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徐令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惊恐万分,甚至到了肝胆欲裂的地步。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日噬发生时,皇太孙东祺和双鱼就站在这一块地方。
    而现在,两人都不见了。
    “都给朕救人去——”
    皇帝双眼蓦然瞪的滚圆,脖颈青筋爆凸,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
    日食发生的前一刻,段元琛正与自己的三皇兄齐王离开圣母庙,两人往风调雨顺碑的方向拾阶而去。
    齐王大了段元琛五六岁,从前段元琛还小时,时常带他一起出游射猎,关系亲近。
    “七弟,三哥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齐王状若随口地继续道,“从你回京后,不止太子,听说老五对你的一举一动暗地里也有所盯着。你自己要担心些。”
    天微微地开始转暗。段元琛抬头望了眼天色。但齐王心有所思,并无任何觉察,继续道:“你在关外待了十年,如今刚回来,三哥自然还是你从前的那个三哥,但咱们兄弟里头,有些人现在到底在想什么,恐怕和十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了。七弟你若是还记得十年前你被父皇杖责时三哥曾替你求过情的话,当知三哥对你的关切是出于手足之情……“天色慢慢转为昏黄,周围风开始变大。
    齐王也终于也感觉到了不对,停下脚步,抬头望天,渐渐露出惊惶之色。
    “不好了!难道竟遇天命噬日?此大凶兆也!天下要出何事?”
    齐王失声道,声音微微发抖。
    段元琛眺望了眼已经变得影影绰绰的石碑所在,神色微微一凛,猛地抬脚,几步并作一步地登上石阶朝前飞奔。
    周遭阴风大作,天穹一度漆黑,他提着一口气,终于奔至石碑近前时,天穹已经从漆黑中渐渐复明,风也渐渐止息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迅速四顾了一圈。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天下人的皇帝,正被他的几位皇兄和几个随行宫人给牢牢团护在了中间。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神色灰败,但身体却毫发无伤。
    他的视线继续寻着那个一袭青衣的身影,却没找到她,直到看见那块一人多高的石碑旁,地上仆着大片碗口粗细断枝,枝叶的罅隙里,仿佛隐隐露出了一片青色的衣角。
    段元琛的呼吸一滞,心脏猛地悬了起来。
    第32章
    地上到处是断枝散叶,一片狼藉。双鱼趴在那里,一腿被碗口粗的树干给压住,暗红色的血染上了袍角。
    她的身下,便是东祺。
    东祺无事,连一点皮也不曾擦破,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宫人小心翼翼地将枝干挪开,解双鱼和他出来时,他两眼依旧无神,直勾勾地发愣片刻,方“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宫人们争相围着东祺,双鱼被六福扶着慢慢坐起身时,感到眼前一阵发黑,额头也沁出了汗,几绺额发被紧紧地贴在额前,显得一张脸孔愈发的苍白。
    “不好了!沈姑娘流血了——”
    六福失声大叫起来。
    双鱼闭了闭眼睛,等朝自己袭来的那阵晕眩过去了,睁开眼睛,看见段元琛推开一个正往自己跑的宫人,几步就到了自己的面前,竟就蹲了下去,随即伸出手,小心地揭开了袍角。
    她穿在内里的白色衬裤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段元琛迅速看她一眼,从自己的袍角上用力撕下一段布条,将她还在流血的小腿紧紧地裹了起来。
    接着,双鱼就被他从地上横抱了起来,朝山下方向快步而去。
    方才还被压着时,双鱼也只感到腿上一阵钝痛,此刻压住了腿的那截树干被挪走,疼痛反而变得尖锐而鲜明起来。
    她原本痛的有些精神恍惚,等发觉自己竟被他横抱了起来,吓了一大跳,顿时清醒了过来。
    虽然自己是受了伤,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的举动,未免还是有些令人侧目。
    双鱼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让他放自己下来。
    “莫怕,我这就送你去就医。”
    他低头对她说了一句,声音温柔无比,脚步并没有片刻的停顿,在身后十几双眼睛的注目之下,健步如飞,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尽头。
    皇帝望着他送双鱼下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随后慢慢扭过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到那块石碑上。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却又仿佛在想着什么。
    周围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皇帝盯着那块石碑。
    人人脸色凝重。
    身后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山上那些起先安排着的侍卫和在山下等候着的大臣们,终于赶了上来。
    武将还好,文官个个爬山爬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见到皇帝站在那里,噗通噗通全都跪了下来叩拜:“皇上!微臣护驾来迟!微臣罪该万死!”
    皇帝慢慢转过身,扫了一眼面带惊惶的大臣。
    “下山吧!”
