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姝言公主长裙曳地，红纱裹身，甚至还披了一条纹着金凤的盖头，翩然走上圆形祭坛。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姝言公主”，本以为这回就能看见他了，谁知竟然还蒙着盖头。
    真是……吊人胃口。
    万戮发出虚伪的笑声，向众人宣布：“公主殿下今日登基，好事成双，公主今日也将与神兽族唯一传人喜结连理。”
    “恭请神兽族传人——皇近泽！”万戮高声道。
    “恭请神兽大人！”
    “恭请神兽大人！”
    一声声传令接下去，不一会，就把角落里打瞌睡的百姓也给唤醒了，没想到进一次场就能看两出戏，看登基送成亲，老百姓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往上看，想看看这位神兽大人长什么样，有几个脑袋。
    只可惜，缓缓登上椒兰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个——人。
    没有三头六臂，百姓们有些失望。
    只见这人高大挺拔，轮廓分明，鼻梁挺拔，是个俊美男子。
    “神兽大人，你好威风呀。”我忍不住笑道。
    旁边戴着斗笠的高个男人微微向我倾下身来，问道：“这人和我有半分相像吗？”
    “有一点，他的眼睛也像猫。”我说。
    “那，”男人微微低下声音，更是充满磁性，“有我半分英俊么？”
    “唔，半分，还是有的。”自我感觉良好的直男，不能让他太得意。
    “那公主愿意嫁给我么？”男人的声音带着无限诱惑。
    我微笑：“不愿意。”
    这时候，上面念起老皇帝的遗诏来，大概就是说姝言公主和神兽族唯一传人皇近泽有婚约在先，两人天作之合，婚约受天神保护，姝言公主有义务帮助神兽度过成人礼，神兽成年之后则必须成为九曜国的护国神兽，一心忠于九曜国，守护公主与国土，保九曜永享太平。
    我听着上面念的遗诏，一边凝神观察着假公主，身边男人的手却不规矩地揽住了我的腰，将我带进他臂弯里。
    “喂……”我提醒皇近泽不要乱来。
    皇近泽却搂紧了我的腰，说：“好好听着，别东张西望。”
    然后又教育我：“这是你们老皇帝留下来的遗诏，很重要的，知道吗？”
    我知道他根本不把九曜国那些规矩放在眼里，就会拿遗诏说事。
    我叹了口气：“可惜我母后还把我指婚给巫妖王之子了……可能还有些旁的不知道的婚约。”
    皇近泽不快：“就算如此，也是我们的婚约在前，其他多半是岳母大人开玩笑，随便说说的，哪里比得上和我的婚约，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几个月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只喜欢女人吗，什么女人很脆弱需要保护，什么如果姝言公主是男的就杀他全家？……
    “唉。”皇近泽叹了口气，“谁让我喜欢的人恰好是个男人呢。”
    自从他知道男人也可以那个啥，而不是纯粹精神恋爱之后，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总是含着隐隐的兴奋，像是在看山鸡、野兔、或是别的什么可以狩猎的野味。
    我一开始还会躲闪，但被这么盯习惯了之后，也就麻木了。
    对于大龄处男的各种意淫，我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当做没听见。
    成亲仪式正式开始，上面那个假神兽走向假公主，并向她承诺会守护九曜国。
    皇近泽在我耳边说：“那我去了。”
    我点点头。
    皇近泽化作一道金光，越过众人头顶，如天神降世一般，化身金光覆体的巨大豹猫，仰天怒吼，瞬间镇住全场。
    他猛地扑向假神兽，一巴掌拍倒，转而又扑向假公主。
    假公主却灵活地躲闪开去，不知操作了什么机关，转瞬消失在椒兰台上。
    万戮怒道：“什么妖怪，竟敢捣乱，给我抓住他！”
    下属们却一个个战战兢兢，勉强围上去，被皇近泽尾巴一扫，又吓得四散奔跑。
    皇近泽耍够威风，从假神兽身上扯了衣服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才化形成人。
