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拿不住了,李修齐的手伸了过来,肌肤轻轻擦着一触,他已经拿住了我的,脸色冷峻的继续听着白国庆的讲述。
    我站在原地没动,松弛下来的手指却还在抖着,听着这样的所谓故事……我能想象得到白洋的神情,她只会比我更加情绪激烈。
    “忘了说明一下,我既然讲出来了就没打算绕弯子让你们猜,我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的……我去陪着晓芳的日子不远了,你们这些没用的警察却还没能发现我做过了什么,二十年里我都做了什么,没办法,我只能在离开之前,自己告诉你们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突然瞬间偷停了一下,想动弹一下身体却差点摔倒,胳膊被李修齐空着的一只手给紧紧抓住了。
    “我说道哪儿了……对,我要告诉你们,给我写信的这个人叫王建设,这件事之后隔了两个月吧,他就跟自己的老婆,岳父还有女儿,一起先我一步去见了晓芳……估计他是没看到晓芳。因为他上路的时候,眼睛已经被挖掉了,看不到了……呵,一个男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事,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被糟蹋成那样不去救,他就该死,就不配长着眼睛!他以为告诉了我真相就可以赎罪了?在我这里不会,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要他也尝尝眼睁睁看着他在乎的人被折磨却不能救的痛苦,所以他是在老婆孩子都死了以后,眼睛才被挖掉的……”
    “我叫白国庆,那个灭门的案子。就是我做的,呵呵。”白国庆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身后的连庆同行,很小声的啊了一下,很意外这么多年一直悬着的案子,竟然是这么出现了犯罪嫌疑人。
    李修齐始终无声的听着白国庆的一段段讲述,不管说了什么情节,他都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可是白国庆止住咳嗽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也难掩内心的剧烈情绪了。
    “那六个畜生发泄完了,本来也醒酒了,开始有人慌了,跟晓芳道歉。还说只要晓芳不报警把这事说出去,他们会给晓芳补偿的,晓芳只是哭不说话,可凭我对它的了解,她一定会报警的。”
    “可是王建设在那封信里跟我说,晓芳最后竟然点头同意了不报警告发那些畜生,我不知道这话的真假,因为晓芳没了没办法去对证……可是没想到,那几个畜生里的一个人,却说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留了活口,下了山回去了。一定会报警的,大家全都得完蛋!既然都这样了,索性一了百了……结果你也知道了,晓芳被畜生们扔下了山崖,然后说她是自己掉下去意外摔死的,加上后来的一系列背后打点走动,晓芳就那么成了意外死亡的可怜人,她那个后妈为了拿到学校和那些个畜生给的补偿款,也不愿追究事情的真相了,我想过用正常的手段去抓住他们替晓芳报仇,可是……以我那样的身份和地位,没有路我走得通。我知道这点,我只能靠自己想办法报复他们几个畜生,我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随着白国庆的话步步深入,那条无形之中把几个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受害人联系到一起的共同点,已经隐隐现出真身了。
    “我报复的最痛快最完美的一个,就是当年提出杀了晓芳的那个人!大概十年前,我在漫长的煎熬等待里,终于等到了他的女儿刚刚开始美好人生的时刻,这时候毁灭掉,打击该有多刺激呢……我把那个向宏的女儿,美院漂亮有才的女老师,肢解了,据说我带走扔掉的她漂亮的身子,好几年之后是被一条狗给发现的!哈哈……哈哈……”
    白国庆可怕的笑声响起,我甚至都不敢在此刻去直视某个人的目光了,这些话停在他的耳朵里,已经不能用折磨二字来形容了。
    我逼着自己去看正拿着我的,对白国庆的话听得最真切的李修齐。
    李修齐原本握着半举着的手,缓缓地在放低,伴随着他闭上的双眼,眼角在微微抖动着。
    071 我依然站在爱你的地方(015)
    一分一秒的时间,在山风中无声的流逝,不过极短的一段沉默,却像煎熬了整个轮回。
