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听靖远侯说,你懂医?”
    楚衡伸出手,施了一礼:“落第后回乡偶遇游医,兴趣所致,学了皮毛,只略懂一二。”
    他的双手如白瓷般细润,如玉凝脂,不像常年行医问药的大夫,一双手被药汁浸染的微微发黄。
    明德帝往他的手上看了几眼,有些失望地扭过脸:“这么说,你也不会做什么长生不老丹了。”
    “陛下,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丹。”楚衡看着明德帝摆弄酒杯,不以为然的模样,缓缓道,“佛道说长生,是因修行善缘,广行善事使之心中无郁结,心无郁结自然少了病痛,如此方能康体强魄,延年益寿。”
    “你倒是读过书的样子,身上可有功名?”明德帝不改傲慢,凑到江羌身边叼住她手中酒杯,仰头便将酒水喝进嘴里。
    “草民曾入殿试,只可惜殿前失仪,幸得陛下开恩,方才留下一条命回乡学医。”
    身居高位者总是爱听奉承之语,明德帝闻言又有了兴致,扭头看向楚衡:“竟还有这回事?你是哪年入的殿试?”
    “太和五年。”
    楚衡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明德帝看着他想了想,面上浮出不解,想来早已把太和五年殿试上那个当众出丑的少年忘在了脑后。
    “算了,朕也想不起来这事。”明德帝一挥手,“靖远侯昨日送了几颗点骨丹进宫,听闻是你所制丹药。之前朕还听说,朕有位堂侄与人比武,摔下马背后差点断气,是服了你做的聚魂丹这才保住一命。靖远侯同朕说,拿你手上的几个药方子,说不定日后能派上大用场。朕也觉得,单凭你手上的这两种药,的确能让靖远侯把你举荐给朕。可朕想着,你既能做出这些丹药,想必长生不老丹也是不在话下的。”
    明德帝说到此处,神情莫名变得兴奋起来,挥舞着手,一不留神就甩在了江羌的肩膀上。
    “只要你能做出长生不老丹,朕就赏你官爵,令你子孙后代,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楚衡看了眼微微蹙眉的江羌,面容稍豫。
    靖远侯这个坑挖得有些深。陆庭手里的聚魂丹,裴小郎君的点骨丹,再加上从楚雍手里抢来的丹药,他直接呈送到明德帝面前,为的只怕是想要奉承一二。却没想到,明德帝竟举一反三,想到了长生不老。
    靖远侯不会不知道,万一出事举荐人必然也会连带受罚,而天子一怒,轻则棍杖,重则生死,实际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他深呼吸,想起别云山庄那些家人,再想起才刚决定试着相处看看的男人,沉吟不语。
    明德帝眼中的狂热丝毫不减,不见楚衡回答,也好不催促,揽过江羌的肩头,凑着一起喝完一杯酒。
    “长生不老丹虽没。”楚衡徐徐说道,“但草民手中有一药方。此药可延年益寿,健身强体。”
    明德帝听了“延年益寿”四个字,虽有些兴致缺缺,可也左右无事,随口便道:“那就呈上来吧。”
    楚衡把手一拱:“陛下,请准许草民为陛下号脉。”
    明德帝尽管昏庸了些,却并非蠢钝如猪,当下心如电转,刹那间明白楚衡的意思。
    寻常大夫一说延年益寿,就把药材一股脑制成药剂,鲜少提起号脉二字。而人之体魄,各不相同,有些药材有人可用,有人入口却能送命。
    楚衡的神情不似作伪,明德帝当即就要伸手。常公公侍立在旁,见此情景赶忙咳嗽两声,似有阻拦之意。
    明德帝却分明不把身边的这个老伙计看在眼里,伸手就往楚衡面前一放:“来,给朕看看,若是这药有用,朕赏你良田万顷,美女三千!”
