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谢小蛮更不会去凑那个热闹了,她如今连程家和公主府都不去了,每天就待在家里猫冬。
    偏偏和顾家有关的连环炸.弹还没完,顾昭被封爵的旨意下了没几天,宫中传出消息来,皇帝欲纳曾氏女为后。
    满朝权贵中,姓曾的人家不少,但门第够格到能做皇后的,只有衮国公的女儿。
    消息一传出去,衮国公府当即炸开了锅。老夫人先是严令家中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然后就急匆匆地把几个儿子找了过来。
    衮国公曾敬有三个弟弟,如今两个领兵在外,只有他和三弟在中枢。他赶到老太太的正房之前,又派人把曾敏言和曾敏行叫上,到了地头一看,三弟果然也将长子给叫了过来。
    眼下站在正房里的,便是公府里能说得上话的所有男性子孙,老夫人拿龙头拐杖重重一杵:“虽说明旨未下,但宫中既然传出了这样的消息,想必事情已成定局。”
    曾敬的三弟曾守道:“看样子,应该是九娘了?”
    曾九娘是曾家这一辈的女孩子里,唯一一个适合进宫的。比她大的都已经成婚了,比她小的话还囫囵不清楚,虽说她比皇帝大了两岁,但年纪相差也不是太多。况且她是曾敬的嫡女,身份上也相配。想必太后的意思,也是要聘她的。
    曾敏行眉心一跳,想到自家妹妹那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顿觉头痛的紧,他不由道:“宫里怎么会有这种想头?”他是个极机敏的人,猛然意识到此举的用意,“难道是为了拉拢阿,顾家表弟?”
    “老婆子我琢磨一二,觉得六郎说的不错。如今楚王事颓,老家的大半势力都被阿昭收拢了,况且与北夷一役,阿昭手里的兵权只会越来越多。太后此举,便是要扶顾压晋,他和楚王不同,不是萧家人,没有争位的可能,对当今来说,危险性远低于晋王。”
    曾敬此时也回过了味来,喃喃道:“太后不能让一王独大,顾外甥如今正可顶替楚王,在朝中制衡晋王。没错,没错……母亲说的甚是。”
    至于聘曾家女为后,那是因为顾昭并没有姐妹,与他最亲近的只有程家和衮国公府。程敦本只有一个儿子,所以,这份天大的荣耀就落在了曾九娘的头上。
    衮国公府虽然也是煊赫高门,但发迹之后的百余年,家中还从未出过皇后。一时之间,曾敬等人都露出激动的神情来,本朝不比前朝,外戚并不会被打压,反而能借此机会获得极大的权势。在场众人都是大家子弟,谁不想看到家族蒸蒸日上?唯有曾敏行一人沉默不语。
    老夫人见状,清了清嗓子:“六郎,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曾敏行一惊,见父亲叔叔都齐刷刷看向自己,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祖母、父亲、三叔,此等大事,咱们……还是应该问问表弟的意思吧。”
    “便是问了又如何,”曾敏言不屑道,“难道表弟还能反对太后的决定不成。”
    “不,”曾敬明白过来了小儿子的意思,“你是说……顾外甥并不想,”将手指朝天上指了指,“忠于那位?”
