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您说的是。”
    回到府中稍作休憩,沐浴更衣,周寒便接了方青梅,驾着马车往护城河东桥那边去。人逢喜事精神爽,方青梅一路神采奕奕言笑晏晏,周寒不做声的微笑着听她如数家珍一般点数着汇香斋的菜品,瞬间觉得她仿佛又变成了他头回见她的模样。
    汇香斋前头是临街门面酒楼,不拘人等都能进去。后院临河,引护城河水进院子成曲水,临水建了十二座桥,桥头遍植奇花异木,十二座桥上十二个大小不同的八角方阁子,阁子四角悬灯,八面垂纱,夏季在桥上阁子间里吃饭,水面凉风送爽,既凉快又有趣味。且统共十二个八角阁,寻常人等便排不到,物以稀为贵,更引人争相尝试。
    “订的是第八座八角阁。这里头不许车轿进来,走过去吧。”
    周寒说着,便与方青梅沿着后院流水,循着八月桂香漫步过去,水声灯影里月色稀疏,意境幽谧,月过中秋,水边的红枫此时已半染了霜色。
    十分风景里,方青梅却有些煞风景的小声嘀咕着:
    “周渐梅,我以为你订的是前头临街的酒楼雅间……”
    周寒回头瞥她一眼:
    “方姑娘,你未免太小气。”
    “不是我小气,我确确实实是诚心诚意要请你的,”方青梅手往袖里探了探,有些心虚,“只是这八角阁里吃一顿,怕再少也少不了一百银子……”
    汇香斋的雅间一座也难求,别说是后头的八角阁。两个人在雅间,撑死也吃不过五十两,她临走随手从盒子里抓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在袖子里,满以为可以大大方方请个客了,谁知周寒这么大的神通,竟然订到了八角阁。
    她越想越心虚,最后索性停住了脚步,讨好的跟周寒商量:
    “周渐梅,要不今天我请你去雅间吧……等明天,明天咱们再吃八角阁,还是我请客!你看怎么样?”
    ☆、第39章 青梅诉衷心
    周寒也停住了脚步,回头凉凉看她一眼:
    “小海订的时候已付了定金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安心的吃喝吧,我好歹一个周家少爷,还不至于跟着你一个小女子混吃混喝。”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八角阁子里外八盏琉璃风灯,窗外轻纱摇曳,昏黄烛影与莹白月色,连着桥下水波盈盈,辉映成一片波光融融。
    周寒特意要人上了两个小巧秀气的酒杯,一杯不过半口,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吃喝起来,一小坛子佳酿硬是喝了快一个时辰还没见底。
    方青梅已有几分微醺,举起酒壶给周寒满上一杯:
    “同你认识了这么久,如今才找到一个共同爱好,原来咱们两个都喜欢喝酒。”
    周寒此时心思重重,端起酒杯看着方青梅:
    “方青梅,你说今天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不高兴。这话还算数吗?”
    方青梅也端起酒杯,认真道:
    “怎么不算数?我向来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周寒顿了顿:
    “我今天是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方青梅神情怔忪看他片刻,慢慢放下酒杯,有些勉强的抬抬嘴角:
    “好不容易父亲平安无事,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如果是不高兴的事你就别说了。改天再跟我说好不好?”
    周寒端着酒杯的手一僵。
    方青梅端起酒杯,在周寒酒杯上轻轻一碰,慢慢把酒喝下去,垂着眼把酒杯放下,轻声道:
    “周渐梅,这段时间你为了救父亲劳心费神,我心里都十分明白。这会让我跟你说感谢的话我也说不出口,你做的这些,岂止一个‘谢’字就能说尽了的?”
    “从前我一直不肯信命,这两天却好像忽然想明白了。”即使有几分微醺,她仍是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只是看着窗外的目光,随着飘摇的轻纱有几分浮动,“可能真的是命由天定吧。有些事该来的该去的,是躲不过去的。前两天听说韩靖拒绝了亲事,我心里知道父亲母亲和陈凤章救不了了。当时只觉得眼前一丝的亮也没有了,独自在夜里坐了一宿,清晨的时候,却好像忽然想明白了。”
    “也许我和爹娘注定的就是没有缘分,父亲就注定了要被黄齐害死,陈家注定了要败落。我呢,呵呵,注定了这辈子是个孤家寡人的命,没有父母缘吧。这就是命。”
    方青梅笑着:
    “这么一想,反而觉得坦然了。可是今天你一跟我说父亲有救了,我顿时觉得,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的。能让父母亲和凤章哥好好活着,我已经觉得——很好,很知足了。”
    她又为自己满了酒杯,同周寒轻轻一碰,仰头喝了,对着周寒笑笑:
    “这样,就很好了。谢谢你,周渐梅。”
    周寒放下酒杯,看着她轻声道:
    “原来你都知道了。”
    方青梅没有答话,提起酒壶掂了掂,又晃一晃旁边的酒坛子,笑了笑:
    “酒都喝光了。”
    周寒从她手中接过酒壶放回桌上,站起身:
    “酒喝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再喝多了,你又要醉倒在这里了。”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缓步往回走。
    下来八角阁和木桥,青砖小路顺着流水蜿蜒向外。不知道是谁放的三两盏花灯,随着水流飘进了院子,顺着曲水晃晃悠悠的随波追流而去。
    周寒走在前头,一时听不到方青梅动静,却见她停住脚步看着水里的花灯,顺着便坐到了曲水一侧的竹木栏杆上,便也停住了脚步。
    方青梅回过头喊他一声:
