转向赵霞,“你呢,怎么想?”
赵霞听到林长富还在那嫌弃同她过不下去日子,脑袋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见小女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就把那东西放在桌上,“我也要离婚,我也是同他过不去日子了,他老是赌博,我两个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要晓得要脸面,早点离离掉算了,就当我两女儿没爹好了……”
“两个都考虑清楚了?”办事员再问了一句。
林长富先点头,赵霞也跟着点头。
“身份证,户口本,还有结婚登记证,你们的离婚协议书也要有。”办事员挺尽职地告知他们需要什么东西来办理离婚手续。
“协议书?”赵霞有点傻眼,“什么协议书?”
林长富立即瞪她一眼,“一点没见识,不就是离婚协议书!”
办事员点点头。
“我没弄过,不会弄的。”赵霞慌慌地望向办事员。
办事员不慌不忙地拿出来几份样本,“从这里看看,再手写,两个人再签个字就好了,主要是你们商量好屋里有什么财产,还有两女儿的跟谁。”
“囡都给你,我不要。”林长富怕担责任,话先讲在前头。
赵霞叫他的话气得不轻,“个没良心的爹,你不要,我要,屋里一份钞票都没有,就老家两间屋,我一间都不要,全是你的!”
“你想要我还不给你呢!”林长富将样本推到林洁面前,“读了这么多年书,写点字应该会写吧?快点把你妈讲的话都写下来。”
林洁拿过办事员准备好的纸笔,把大张的复写纸放好,直接就按样本上的内容写了下来,无非就是两个因性格不合而要求离婚,别的事都是他们两个讲的一样,没有丝毫变动——
“喏,你自己看。”她把写好的东西推到林长富面前。
林长富看也不看,直接拿过纸,在上面痛快地签了自己的名字,还按了手印,还斜着嘴角,冲着赵霞,“你也快点签字,我可没功夫等你。”
赵霞看着离婚协议书,年轻时进过扫盲班,还算是认得字,想着就这么一签字,两女儿就跟没爹一样,眼睛就微微发红,眼眶里湿湿的,她还是没掉眼泪,当着办事员的面,她没好意思哭——
她真签了字。
也按了手印。
还领到一本离婚证,绿色的。
没等她们母女三人走出婚姻登记处,林长富早走了,他叫了辆黄包车走,把她们母女三人远远地甩在身后,根本不理会她们。
刚走出婚姻登记处的赵霞,却突然地嚎哭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般。
就算是林校自认一颗心早就让现实打磨的无比坚硬,还是被这样的嚎哭声给刺痛,林长富再不好,还是赵霞的丈夫。
可对于林校来说,林长富的存在,足以叫她的一生都阴暗度日。
终于离婚了,对于上辈子的林校来说,从来就没有想象过能让林长富跟赵霞离婚的一天,她一直会以为赵霞就这么跟林长富吃苦一辈子的——她忽然间觉得肩头都轻松了许多,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
她回头看林洁,林洁朝她眨眨眼睛。
那一瞬,她又觉得自己做对了。
她不是想拆散林长富跟赵霞,而是想让赵霞过得不那么艰辛。
有生之年,她想尽力让赵霞过得欢快些。
到车站时,并没有看到林长富的人影。
“你爸怎么没看见,是不是还没过来?”赵霞到车站时眼睛红通通的,神情蔫蔫,没有半点精神,没看到林长富的身影,就下意识地问起来,“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便是赵霞,像是还没从离婚的事中清醒过来。
但是面对两女儿时,她画蛇添足地解释道,“到底是你们爸,别走错路了。”
☆、第047章
林校本来想说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能走丢了不成,到是手被林洁一拉,她也知道不能把赵霞逼得太紧,万一逼紧了,赵霞又跟林长富一块儿,到时真是得不偿失,今天她们两姐妹的努力都是白天费工夫了。
“说不定他前班车就回去了,”她换个说法,“你不知道他嘛,这县里回镇上还不是简单的事?他出门都比我们多,我们都没走错路,他肯定不会的。”
听这话,赵霞没再说什么,她也知道女儿的说是对的,心里头总有点空落落的难受,可这种想法又不能跟两个女儿讲,她心知两个女儿的态度,不由得拉住两个女儿的手,迎向她们担忧的眼神,“他总不会走丢的,本事一直比我大,比别人都大,没轮到我去担心,都回家吧,赶得及就在家里吃饭,赶不及我们今天就去吃快餐?”