    那头白国庆的笑声已经止住,可他也没继续说下去,我把从李修齐手里拿回来,连着喊了白国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那,能告诉我一下,白洋她还好吗……”我最后试着问了这么一句,那头马上有了响动,像是人发出的沉重呼吸声。
    走在最前面的人折了回来,快步走到李修齐身边,发觉李修齐脸色难看的闭着眼睛,不解的朝我看过来。
    “有发现了吗。”李修齐睁开眼睛,低声问回来的人,那人赶紧跟他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白叔,你在哪儿。”得不到回应,我也还要继续问下去。
    李修齐这时听完了那人的话,看着我用唇语说,找到他们了。
    我赶紧点点头,心里终于好过了一些,发现了白国庆和白洋的位置就是好消息。
    山路的人都开始快速前进,我拿着走到李修齐身边,他用自己的打了一些字给我看,意思是让我继续保持和白国庆的通话,他和其他人去现场。
    我示意明白了,大部队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一直不再说话的白国庆,终于咳嗽了几声,叫了我,我马上回答他我还在。
    “当年在王建设家里,我留下了一个活口,所以那不算是灭门案,原来在睡觉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看着我笑,我的脸上沾了她爸爸的血。我抱起小女孩时,她还伸手好奇地去摸,小巴掌上也蹭上了血……咳咳……就是那时候,报复那六个畜生的办法才在我心里慢慢出现了,我没杀了她,我把她抱走了就养在自己身边……”
    我听着白国庆的话,脚下也快步朝李修齐他们走的方向追上去。
    “我要把她养大成人,如果我有生之年不能被警方抓到,那就在临死之前,给这孩子讲个故事,告诉她我究竟是她的什么人……我是她的养父,更是她的杀父仇人。杀了所有亲人的仇人。”
    一股激烈的悲伤袭上我的心头,我终于忍不下去了,大声冲着吼了一句,“白国庆,你疯了吗!白洋,你究竟把白洋怎么样了,说话!”
    那头,隐隐传来许多人叫喊的声音,声音还越来越清晰,难道是李修齐他们已经到了,我也小跑了起来。
    白国庆和我的对话,很快就结束在了这里。那边里很快传来李修齐的声音,他和连庆警方已经找到了白国庆和白洋。
    “白洋昏过去了,我看了一下应该没大事,白国庆也被控制了,你在往这边走吗。”李修齐有些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道。
    知道白洋没事,我顿时像是从身上卸下了千斤重量,脚下速度快起来,“我马上到,已经看到咱们的人了!”
    一处临近路边的大斜坡边上,站满了人,有警察也有围观的路人游客,我沿着一段上坡跑上来。就看到了这些。
    我焦灼的用目光扫了一遍人群,没看到白洋,不过已经看到了被三个警察围住控制起来的白国庆,他就坐在路上,身边没看到有轮椅,他的体力是怎么带着白洋走了这么大段山路的。
    看来人的潜力果然是巨大,尤其是在某种扭曲的精神力量支撑下。
    我跑过去,开始喊白洋的名字,有警察同事闪开,我看到了李修齐,他半蹲在地上,怀里抱着的人正是白洋。
    白洋头发散乱的靠在李修齐怀里,脸色苍白,眼睛紧紧闭着,她的胳膊环抱在自己胸前,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姿势,我职业敏感的观察着白洋,可很快情绪就被关心和难受取代,我叫着白洋名字,多希望她马上睁开眼睛冲着我笑笑,就像过去无数个那样的时刻。
    我一直羡慕白洋,羡慕她虽然是单亲家庭,可却得到了不必任何父母双全孩子少的疼爱呵护,白国庆很好的扮演了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
    白洋一路快乐恣意的长大,除了在爱情上因为曾添体验到了烦恼和失败,可她还是明朗依旧,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女孩会面临如此残酷的身世真相。
    她最在乎最爱的父亲,毫无预兆的换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在他生命临近终点的时刻,白洋遭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我想象不出来。
    连我这样一个习惯了人生突变的人都难以接受白国庆的另一副面孔,更别说白洋了。
    白洋被背起来准备送出去赶往医院,我和李修齐都没走,我们一起走向了被反铐住侧卧在地上的白国庆。
    他也看着我们,脸色很平静,缠绕他很长时间的病色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驱赶走了,白国庆安静的看着我走近,慢慢笑了起来。