    “周渐梅。”
    他转身走过去,站到她身后。
    头顶一盏灯笼,方青梅目光随着花灯越去越远,忽然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负一样: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那一次问我,如果凤章哥平安的出来,我还会不会,会不会想——”
    她终于还是没有将“嫁给他”三个字说出来,手撑在两侧,微垂着脸看着灯笼在地上映成一团浓淡的红色光晕:
    “这件事,从前我从来没有细想过。从我知道陈家要出事的那天起,我就从来没再想过自己将来会怎么样了。要嫁人这件事,并不是父母亲替我安排的,而是我自己决定的。当时母亲跟我说了陈家面临的情势,我想了一晚上,便告诉她我要嫁人的决定。”
    周寒缓步走到旁边,隔着一臂的距离,也在竹木栏杆上慢慢坐下,听她又说道:
    “俗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父亲一旦出了事,母亲和陈凤章就没有可以逃脱的道理。而我不姓陈,又是个女子,如果嫁了人,就未必会被牵连进去了。如果我脱出了身,就算将来不能仰仗夫家为他们谋求一条生路,最差的结果……如果真的保不住性命,我还能替他们收取尸骨,日后每逢清明年祭,能为他们供奉一杯薄酒。陈家收留我十年,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这也是我仅能为他们做的了。”
    “至于陈凤章对我怎么样……从前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到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托人为我说媒的当天晚上,他在父亲的书房里跪了一夜。”
    听说这件事的瞬间,她先是震惊,随即就是说不清的心酸和茫然。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那一刻的心酸和茫然,到底是代表着什么样的情意?
    方青梅仰头轻声笑笑:
    “我当时想,陈凤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平日里他还时常笑我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怎么事到临头竟然会那么傻,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子看的清楚呢?我是陈家唯一的后路,如果我留在了陈家,陈家才真的完了。”
    “到了后来,他大概也想明白了,心里清楚我这么做是对的。至于你问我的——将来要怎么样,我从来没有想过。父母能平安无事,陈凤章能和韩家小姐和睦——那就是最好的了。”
    方青梅说完了这一番话,轻快的站起身,又长出一口气:
    “说出来了,心里就轻松多了。在扬州的时候,周冰大哥还为了代你成亲的事专门向我道歉,周老爷周夫人也总是因为你和令姑娘的事,总是一副对我心存歉疚的样子。其实我心里知道,我才是应该心存愧疚的那个人,身无所长却背负着父母牵累嫁到周家来,本来就是我有所求于周家。如果没有我,你说不定就顺利的娶了令姑娘,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波折,更不必千里迢迢陪我到京城来到处奔走了。这些,都是我欠你的。”
    ☆、第40章 陈禀获平安
    陈凤章的亲事一定,周寒便吃了定心丸。
    谁知仲秋已经过去了快十天,大将军陈靖却丝毫没有动静。
    周寒便有些沉不住气,又去了福王府一趟拜见福王爷。福王爷对此事也颇为纳闷,不过还是宽慰周寒:
    “韩大将军素来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美名,想必是在谋划什么?”
    “韩大将军当时可留下什么话?”
    福王爷捋着胡子:
    “他当时在书房跟我说了定亲的事,确实给我留了一句话,‘陈家的事稍安勿躁’。这位大将军说话向来点到为止,所以我也没有多问。”
    周寒稍觉宽慰:
    “那便好了。”
    回到别院,又过了六七天的样子,眼看就要进九月了,连方青梅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吃饭的时候跟周寒嘀咕:
    “这位韩大将军靠谱吗?”
    周寒安慰道:
    “你只管放心。”
    可是他心里却也开始有些七上八下。
    又过二三天,京城竟又开始流传韩大将军欲为女儿招婿的传言。周寒在外头听到,心中颇为忧虑,却不敢跟方青梅说什么,当晚便请了福王世子赵坚和赵小公子赵睿到周家别院来喝酒。
    赵坚一上门,入座便笑: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刚跟阿睿说你呢,你就请我们来喝酒了。”
    周寒一边为招呼小海为二人倒酒,一边笑道:
    “我有什么可说的?”
    赵坚卖关子道:
    “说你的大舅子命苦,摊上了一个厉害的岳父。”
    周寒挑眉。
    赵坚笑道:
    “不跟你卖关子了,知道你着急这事呢,听我慢慢跟你说。今日与父亲下了朝,就听说了后宫一件事。”
    他慢慢喝着酒,吃了菜,像是在聊着什么有趣的八卦秘辛:
    “听说今日下了朝以后,太后就把韩靖大将军招过去了。”
    周寒心中一跳。
    太后找韩靖能有什么事?她是后宫的人不能干涉前朝政事,把韩靖招过去,难道是为韩家子女的亲事?
    只是韩家五个儿子现如今四个都已成了亲,小儿子也亲事早定,只剩下一个小女儿了。
    看着周寒神色,赵坚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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