    将老百姓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台上了，皇近泽仿佛天生就有领导者的气质，不慌不忙，朗声说道：“诸位，我才是真正的神兽传人，我确实与九曜公主姝言殿下有婚约，不过，不是刚才那个西贝货，而是——”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我。
    “而是台下那位，真正的公主殿下。”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有些紧张，毕竟这种大场合，也不是经常有的。
    但想到一个月前，计划这场行动时，皇近泽曾经对我说：“不必害怕，你就当其他人都是山鸡和野兔。”
    我心中默念山鸡和野兔，一群群山鸡和野兔正呆呆地望着我，如此一想，勇气顿生。
    我分开人群，向皇近泽走去。
    就在此时，万戮大喝一声：“拿下反贼，保护公主！”
    数十名护卫向我攻来，其中还有穿着方天院服装的护卫，他们一个个身手矫健，甚至其中隐藏着会法术的法师。
    而我坦然向前，根本不惧怕他们的攻击。
    因为还有人替我保驾护航。
    路萌从我身后跃出，左手召唤咒术，形成一片无形的气墙，挡住他们的攻击，右手召唤藤蔓，藤蔓破土而出，如蛇般蜿蜒迎风生长，张牙舞爪地卷住一个个偷袭的人、埋伏在百姓中间假装平民的刺客，并将他们甩飞出去。
    “这边我来解决，言哥哥尽管放心！”
    我点点头，继续向上走去，走上椒兰台的楼梯，来到顶层。
    皇近泽弯下腰，桃花眼里满是张扬笑意，温暖的大掌拉住我，将我带上去。
    站在椒兰台上，一阵干燥的热风吹过脸颊，我向下望去，却见百姓们已经乱成一团，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够反抗万戮的暴戾统治，就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除了那些快要被殃及到的百姓，其他人都往这边伸着头看，一张张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
    万戮的身影消失在原来的位置，再次出现时，已到了我身侧。
    他的目光凝向我，一向自负傲慢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了些不悦的神色，而那唇线也紧紧绷成一条线。
    墨绿色的眼睛打量着我，万戮负手，突然扬起声音，将内功注入其中，把声音更远地扩散开去：“妖物，就你们还妄想捣乱我九曜公主的登基大典？有我万戮在，哼，休想得逞！”
    说罢，我听到一声嘶哑的犬吠，不由浑身一僵，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红毛垂地，满嘴獠牙的赤犬正伏着身子，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
    “别怕，我去对付它。”皇近泽说着，揽住我的身体，在我脸侧落下一吻。金光闪过，他化身为巨大豹猫，弓起身体，与魔兽赤犬正面相对。
    万戮哼笑一声，接近我：“冒充公主可是死罪，受死吧。”
    这时，一阵白光闪过，空中纷纷扬扬落下许多白色花瓣，凉凉的水莲花香气飘散开来，万戮眉头微皱，抬头向上看。
    白衣仙尊翩然而来，身后带着的两名弟子将花瓣洒落在地，仙尊踏在花瓣上，美若冠玉的面容含着微笑：“我乃连山停云阁之主，今日护送姝言公主前来，只为辅佐公主登基，击杀宵小之徒。”
    仙尊一出来，百姓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叩拜在地，口呼“仙尊”之号。
    万戮的脸色难看已极，怒斥道：“什么神兽，什么仙尊，不过是蒙蔽乡野小民的手段罢了！”
    他恼羞成怒，调动所有护卫，一齐攻了过来。
    仙尊微微侧身，对我说：“去做你的事，这里有我。”
    尽管是早已计划好的，仙尊、路萌、皇近泽各守阵线，由我来向九曜百姓亮明身份，取得大家的信任，并去完成登基大典。
    但是，看到他们毅然决然为我扛住攻击时的背影，我仍是眼眶发热，心潮起伏。
    眼见三股人马，各自守住了阵线。
    我也该按照计划，找回属于真正公主的场子了。
    “诸位，九曜国的子民们，我就是真正的九曜·姝言……”
    我刚说了个开头，下面就传来一个刺耳的质疑声：“你明明是个男人！当我们眼睛瞎吗？”