    楚衡不语,只仔细为明德帝号脉。
    明德帝的脉象,轻取不应,重按始得。这是沉脉。
    是脾肾不好。
    见楚衡号完脉,明德帝命常公公呈上文房四宝,铺纸研墨,伺候他写下药方。
    常公公面带三分笑意,眉头眼角的皱纹加着敷面的粉末:“小郎君,这药方可得当心着写。”
    楚衡心头一跳,面上却仍是恭敬万分,提笔略一沉吟,当即写下药方。
    “九香虫,车前子,陈皮,白术,杜仲……这些不都是补肾健脾的药物?”常公公侍奉在明德帝身边已有二十余年,对药理虽一知半解,可也认得一二,见楚衡提笔写下的草药名,不由拔高了声音。
    楚衡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停下笔。
    “医书中曾写,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肾脾强盛,自然可长寿延年。陛下若是不放心,可先将这药方找一和陛下身体状况相同之人服用月余,若有成效再有陛下服用即可。”
    他说到这里,似有几分尴尬,压低声音道:“只是除了服用此药,还需陛下适度房事,若是纵欲过度,肾则亏,继而损寿命。令可取杜仲、虫草、枸杞等物制成药茶常饮,如此效果更能事半功倍。”
    明德帝得了药方,便不再留意楚衡,手中拿着药方爱不释手,就连江羌递来的酒水也视若无物。
    楚衡出了屋子,恰逢白头老翁拾级而上,拖着跛足走到了隔壁的一间屋子前。半开的房门里,伸出一只手,而后出来一人扶住了老翁。
    那人关门时,似乎注意到他,竟还看着他微微颔首。
    出了江苑,常公公便不再相送,门口的千牛卫好意上前询问楚衡是否需要叫辆马车过来,却听得一声“吁”,漆黑的高头大马已停在了不远处。
    马背上的陆庭沉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和楚衡的肩膀只有一拳距离的千牛卫。
    那千牛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陆庭的马就往前走近两步,直挺挺地站在了楚衡的面前。
    早已熟悉气味的疾幽一低头,张嘴就要去咬楚衡的头发。
    后者抬手挡开马嘴,不客气道:“来接我?”
    陆庭点头,虽不发一言,却已经翻身下马,直接伸手拉过楚衡的手腕,把人送上马背。
    疾幽前后踱了两步,冲着千牛卫打了个响鼻,任由陆庭牵着调了个方向,不紧不慢往西市外走。
    “你答应给陛下做长生不老丹?”
    “你爹坑我至此,我实在不想和你说话。”
    “他是他,我是我,我不坑你。”
    “嗯,你敢坑我,我就扎针让你不举。”
    “晚上……”
    “没得晚上了!吃素吧你!”
    黑马混进人群,声音渐渐从门前远去。
    临窗而靠的男子弯了弯唇角,耳畔传来隔壁屋中昏君兴致高昂的说话声,如鹰的眼中划过狠戾,直至那二人一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这才反手将窗关上。
    第34章 【叁叁】临别意
    楚衡只素了陆庭一晚上。到第二天入夜,若有若无的一番撩拨,到底让他心底一软,半推半就地互相睡了一晚。
    至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几乎夜夜,陆庭都会出现在楚衡的屋子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一张床上一块躺一晚,第二天的陆庭也必然是精神奕奕地出门。
    次数一多,五味虽还没发现什么,陆庭房里伺候的那几个下人看向楚衡的时候,眼神里却都多了几分恭敬。
    卯时,青云院里传来了洒扫的声音。扫帚刷刷扫过院中落叶,声音一下一下地传进一侧房门紧闭的屋子里。
    楚衡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习惯性地一扭头,直接撞进了身侧温热的怀抱里。
    男人还睡得很熟,一只手臂横在楚衡的脑后,另一只手强势地搂着他的腰,即便是在睡梦中,似乎也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
    楚衡眯起眼,看着身侧的男人长发凌乱,和自己的纠缠在一处。胡人血脉带来的深刻五官,即便在睡梦中也透出一股威严来。那双深蓝的眼眸紧紧闭着,但楚衡知道,一旦睁开,这双眼睛简直能把他迷得昏头转向。
    谁能想得到这样的男人,在房事上的会这么热衷,并且……狂热。
    在床上做的多了,楚衡就开始庆幸自己已经把这具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不然非得被这个男人干死在床上。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就要把陆庭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拿开。但是才握上手腕,陆庭就睁开了眼睛。
    深蓝的眼睛,凝视着楚衡,他没来由心头一跳,被人趁机一把握住腰肢,翻身压住。
    “卯时了!”