就林校这个年纪,在上辈子还真就没吃过快餐,最平民价格的快餐对她来说都是件奢侈的事,赵霞居然这么说,似乎真是看开了点。
林洁紧紧地握住林校的手,林校的手都被她捏得疼,手心里湿湿的,全是汗,她很能明白她姐的心情,她也是一样的,在办妥手续之前,她还是无数次想过中间是不是可能会出现意外功亏一篑——
“好呀,”林洁乖乖地应着,本来还想说在家里就随便吃点,不用这么破费去外面吃,可思及这都是难得的高兴,也就没有反对,“随便点些菜吃吃饭就好。”
车票还是林洁去买。
赵霞在那里搓了搓手,出门太急,一股气上来就出来了,身上压根儿就没想到要钱的事,她这么个年纪了,还不如女儿想得周到,又看看身边的小女儿,矮大女儿半个头,去年还矮一个头,今年已经拔节般长高了,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女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再不是小小的时候了。
“嗯。”赵霞应着,脸上露出些许欣慰,“回去我们就搬家吧?”
林洁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就点头。
林校早就有这个念头,心里还在想着要怎么提出来,没想到是赵霞先提出来,还是让她有点诧异,以至于没能同林洁一样点点头。
她的迟疑,在赵霞看来还以为她是不愿意搬家。
“阿校不想搬?”她又吞了片晕车药,吞药片对她来说是个苦活,老是吞不下,就管使劲喝水,使劲往下咽,“还想住在那里?”
林校这会儿摇头了,“没,还是搬吧,不想再住在那里了。”
等母女三人回到镇上都已经近十二点了,快餐店这会儿都没有什么吃的了,镇上吃饭点都挺早,一般快餐店十一点半左右都没有什么人吃饭了,她们三人就还是回家煮点吃吃——
到家了,才晓得家里就跟被什么糟蹋过一样,衣柜子都被打开了,里面的衣服都弄乱了,翻出来了,这让赵霞脸色大变,她连忙地拿出钥匙去开门。
隔壁租户的门关门,好像没有在家。
林校隔着窗子看着屋里的情况,不止衣柜子,还有这房间里所有的东西,能翻的全都翻过了,灶台上的煤气灶都被丢砸在地上,电饭煲也在地上,里面的冷饭都落在地面,地上掉落的冷饭,有被踩过的痕迹。
不止赵霞睡的床,连着草席都翻过了,就连林校两姐妹的床都给倒翻过来了,除了两姐妹放在床底的书瞧着没动过一样,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底朝天的翻过。
除了林长富,没有别人。
赵霞往衣柜里翻了翻,又去翻了翻她那件一直带着的结婚棉袄,往棉袄衣袋里抠过好几次,都没能抠出什么东西来,一时间,她的脸又红又白,就在红白之间来回,拿着结婚棉袄的手都有点颤抖。
“没、没了……”她的嘴唇动了动,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能是什么没了,必定是钱没了。
赵霞平时省下来的钱,都是打算给女儿读书准备的钱,不多,也就几百块,她攒的很辛苦,也知道两个女儿读书需要更多的钱,她没有更多的能力,就想着能攒一点儿就攒上一点儿,——
只是回来晚了一点儿,这些钱就全让林长富拿走了。
她几乎痛恨起来她的心软,还在车站担心他走错路了,这些都无疑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耳光,打得她几乎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近乎麻木。
赵霞一下子被击溃了,坐在那里,愣愣地,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没了感知的能力。
而这样的赵霞叫林洁心里挺不是滋味,她走过去将人给扶起来,“妈——”
赵霞被她扶着坐在床沿,一时之间还没能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