    曾守怔了怔:“他不忠于那位,难不成要投靠晋王。”说未说完,众人都意识到顾昭和晋王一系非同寻常的关系,齐齐沉默。
    曾敏行见父亲的脸色不好,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想头,如今局势这般混乱,谁知道表弟是怎么想的。九娘进宫,做皇后的毕竟是曾氏女。”
    既是曾氏女,此举能不能拉拢到顾昭还要两说呢,更不用说顾昭会不会为了母族投向当今。
    片刻的静默后,老夫人疲惫地挥了挥手:“写信罢。”
    当晚,一封信便从衮国公府寄出,送到了荆湖路。
    曾家收到顾昭回信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了。曾敬当然没傻到自己写信给顾昭,曾敏行一直以来都在和顾昭通信,两人聊些书画之道,写的不过是家常琐事。
    如今的这封回信里,依旧只是些平常之语。曾敏行将信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目光最终落在其中一句话上——有舍方有得。
    他右眼睑跳得厉害,将信收好,拿着一本游记去了父亲的书房。走在路上恰遇到曾九娘身边的大丫鬟,曾敏行不由住了步子:“谁病了?你怎么端着药。”
    大丫鬟恭声应道:“九娘身上有些不好,娘子请大夫来看过了,说是略感风寒。”
    母亲并没有提过这事,看来只是小病。曾敏行略放下心,微一颔首,示意那丫鬟自行离去。
    曾九娘的禁足令已经解了,但曾夫人还是把她拘在屋子里,生怕她又做出什么糊涂事。她要进宫的消息也一直瞒着,曾敏行不敢想到妹妹听说了此事后,心中会如何伤心,而如今……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信上的那句话,有舍方有得,有舍方有得,曾家,看来是要舍弃九娘了。
    阿昭知道要进宫的是九娘吗?曾敏行不由苦笑,自己也是傻了,以他的聪慧,怎会预料不到?而不管要被放弃的是不是九娘,对顾昭来说都是一样的。
    曾敏行还记得顾昭刚来曾家的时候,因自己醉心书画,不愿科举入仕,没少被父亲责骂,弄得曾敏行一度觉得自己不孝。有一次顾昭却对着沮丧不已的他说:“表兄何必自苦,依愚弟之见,对表兄来说,这未尝不是好事。”
    那时候曾敏行还想着,这小子说这种话,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没有入仕的才能。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了,假若他坐在顾昭的位置上,必然会愤懑痛苦,难以抉择,所以不入仕,对自己来说确实是好事。
    他心中的那一点怨怼之情,也在此时霍然消散。罢了罢了,最后做决定的,不还是他们曾家人。对不起九娘的是父亲,是他,是大哥……绝不是顾昭。
    所以在听到家里想让他娶新任123言情知府蔡安的女儿时,曾敏行只是微微一愣,便含笑点头同意。
    他寄情于书画之道,乃是天性疏懒,求一个逍遥之意。只是既入局中,又何来真逍遥?他噎金咽玉地过了十九年的富贵生活,也到了该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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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曾六郎要娶蔡师姐?!”
    “瞧把你急的,”寇夫人笑着给谢小蛮斟了杯茶,“快喝点茶,小心噎住了。”
    谢小蛮塞了满嘴的玫瑰糕,闻言赶紧把糕点咽下去:“师娘,您说的可是真的?这也太……”
    太什么?谢小蛮想了想,其实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曾敏行那家伙虽然有时候跳脱了点,有时候又蠢萌了点,但他是大家公子出身,又有才有貌的,以衮国公府的门第,蔡月莹嫁过去,人人都觉得是高攀。
    可那是蔡月莹啊,温柔又机变,还画的一手好画。她的御用撸猫官,可爱的蔡小萝莉,怎么就,要嫁给曾六郎了?
    但不管谢小蛮有多别扭,这桩婚事她是毫无插手余地的。曾敏行也没有什么恶习,一向洁身自好,屋里连通房丫鬟都没有。蔡安夫妇万万没想到自家能有这样一门亲,曾家上门提亲的时候,谭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不过这夫妻俩都是极疼女儿的人,特别是蔡安,自从女儿遇到过去那桩糟心的婚事之后,好几次醉酒后都说,若是女儿不愿意嫁人,自己养她一辈子就是。他一腔慈父心肠,特意去问了蔡月莹愿不愿意嫁给曾家六郎,得到女儿首肯后,方才又酸涩又高兴地答应了曾家。
    这些事自然都是寇夫人告诉谢小蛮的:“怎么样?我都与你说了,想必你也不用担心了吧。”
    谢小蛮点点头,既然蔡月莹都同意了,那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不过她还是闹不明白,曾家怎么会求娶蔡小萝莉?
    虽然在亲近之人的眼里,蔡月莹样样都好,但谢小蛮还是知道的,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里,都是说蔡知府的女儿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都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如此云云。更有那一等诛心之人,竟说蔡月莹貌若无盐,身患隐疾,否则她怎么会嫁不出去?
    蔡安夫妇从来不在女儿面前说这些,但谭氏和两个密友哭诉的场景,谢小蛮都看见过好几次了。
    衮国公府与蔡家也没什么来往,唯一的交集也就是顾昭了。想到这里,谢小蛮一怔,难道……此事是顾昭的手笔?