    怕叫门外听见动静,楚衡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今日不练武。”陆庭忽的一笑,低头吻了吻楚衡的耳垂,舌尖拂过耳垂上那颗小巧的黑痣,随即身下的人情不自禁打了个颤。
    谁问你要不要练武了!
    楚衡瞪眼,可从力气来看,自己根本不是陆庭的对手,而且……身下昂首起立,紧紧相贴的部分,可不仅仅只是男人起床的生理反应这么简单。
    到这会儿,他也没那个力气去抓伸进中衣里揉捏的那只贼手,只好咬牙低声催促道:“快一些……”
    这一折腾,便又是半个时辰。
    青云院的下人们对自家郎君,动辄大清早从楚衡屋子里出来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五味捧着水盆,疑惑地看着再次穿着中衣就走出来的陆庭,忍不住问:“郎君今早又来让三郎扎针吗?”
    浑身是汗站在桌边喝水的楚衡,闻声一口水喷了出来。
    经过的陆庭低头看了看矮萝卜般的小童,伸手摸了把他的脑袋,随口胡诌道:“嗯,最近腰酸。”
    “啊?”五味惊讶地看着陆庭,视线落到他的腰上,“难道是郎君练武的时候扭到了吗?”
    陆庭似乎想要回应,突然转身,猛一抬手,接住了从屋子里丢出来的茶盏。
    面红耳赤的青年站在桌旁,染上红晕的脸艳若桃李,咬牙切齿:“给你扎两针,你就不腰酸了!”
    楚衡到燕都时,已过十月,如今待着待着,时间竟已匆匆到了十二月。
    燕都的冬,总会下雪。
    白天黑夜的冷,激得楚衡说话都要咬着舌头。因而,每每被北风吹到,他都分外想念山庄的那处温汤泉,恨不得明德帝早点试验完他的药方,早点让他麻溜滚回山庄暖暖身子。
    大概是日子差不多了,楚衡终于又见到了常公公。
    裹上冬衣的常公公显得比之前滚圆了一些,老脸上却依旧傅着厚厚的惨白的粉,一笑扑簌簌往下掉。
    “小郎君大喜。”
    楚衡回礼:“还请问公公,喜从何来?”
    常公公笑:“自然是小郎君的那个药方起了效。陛下龙心大悦,特地命老奴来给小郎君送谢礼。”他说着拍拍手,自有小太监模样的少年费力地抬着一口大箱子上前来。
    箱子打开,是闪瞎人眼的金子。
    楚衡眼皮一跳,果断听见了五味吞口水的声音。
    常公公又道:“陛下得了小郎君的方子后,特地命人找了几个老臣试药。不过一个月,便有老东西白发转黑,生龙活虎起来。”
    得知明德帝找来试药的人竟然是朝臣,楚衡心下惊愕,面上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双手一拱,收了这箱金子,转手又给常公公递了瓶药丸。
    常公公自是笑纳,随后便带着小太监们回了宫。靖远侯听闻了那一箱金子的事,几度想进青云院,却被早有防备的陆庭的人挡在了外头。袁氏却在此时走到院子前,与靖远侯擦肩而过时,眉眼冷淡,施施然进了院门。
    “娘子。”楚衡正与五味数着金子,听到院子里下人的问安声,忙起身去迎。
    袁氏并不进屋,只看了眼屋子里金灿灿的那一箱,对着楚衡问道:“临近年关,三郎不如留在燕都过年?”
    青云院在陆庭的掌控下,如铜墙铁壁一般,无人能向外传递任何消息。袁氏和靖远侯自然不知,楚衡与陆庭的关系,只当是救命之恩涌泉相报,继而成了至交好友。
    楚衡在靖远侯府一住就是一个月,陆庭为了他只在白天回庆王府,与赵笃清一道做事。黄昏后必回青云院,入夜后也一定是秉烛而谈。
    袁氏因此才会挽留楚衡在燕都过年。
    倘若被她知道他俩现如今的关系……楚衡摸了摸鼻尖,笑着摆手:“事已办妥,楚某也该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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