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余玥随口道:“刚才和咨询公司的人谈项目,谈完了说是不舒服,去医院了,估计是不回来了。”
    余玥说着拉着箱子便往屋外走,白疏桐一惊,急忙拦住余玥。她想了想,冲她笑笑:“要不我帮你送过去?”她说着,又补了一句,“我正好有文件要给他签字。”
    余玥看着白疏桐,心里权衡了一下,伸手把行李箱交给她:“那正好,中午那个新项目谈下来,院长催着我写文件报批,写不完又要加班。”
    余玥走后,白疏桐急忙收拾了一下,拖着邵远光的行李去了江大的家属区。
    她凭着之前的记忆找到了邵远光的家,轻敲了两下门,屋里便有了动静。
    邵远光开了门,站在门口。
    许是因为在家,他穿得没有在办公室时那样讲究,上身只随意套了件柔软的浅色针织衫,下边是一条休闲运动裤,整个人看着少了些精神,多了分随性。
    邵远光看见白疏桐不由惊讶:“你怎么来了?”
    白疏桐拽了拽手边的箱子,“你的行李。”
    邵远光看了眼,伸手接过,拉过滑竿时不小心碰到了白疏桐的手指。她的手指纤细冰冷,一触之下竟有些熨帖人心。
    屋外春光灿烂,她的手却是这样的冰凉。邵远光皱了皱眉,随即想起了什么,心里自嘲似的笑了笑。倒不是她的体温低,反倒是自己的体温太高了。
    “谢谢。”邵远光没有请她进来,说着就要关门,白疏桐见状却把门挡住。
    白疏桐抿了抿嘴,借故想要进屋:“我……我有文件要给你看。”白疏桐想了想,又强调了一句,“很急。”
    邵远光无奈,只好再度把门打开,让白疏桐进了屋。
    今天邵远光这里与上次稍显不同,显得有些杂乱。客厅的茶几因数日无人清理,已蒙了细细的一层灰,桌案上散乱地放着几份信件,再加上午后纷乱错杂的斜阳,让白疏桐看着觉得心烦意乱。
    她换了拖鞋跟着邵远光进了屋,邵远光把行李拖进了卧室,再出来时,白疏桐依旧杵在屋子中央。
    邵远光看着白疏桐,开口问她:“喝什么?”
    白疏桐神不守舍地摇头拒绝,邵远光却还是给她倒了杯温水。他把水递给白疏桐,指了指沙发那边,吐了个字:“坐。”
    白疏桐依言坐下,想了想,抬头看邵远光:“余玥说你生病了?”
    邵远光听罢扯了下嘴角,浅笑了一下。他这些天在欧洲开学术会议,本来后天才能回国,可郑国忠最近和心理咨询公司的合作项目遇到了困难,对方点名要邵远光出面。邵远光无奈,只好提前飞回了国内。
    这原本算不上什么事情,只是这些天旅途疲劳,再加上时差颠倒,一回到国内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郑国忠拉上了谈判桌,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邵远光忖度片刻,觉得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和白疏桐细说,便轻描淡写带过,回了句:“没事。”
    他虽是这么说,但苍白的脸色却无法掩饰他的身体状况。白疏桐清楚此刻邵远光到底有事没事,何况刚刚他递过水杯时,她还留意到了邵远光手背上贴着的医用胶布,离得近了,她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邵远光滚烫的气息。
    可纵使这样,他却什么都不愿意说。
    白疏桐心里略感失落,却没有追问,只伸手从包里拿出了学术会议的名单,放在茶几上推到了邵远光的面前。
    这份名单是邵远光临走时留给她的,让她尽快按照名单发出正式邀请。白疏桐本打算照做,可近日来学院的流言倒是让她退却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遵循曹枫的建议,试图劝劝邵远光。
    邵远光扫了一眼名单,并未发现什么问题,抬头看白疏桐,问她:“怎么了?”
    白疏桐想开口,却欲言又止。这些天来的一件件事情,一环套一环,全部都源于陶旻和她的特殊身份。她想直言不讳,但又怕这样无端提起陶旻会让邵远光心里不舒服,更怕被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白疏桐不知道如何开口,便犹豫着低下头,手里不停地绞着衣角。
    邵远光看着她淡淡笑了一下,岔开话题问她:“你说这两天还好,其实发生了不少事吧?”