    真实的笑容,比噩梦里那个沉默不语的白叔,更加让我心头发紧。
    李修齐缓缓蹲到了白国庆面前,他的眼里不知何时开始浮起了清浅的笑意,并不着急的问,“十年前,我也正在暗自准备着要向自己心爱的女人求婚,可是4·1号来了,愚人节这天老天没跟我开玩笑,而是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我也跟你一样,失去了我爱的人……向海桐,那个被你肢解了只留下头部的女老师,就是我准备求婚的女孩。”
    白国庆凝视着李修齐,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渐渐地,他们的脸上也都……有了眼泪在流。
    这也是连环凶手终于浮出水面后,李修齐唯一一次流泪,这之后一系列的繁忙工作里,他不但没哭过,连话也说得少了很多,一直到我们顺利的把白国庆带回了奉天羁押审讯,他甚至跟我说的话都没超过二十句。
    当然这也有我好多时候都留在医院陪伴白洋有关。白洋在送进医院几个小时后就苏醒过来了,医生说她是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引发的昏迷,身体本身并没大事,静心休息一段就很快会恢复的。
    可是我知道,白洋受伤了,伤得很重很重,隐形的伤口只有她自己才摸得到在哪里,只有她自己感受得到伤口有多深,我很担心她。
    白洋也明显的沉默起来,甚至清醒以后都没问过我白国庆的情况,还是我主动跟她说了一下,她只是躺在那儿安静的听着我说话,等我说完了就笑笑,点点头,然后就说自己困得不行要睡一下,闭上眼睛后就好久都不睁开。
    她似乎在回避我,我感觉得出来。
    白国庆的身体也在被押解回奉天后,迅速恶化了起来,最后不得不送他进了医院,对他的正式审讯也只能在医院特殊安排的病房里进行。
    审讯之前,我之前和李修齐从宾馆房间拿到的检材结果也出来了,可以证实白洋的确就是连庆二十几年前那个灭门案中不知去向的小女孩,她的dna和警方保留的王建设和家人的比对成功。
    我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白洋,觉得说不说,白洋都早已经知道了。
    不过审讯白国庆之前,我还是去医院看了白洋,她和前几天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医生建议我们应该找一下心理医生,因为白洋的身体真的很正常健康。
    病了的是她的心。
    我看着白洋如今的样子很难受,没想到她有一天竟然会跟我一样,也是心里生了病。
    我们这下子真的成了难兄难弟,大学时白洋总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我跟她的关系,结果这么快就一语成谶。
    审讯的时候,我和李修齐都去了,我们不负责审讯,只是和其他人一起在医院给我们临时安排的隔壁病房里,通过视频屏幕观看。
    石头儿和半马尾酷哥坐在了白国庆的病床旁边,审讯由石头儿亲自出马。
    我和李修齐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都聚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几个医生和护士仔细给白国庆检查确认过身体状况可以接受审讯后,都离开了病房。
    “如果不是这人的dna和案子里采集到了精液样本比对上了,我打死也不会想到那么凶残的连环杀人狂,竟然就这个样子……”站在我们身后的一个刑警,感慨的说着。
    我和李修齐都不说话,他除了见到我跟我打了个招呼之外,目前为止就没再跟我说过话了,他目光沉峻的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嘴唇上习惯性的来回摩挲着。
    “恶魔通常和凡人一样,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沉默中的李修齐,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紧接着有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他说的时候,目光照旧盯着电脑屏幕,屋里其他人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人说这话说的太好了,简直是神点评。
    “这是奥登说的话,我借花献佛罢了,那边开始了。”李修齐动了动身体。他起身把自己坐的椅子移到离电脑屏幕更近一些的位置放下,自己却推到了所有人的后面。
    我扭头看着,看到他退到了病房雪白的墙壁边上,往后一靠,背手而立。