    一个质疑带来一群起哄，场面有些控制不住。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若是取得不了九曜百姓的信任，那么，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掉自己声音里的任何一丝犹豫徘徊、软弱颤抖，只将坦然坚定的一面表露出来：“我不是九曜国的公主，而是王子，从小我就被母后当做女孩来养，冠上了公主的名号，我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她早就料到了我们九曜王室会有多灾多难的命运，她给我定了两门婚事，一门是和妖顶国的巫妖王之子路萌，一门是和神木台的神兽皇近泽，或许，她是想依仗强者的力量来保护我，保护九曜国……但是，她仍然没能避免九曜王室被灭满门的悲惨命运。”
    我停顿下来，给听众接受、理解这番话的时间，下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九曜王室被灭门是个事实，众所周知，就算万戮这样一手遮天的恶人，都无法隐藏这么大的案子。
    “只有我，我一个人，在一位方天院的侍卫拼死保护下，从万戮的魔爪中逃了出来……“随着我的述说，那段逃命的回忆仿佛又回到了我眼前。我们在岚音湖里疗伤，穿过树林蓊郁的千叶林，在布满水洼的暗夜里行走，被巨大章鱼卷进地狱谷的湖底，而后又穿过雪山，来到连山国。
    “我们一路逃难，终于见到了连山仙尊，我将王印和九曜纱罗奉上，仙尊仁慈，庇护与我，使我免受恶贼万戮的追杀……”
    虽然一开始，遗世独立的仙尊根本懒得理九曜王室的事情，甚至还差点把假公主当成真的，而我也不幸中了万戮的暗算，和冷夜一起跌下连山的深谷，差点命丧于此。
    “我们路过雪山，在那里，一直陪伴我的侍卫和我永远的告别了……”
    稳定的声音到此终于有了颤抖，那段回忆太过苦涩，以至于稍微提起，我都会心痛不已。
    此时下面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我，甚至连那些，本来隶属于万戮掌控之下的大臣和护卫们，都停下了动作，直直地望着我。
    “我的侍卫是个很笨的人，一根筋，为了守护我而不顾一切，我以前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拼着命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后来我知道，这是他从小就坚信着的使命，信仰。”
    “他用生命守护我，和我的个性如何、脾气如何全无关系，就算我对他不好，他也会保护我，假如当初不是我，而是九曜王室的其他任何一位成员逃命出来，他都会拼死守护，绝无二志。”
    说着这样的话，我的心却在滴血，因为我终于看清了、承认了，当初让我迷恋上冷夜的东西，只是一种错觉。冷夜守护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九曜王室。
    深吸一口气，将负面情绪挥开，我继续说道：“我以前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没有什么信仰，但是，逃难的日子，却让我知道，有那么多人，暗里明里，在拼命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和平稳定，如果我不站出来，他们的流血牺牲就会白白浪费。”
    “现在，我回来了，我站在这里，就是想守护他们的信仰，守护这片土地。为了守护九曜，我愿意奉献一切。”
    台下所有人都抬着头，一张张普通而平实的脸上，露出肃然庄严的神色，一双双赤诚而热烈的眼睛里，闪动着全然信赖的光芒。
    “公主殿下，小心！”忽然有人喊道。
    右后侧有劲风袭来，我立刻闪身躲避，然而有人比我更快，豹猫猛然迎上，将我撞开一步。
    万戮的袭击被皇近泽挡住，我站住脚，回头去望，却看见皇近泽金色软毛覆盖的腹部殷染开赤红刺眼的血迹。
    而与万戮交手的仙尊，也因为后继无力，而显得手忙脚乱。
    路萌那边倒是轻松，自我说完刚才那些话，原本误投在万戮麾下的那些九曜的士卒臣子纷纷停了手，而路萌也得以抽身，上来支援皇近泽和仙尊，奈何他与这几人功力相差太远，只能在外围掠阵。
    我见到皇近泽受伤，便眼里再容不得其他，立刻走上前去，将手掌覆在他受伤处，一阵阵寒凉刺骨的阴气收入掌心，皇近泽的伤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皇近泽忽然用尾巴卷住我的手，将我强行拽开，金光闪过，高大挺拔的男子跪在我身前，一片阴影遮住我的脸。
    我抬起头，看见皇近泽那双尾稍上翘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