    片刻后,皇帝淡淡地说道。
    ……
    刘伯玉等人拼命上山之时,没忘记带上龙辇。
    这一趟,皇帝并没有拒绝,一语不发地登上龙辇,叫人送东祺上来与自己同坐。
    辇夫小心翼翼地抬起,随即往山下走去。
    一众数十人,屏声敛气地跟随皇帝龙辇下山,除了脚步声,竟无半点别的杂音。
    皇帝一路仿佛都在想着心思,脸色越来越阴沉。随行之人便愈发的噤若寒蝉。就连东祺也不敢发出半点动静,坐在皇帝边上时,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皇帝,神情困惑,又夹杂了些心有余悸。
    ……
    双鱼一侧小腿伤及骨头,树干砸下来时,一截断枝恰好又划破了皮肉,伤的不轻。太医清理完伤口,正了骨,上药裹好伤处后,叮嘱双鱼须得卧床静养,至少两个月不能下地。
    太医走后,宫女替双鱼换了衣裳,扶她慢慢坐起来时,门口一个人影晃了一下,双鱼转头,见段元琛来了。
    双鱼便靠在床头,朝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殿下方才出手相助。我已经好多了。殿下无须再在这里陪我了。您若有事,尽管去便是。”
    她的唇不再如樱朱般光泽,泛出淡淡的血色不足的颜色。为方便她躺卧,发髻也被宫女拆了,一束长发随意垂落下来,周身上下,只剩耳边一副米粒大的垂珠耳坠还没摘除,随她转脸说话时,珠坠扑簌簌地轻晃,侧旁恰有一片日光从花窗中照进来,珠光便投在她苍白的一侧面颊上,随她说话的韵律而微微晃动着,让她原本已经彻底失了血色的一张面庞凭空地添了几分灵动。
    双鱼向他道谢完,没听到他有回应。忍不住悄悄抬眼,再望了过去。见他依旧站在距离自己十几步之外的那道门槛旁,也不进来,也不出去,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仿佛在出神的样子。
    她屏住了呼吸,但脸庞到了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开始发烫,苍白面颊就像染了层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
    “七殿下——”
    双鱼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再次叫了他一声。
    段元琛终于回过神,见她双目望着自己,神色迷惑,又仿似含了些娇羞的少女之态。
    他立刻觉到自己是失态了。脸竟然破天荒地感到微微一热。
    他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更不至于在一个女子面前,失态到了这样近乎失礼的地步。
    段元琛并不习惯这种似乎突然便降临到他身上的陌生感觉。
    他极力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定了定神,望着她道:“你安心休养。我先走了。”
    他简短地结束了和她的对话,吩咐宫女用心服侍好她,转身便迈出了门槛。
    ……
    皇帝回到行宫,便派人领着东祺来探双鱼,传了口谕,好生嘉奖了一番。
    当天晚上,皇帝下令提早结束鹿苑之行,明日一早便起驾回宫。
    皇帝做了这么一个看似仓促的决定,但徐令并无半点意外。
    事实上,从山上回行宫后,他就等着皇帝开口说回去了。
    天命噬日,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不是一件能以寻常心来看待的事情,尤其对于以天子为别称的帝王来说,更是和天兆不祥联在了一起。
    第二天,皇帝便离开了鹿苑。
    双鱼因为刚受了伤,皇帝特准她留下养伤,将太医和一个御厨也一并留下,许她伤势好了再回去。
    过了两天,安姑姑竟然来了,说是奉命来这里服侍双鱼的。
    双鱼从前曾听六福提过安姑姑的身份,是故去的荣妃身边的人,段元琛也是她从小看大的,如今又是宫中女官,分位非普通宫女所能企及,哪里敢要她伺候,再三推辞,请她回去。
    安姑姑微笑道:“沈姑娘,莫说你此次受伤是为了救护皇太孙,便是没这层,我来这里服侍你几天,也是理所当然的。”
    双鱼见她执意不肯回,也只能作罢。自此别无旁念,更不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一心养伤。每天躺在那里吃吃睡睡,日子过得倒也飞快,一转眼便过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她的伤势恢复的很不错,已经可以自己下地慢慢走路了。
    已经躺了这么久,太医的吩咐,让她每日早晚缓行一炷香的功夫。
    ……
    这日傍晚,晚霞灿烂,双鱼在两个宫女的陪伴下出了屋,慢慢地沿着湖边散步。
    其时已经入秋。湖畔枫林被秋色层层地染红,一阵风过,湖面在夕照里泛出金色波光,四周安静,只闻晚风穿过树叶的簌簌之声,风景静美若画。
    双鱼很喜欢这一片的晚霞,从被太医准许下地后,每天傍晚都会到这里散步。
    她走了一段路,觉得脚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
    一个宫女往湖畔的一块平整石头上铺了块帕子,扶着双鱼坐了下去。
    双鱼面向夕阳坐了片刻。
    一片枫叶地从树梢飘落,悠悠荡荡,最后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双鱼拈起枫叶,像花儿一样地凑到鼻端嗅了嗅,忽然听到宫女低低惊呼了一声:“七殿下!”转头,见宫女已经跪了下去。
    段元琛就站在她身后的那条枫道旁,在看着她。
    他仿佛刚刚行路而至,身着田猎所用的玄色弁服,右手手掌里还缠着条马鞭。晚风微微拂动了他的衣角,他的身影清隽而挺拔。夕阳却又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了,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
    双鱼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他,最后慢慢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段元琛开始朝她走了过来,越走越快,在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应该向他见礼时,停在了她的面前。
    “我经过附近,想起你还在这里养伤,故顺道进来,问一声你的伤势。”
    他注视着她,慢慢地说道。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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