    她这可是误会顾昭了,顾昭和谢小蛮的观点一样,师姐才高八斗,胸中自有丘壑,嫁不嫁人有什么打紧,自然不会干这种拉媒保纤的事。这桩婚事的缘由,乃是曾家在舍弃曾九娘后,选的另一条路。
    明面上看是为了巩固和顾昭的关系,蔡月莹是谁?寇夫人的入室弟子,顾昭的师姐。但很少有人会想到,她还有另一个师弟,那便是萧昀。
    各中盘根错节的筹谋,在顾昭接到消息时便想了个通透。蔡安不是聪明人,但也不蠢,想必他也会明白的。
    曾家的动作很快,新年一过,便请官媒去蔡家问名了。此时楚王正率领亲卫离开123言情城,为了将功折罪,他自请前去剿灭燕王,若不将此逆人头献上,便绝不回城。
    谢小蛮不关心楚王的事,这段时间只要一变成猫身,她就会去陪即将出嫁的蔡月莹。经过几个月的紧迫盯人后,她觉得,自己需要给蔡小萝莉做心理疏导了。
    ☆、第79章 柒拾玖
    谢小蛮慢慢地踱进屋时,蔡月莹正坐在桌旁做成婚时要用的荷包。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轻轻一跃就跳到了桌上。伸爪子拨了拨绣绷子,蔡月莹放下针线,把胖猫儿抱进怀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吃过了吗?”说罢将手放到猫儿毛茸茸的肚子上揉了揉,圆鼓鼓的,方才放下心。
    谢小蛮懒洋洋地躺在少女怀里,任由自己的御用撸猫官轻轻顺着毛,心里琢磨着,该怎么给蔡萝莉做心理疏导呢?
    曾蔡两家的亲事正如条不紊地走着礼,这边厢她却发现婚事的其中一个主角明显对此不上心,这让谢小蛮怎么能不着急。
    按理说这桩婚事是蔡月莹点头同意了的,蔡月莹为什么现在又不愿意?虽然她根本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来,谢小蛮能够察觉,还是托了身为一只猫的福。
    即将新婚的小姑娘不说欣喜若狂,至少也该对未来有些甜蜜憧憬才是,蔡月莹在一人独处的时候,却时不时流露出怅然和低落来,更是经常对着自己的画笔发呆。
    谢小蛮生怕她是有了别的意中人,拜托到江阴险头上好一番调查,发现蔡月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见到男人的机会都很少,更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狗血桥段。
    谢小蛮急得不行,女孩子在这个世道上总是会多吃亏一点的,所以她的几个小伙伴里,她最担心的就是蔡月莹。她想来想去,琢磨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曾敏行和蔡月莹见上一面,不就得了?
    可是订了亲的女孩子一般就不好出门了,谢小蛮等来等去,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礼佛的机会。
    那天一大清早,曾敏行还睡得正香,窗户砰一下被重重撞开,一个胖墩墩的毛团子正正砸在他身上,他嗷的一声就惨叫着蹦了起来。
    “谁?!什么人?!”
    外间的丫鬟听到响动赶紧跑进来,只见自家郎君穿着寝衣光脚踩在地上,正和一只灰猫大眼瞪小眼。
    123言情城里人人都认识这只神猫,丫鬟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也没顾得上关心自己的主子,正打算凑过去好好瞻仰一下神猫,曾敏行不耐地挥了挥手:“出去出去,没事儿。”
    等到丫鬟关上门退出去了,他才俯身拎起谢小蛮:“馒头,你这是想我死啊。”刚才那一下,差点没把曾敏行的隔夜饭给砸出来。
    谢小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你蠢萌,你果然就蠢给本喵看了。
    曾敏行也不知道她是来干嘛的,刚一穿戴好,就被灰猫叼着裤腿扯出了门。
    蔡月莹今天去礼佛的地方是城外的圆山寺,随同的还有谭氏、寇夫人和杜桐娘。谭氏见女儿整天待在家里,想趁机让她出去透透气,所以一进了寺庙,三个女人结伴去烧香拜佛,蔡月莹领着丫鬟婆子去了后殿的厢房。
    那厢房是庙里专门用来给女客歇脚的地方,除了小沙弥外,任何男子都不能靠近。曾敏行就站在院墙外,一脸为难地看着谢小蛮:“馒头,我没有理解错吧,你要我……翻墙?”