    他问得突然,白疏桐猛然抬头,看着邵远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短短几日,舆论的突然倒戈,这在旁人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在白疏桐心里无异于天翻地覆。
    “说说吧。”邵远光靠在了沙发里,似是在询问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
    在院办听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白疏桐绝不愿说出来惹邵远光烦心。她含糊带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邵远光倒是比她还洒脱,浅笑了一下,问她:“关于我的?很难听?”
    白疏桐咬唇,点了点头。
    “说的什么?”邵远光问出了口,想了想,哂笑了一下,改口道,“算了,能猜到。”
    前前后后,他能够被人诟病的也就是那几件事了,翻来覆去的,他自己听得都烦了。
    他看着白疏桐,想了想,突然问她:“那些话你信吗?”
    白疏桐听了猛地摇头,眼神变得更加透亮,直直地看着邵远光:“我不信。”
    她的眼睛总是能让人一眼看穿心思,邵远光眸光柔和了一下,嘴角微微舒展出一个弧度,低头看了眼那份名单。
    他的目光随着名单下滑,定在了最末尾,伸手指了指陶旻的名字,问白疏桐:“关于这个,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白疏桐没想到自己尚未开口,邵远光就主动询问她的看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她不语,邵远光又说:“那天和院长开会,我记得你离开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有话想说?”
    白疏桐愣了一下,这才会一起当时的场景。那时她是想劝邵远光给院长留一些颜面,但当她得知陶旻的身份后,便犹豫着不敢开口了。她拿不准,陶旻在邵远光心里还有没有份量,他那里是不是还留着她的位置,她更害怕的是邵远光肯定的表情和答案。
    白疏桐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他:“一定要请她吗?”
    邵远光听了直言道:“我说过,学科融合是发展的趋势。现在学院的气氛不好,这个演讲很必要,由她来做最合适。”邵远光说着顿了一下,接口道,“不管她是不是还有其他身份。”
    职称不够也好、国籍不对也罢,又或者是谁的前女友。只要主题合适,陶旻便是不二人选,避嫌这样的事情在邵远光看来并不重要。
    这些,白疏桐自然愿意相信,可是就算她信,别人却未必会信。郑国忠依然会认为邵远光膨胀自大,余玥她们也乐于将他的传言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
    “可院里……院长和余玥她们……”
    “学科的隔阂不可能推动发展,谣言八卦更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这些东西不能阻碍通往真理的路径。”邵远光打断了白疏桐,苍白的肤色中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小白,你记住,想要追求真理,一定要保持自由的思想和独立的人格。没有这些,其他的都谈不上。”
    什么是自由的思想?什么是独立的人格?这些,白疏桐曾经觉得遥不可及,也事不关己。可现在,看着眼前的人,她却觉得真理这样渺不可及的东西在一些人看来真的异常重要。
    权威的压迫、流言的中伤,这些在邵远光看来都无足轻重,坚持自己的初衷,不为外界的看法左右,一步步逼近真理,这恐怕就是他对自由思想和独立人格的坚持。
    “邵老师,”白疏桐看着他,抿嘴笑了笑,“我记住了。”
    话音落下,白疏桐没有急于挪开眼神,而是注视着邵远光的双眼。
    他眼中的光芒一如既往的沉静、深邃,丝毫没有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减弱半分。白疏桐看着邵远光,突然觉得蕴藏在他眼中的神情或许不是冰冷和孤傲,而是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坚定和勇敢。
    ☆、第14章 得之失之(4)
    五六点的斜阳火烧一般,邵远光的侧脸被映红,显得异常温暖。
    屋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白疏桐只是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她的目光执着、坚定,甚至有些直勾勾,不像之前那样躲闪和回避。邵远光不知是被晒得焦躁,还是因为体温上升,脸颊不由泛起了一丝红晕,尴尬地飘开眼神,轻声咳了一下。
    恰巧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声:“外卖。”
    白疏桐即刻回过神来,偷窥变成明窥,还弄得邵远光如此尴尬,她简直不知如何自处。为了避开邵远光,白疏桐闻声先一步起身,抢着说:“我去。”