    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刚要回头看审讯,目光一闪之间,又转回去继续看着李修齐,看清楚后心里莫名的一揪。
    李修齐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银镯子,我肯定他平时从来不戴任何饰物,这镯子之前也没见他手腕上有,应该就是刚刚离开了大家视线后才拿出来的。
    那银镯子……曾经佩戴在一只美丽的女人手腕上,手腕抬起落下之间,画笔描绘着美丽的事物。
    曾经,也出现在一副高度白骨化的遗骨手腕上。
    李修齐注意到我的注视,眼神漠然的看了我一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看着我。
    我赶紧转过身。
    隔壁的房间里,石头儿开始了审讯,白国庆仰面躺在床上,目光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问他可以开始了吗,他嗯了一声说可以了。
    我双手环抱在胸前,隐起来的双手却已经握成拳头,心里想起来我离开白洋的时候,她突然在我身后对我说,等宣判的那一天,她会出庭的。
    “我会以白国庆家属的身份去旁听宣判的,到时候你陪我一起……”这是白洋的原话。
    他还能熬到被法律审判的那一天吗,我看着屏幕里的白国庆,总莫名有感觉白国庆不会让自己以被告的身份结束这一生。
    医生也说了,白国庆目前的情况,随时有可能出现意外,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同时要通知他的家人。
    尽管是在医院,可按着法律程序,白洋作为家属也不能和白国庆见面,所以白洋才会跟我说,她要等宣判那天再去。
    “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我来问你直接回答问题就行了,可以吗。”石头儿声音低沉严肃,正在问白国庆。
    “可以。”白国庆低低的声音回答道。
    之前我已经非正式的听过了有关案情的讲述,可是白国庆毕竟只是讲了一部分,他必须把每个案子的情况都讲出来,按程序还要带他回案发现场进行指认,可看他目前的状态。恐怕要成问题。
    我和李修齐跟专案组碰头开会时,石头儿他们听到白国庆是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时并没多大反应,因为这个可能的结果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了心里预设。
    可是听到白国庆自己供认,案发更早的连庆灭门案也是他做下的之后,石头儿他们都很意外,半马尾酷哥都罕见的多了好多话分析起来,他说这种情况在连环杀人凶手身上,是个很特别的例子,值得研究。
    是啊,是特别。
    等我在李修齐不在的情况下,跟他们说了白国庆在里跟我说的所有事情后,每个人都表情复杂的沉默不语,向来正义感十足的赵森,隔了好半天叹了口气。
    向来冷漠面对一切的半马尾酷哥,率先开口说了一句话,他说,“人真的没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有的只是好与坏哪一面在你身体里占得更多。”
    我明白,大家都是人,都在法律之外,对白国庆有这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同情。
    可是不论如何,他以暴制暴甚至更加残暴的的报复,绝不是正义的,虽然他的确如愿给仇人送上了生不如死的折磨,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石头儿按着案发顺序进行讯问,灭门案说完之后,开始说第一起的连环案。
    “2003·5·20日,你是怎么对被害人吴晓依下手的。”石头儿问。
    白国庆几乎没在病床上动弹过,除了他的嘴。
    “她很热心,我去她上班的超市买东西,几次,几次后摸清了她上下班的时间,然后去她收银的出口等着付款跟她说上话了……咳,等她那天下班回家时,我就装着跟她顺路,问她是不是也是跟着父母从连庆移民到浮根谷的。她说是,还跟我聊起来,很爱说话……我假装无意提起了她爸的名字,说起了连庆的印染厂子弟小学,孩子防备心理太差,听说我是做瓦工也懂水暖,就,就领着我去了家里,说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让我帮她看看,下水总是不顺,跟她爸说了好几回了。也没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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