    胖猫儿严肃地点头,对,快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让你翻你就翻。曾敏行还在踟蹰,先不说这面墙的后头是什么,他一个大家公子干这种事,也太不雅了。刷的一声,胖猫儿就亮出了雪亮的爪子。两只猫曈炯炯有神地瞪着曾敏行,大有你不翻本喵就挠上去的架势。
    “好好好,翻翻翻。”曾敏行欲哭无泪,认命地把衣摆掖在腰间,开始干起了扒墙头的活。
    要不怎么说谢小蛮做猫做久了,干什么事都透着猫的习性。她一心想着让蔡月莹见曾敏行一面,也不管什么横七竖八的规矩体统,更没想到使个法子让蔡月莹从院子里出来,竟然直接威逼曾敏行翻墙。
    一人一猫在墙的一边压低了声音交流,却不知另一边的院子里,蔡月莹带着丫鬟走出来,正在水池旁喂锦鲤。
    所以曾敏行吭哧吭哧地爬上墙头,堪堪露出一个脑袋时,正对上的就是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人人都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谢小蛮跟在他后头,两只灰色的猫耳朵刚探出一个尖,就听到他嗷的一声惨叫,以一个屁股着地的狼狈姿势摔在了地上。
    谢小蛮:……蠢,这是真蠢啊……
    被她打上了蠢货而非蠢萌标签的曾敏行在家里躺了三天,又被谢小蛮给拽出了门。
    “这次又要去哪?我可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再翻墙了,你挠我我也不翻。”
    放心放心,胖猫儿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这次不是翻墙,是游湖。
    原来是蔡月莹的几个手帕交请她出去赏景,如今正是初春,金水河边桃红柳绿,好不动人。谢小蛮死拉活拽地把曾敏行弄到画舫上,又命艄公赶紧追上蔡月莹所在的那艘陈家画舫。
    大胤朝民风开放,眼看着曾敏行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站在船头,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指指点点,笑闹不已。
    陈家的画舫上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了,只是蔡月莹是备嫁之身,心中虽有些好奇,也不会去看一个外男。便含笑坐在一旁听姐妹们议论着,有说那年轻的郎君不像是123言情城的熟面孔,有说他身边跟着一只猫。蔡月莹心头一动,掀开珠帘朝外偷偷看了一眼。
    正看到那灰猫叼着一只笛子想往青年怀里塞,青年伸手推拒,一来一往的,不妨脚下一滑,那青年嗷的一声惨叫,扑通掉进了湖里。
    蔡月莹:“……”这个场景,怎么有点眼熟……
    不提蔡月莹回去之后恍然大悟,曾敏行又被谢小蛮坑了一把,被捞上来的时候都差点抱着胖猫儿的爪子求饶了。
    他也不是傻子,第一次没明白谢小蛮在闹什么幺蛾子,两次见到同一个少女,再派人一打听,当即豁然开朗,于是把谢小蛮请到家中来了一番促膝长谈。
    “馒头,你是不是怕我对蔡家二娘不好?”
    谢小蛮和蔡月莹的关系,衮国公府当初也是着重打听过了的。她与蔡月莹极亲近,如此一番折腾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对自己的这个未婚妻,曾敏行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想头。过去的时候,他还想着要找一个志同道合,能与自己谈书论画的心灵伴侣,就像程敦本和寇夫人那样,如今家里为了利益需要让他娶蔡家女,他也没怎么挣扎就同意了。
    不同意还能怎么办呢,曾敏行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丢弃自己该背负的责任,更何况他也没个需要拼死拼活的意中人。
    蔡家的二娘,听说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虽然婚事上有些挫折,但曾敏行不在意。这样就够了,她既然要做自己的妻,自己自然会尊重她爱护她,哪怕……哪怕婚后发现她并非自己所爱,曾敏行也不会忘记自己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他也不遮掩,就这样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小蛮。谢小蛮知道这小子说的是实话,便愈发叹息,一个两个都这样,既然对这桩婚事都没什么憧憬,干嘛要把对方和自己捆在一起!
    蔡月莹的想法,她在旁敲侧击之后也弄明白了一两分。之所以告诉蔡安自己愿意出嫁,归根结底,是她不忍父母再受流言所苦。
    可是,为了父母,为了家族……你们到底有没有一刻,是为了自己?
    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谢小蛮最终也只是摆了摆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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