    外卖是邵远光点的,两菜一饭。
    邵远光打开第一个饭盒,看着饭盒里火红的溜鱼片,不由眉心一皱。
    白疏桐中午和邵远光吃饭时留心过,他是从来不吃辣椒的,可江城的口味向来偏重,餐厅里做菜也是无辣不成宴,即便是清淡的溜鱼片,江城的大厨也能把它做成水煮鱼。
    辣椒的味道很香,邵远光闻了却被呛到,不由咳了起来。
    白疏桐在一边看着,伸手把饭盒盖上:“这个太辣了,你别吃了。”
    邵远光挑了一下眉,转而打开另一个素菜。素菜倒不算辣,只零星放了几颗辣椒,但油重的口味似乎也不太适合邵远光此时的身体。
    他微叹一口气,拿起筷子,正准备勉强吃一两口,白疏桐却一把将饭盒拉开:“这个也不能吃。”
    她的动作有些冒失,邵远光一愣,皱眉看她。
    白疏桐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但却还是硬着头皮把饭菜抢了过来,说:“你等一下。”
    邵远光的生活状况,白疏桐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也不管是否合适,一头钻进厨房,帮他重新准备晚饭。
    邵远光虽然不怎么开火,但厨房里的设备还算齐全,只是食材有限,白疏桐没有发挥的余地,便只能就着现有的饭菜煮一锅鱼片粥。
    素菜里的油脂被滤去,鱼片的辛辣味道也被烫洗干净了。白疏桐盛了一碗鱼片粥端到了邵远光面前,嘱咐他:“鱼片还是有点辣,不过正好发发汗。”
    邵远光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这碗清淡的粥,似乎很难将它与刚刚油腻的饭菜联系到一起。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肉放进嘴里,鱼肉的味道已经清淡了不少,但残留的辣味还是呛得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见邵远光咳个不停,白疏桐有点着急,倒了杯清水递给他,又直接伸手拍了拍邵远光的后背,给他顺气。
    感受到了后背的温暖,邵远光忽地屏住了气息,抬头看了眼白疏桐。她的神情焦急,似乎从未在意到自己的举动是否逾矩,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邵远光看,问他:“没事吧?”
    一股暖流直击心脏,邵远□□息不平,又低头掩嘴咳了起来。虽然咳喘很难止住,但邵远光还是抬头笑了笑,冲白疏桐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
    他的笑容又恢复了那次的温暖,但笑容背后的乏力感却掩饰不住。面前的邵远光看着苍白、虚弱,似乎很难和平日里的严苛、高冷的他扯上关系。白疏桐看着鼻子突然一酸,眼角也感受到了些湿润。
    对白疏桐而言,邵远光可怕过、可敬过,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可怜过。他对人苛刻、不留情面,面对自己的信仰能够做到坚定不移,着实可怕又可敬,可他所付出的这一切却因为不被理解,而不得不承受着巨大的世俗压力,说是令人心疼并不为过。
    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邵远光抿了口清水止住了咳嗽,他看着白疏桐笑了一下,淡淡说了句:“味道不错。”
    白疏桐轻咬了一下嘴唇,这才稳住了情绪。她不敢再看他,可挪开了眼,邵远光苍白的面孔和额间细密的汗珠依旧浮现在白疏桐的脑海里。
    她轻轻嗅了一下鼻子,并用一声轻咳掩饰过自己的情绪,忙不迭向邵远光告辞:“邵老师,我……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白疏桐说着转身到了客厅,拿起背包和文件就要离开。
    她走到玄关弯腰穿鞋,邵远光跟了出来,在她身后叫住了她,并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了白疏桐。
    袋子不大,上边印着免税店的字样,一看就是从机场买回的礼物。
    白疏桐愣了一下,讷讷地接过袋子。
    她并没有表现出收到礼物时的喜悦,似乎不太符合她喜形于色的性格。邵远光看着摸了一下后颈,似乎有些尴尬:“这次太匆忙,在机场买的巧克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顿了一下,又说,“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
    “喜欢。”白疏桐脱口而出,说着下意识将袋子往怀里抱了抱。
    幸福来得太突然,快到她反应不过来,等到回过神来,她才想起脸红心跳。她不仅喜欢邵远光送的礼物,更喜欢的是他的这份心意。
    白疏桐走到邵远光家楼下,扬头深吸了一口春日午后的空气。
    春天到了,各种鲜花盛开,空气中都弥散着甜香的味道。白疏桐伸手抹掉眼角的泪花,闷头笑了笑。
    邵远光请了两天病假,再来学校时,已是学术会议临近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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