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扬儿回来了吗?用膳没?”刘诩坐在饭桌前问。
“午间回来过一次,见您没醒,还在帐里坐了一会儿,就又走了。”连升躬身。
刘诩这下连饭也吃不下去。
连升上前,“皇上,要奴才过去请大人回来不?”
刘诩摇头,胡乱吃了几口,掷了筷子。一帐子的内侍宫女都跪伏在地。
“罢了。都出去。”刘诩本就不喜人前人后一堆人围着,这会心更烦,抬手哄人。
帐内又安静。她疲惫地靠进椅背里,咬唇道,“罢了罢了,先伺候好云帅大人要紧。”
入夜。
云逸用过饭,喝过药,半倚在床上,看战报。
云扬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又把矮桌推到床边。摆好纸笔,跪坐在一侧磨墨。
云逸思索了一会儿,开始口授。云扬执笔,两人开始处理公事。
“西北郡守,你推荐的是宛平郡主?”云逸问。
“是。”云扬看了看云逸手中的文书,已经这是公事,奏折已经呈给刘诩一份,这份该是他们抄送给元帅过目的。“扬儿已经与老王爷和国丈大人商议过了。郡主自己也是这个意思。西北打下来不易,守起来更需要步步小心。郡主有才干,关键是有一颗悲悯之心。有她看顾战火后的西北,是老百姓之幸。”
“光有悲悯之心,能驾驭得了西北山地的原住民?那些林立的大大小小的部落,可不是一个弱女子可以掌控的。”
“郡主有这个能力,我相信她。”云扬笃定,“而且……”他沉吟了下,“郡主千金之躯,已经……与西北血脉相连……”
“什么话?”云逸不解。
云扬握着笔的手指有点紧,他踌躇了一下,缓缓说,“郡主已经怀妊,是西北最大部落头领弟弟的血脉。那头领已经年近半百,膝下无子,百年后就只有他弟弟可以承继部落。如今弟弟已经死了,只余郡主怀了他们家的骨血。只要郡主平安生下此子,西北部落尽可收到大齐囊中。”
云逸惊诧万分。听云扬细细说了那日山雨滑坡时发生的惨事,这才明白了些。
“那几人已经被你杀了,怎知……怎知郡主的孩子就是头领弟弟的?”云逸心中仍有疑问。
云扬缓缓抬起眼睛,“大哥忘了,扬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几人,虽然是扬儿亲手杀的,却也记得他们音容。几日前,扬儿已经画了他们的画像。裘荣他们解人从山上下来时,扬儿就捡当官的挨个审过,才知那几个底细……”
云逸注视着云扬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神,半晌,眯起眼睛,“扬儿,你肯定就是那个人让郡主不妊的?”
云扬唇角动了动,半晌沉默,“大哥问得正是要紧处,他们……把郡主和两个将死的亲卫堵在山坳里,……大家一起上的,连郡主也说不清,孩子……是谁的。”
云逸眉皱紧。“所以?”
“所以,必须是那首领弟弟。”云扬坚定,“郡主的孩子,无论是谁的,都只属于西北。西北叛军已灭,大小部落一定会重新瓜分势力。西北百姓势必再遭兵灾。郡主既是朝廷派来的郡守,又怀着他们部落王的血脉,只有这样的身份,才有可能,促使原住民与新住民和谐相处,共建西北的大业呀。”
云逸用全新的目光审视云扬。半晌,长舒出口气,“扬儿,你果真是长大了。”用计不在诡,着眼于大局。迅速长大了的云扬,时时都能让他耳目一新。常叹青出于蓝。
“那首领能信你们编的?”云逸还有顾虑。
云扬淡然一笑,“郡主自请留守西北,若连这点本事也做不到,将来她还守得住这里吗?”
云逸语塞。
看着云扬低头唰唰地写字,云逸思索了一会儿,“这些,你亲自与郡主商议的?”
“自然。”云扬抬目笑笑,“中间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问题,凡能想到的,咱们都一一列出来,又一一想好了破解对策,才敢呈上去给皇上看的。”
云逸彻底点头。看云扬能坦然成这样,他也不必担心宝帐里的那位喽。
“而且,就算是真的事起突变,咱们也有后手。”云扬一边写一边道,“皇上已经把岭南的尚老爷子调回西北来了。有他老人家坐镇,西北大大小小的势力,谁敢挺而走险?”
云逸点头。看来皇帝终究不放心,西北郡守权柄太大,责任也太重,须得有人能制衡,皇帝才能高枕无忧。
低头看云扬抄写得认真,不禁想起昔日小云扬的样子,云逸逗他道,“你怎知陛下调尚老爷子回来是坐镇来了?不是为别的?皇上告诉你了?”
云扬抬头,笑道,“大哥莫逗我。她是皇上,岂能事事都给我分说?只是循她行事风格,细细揣摩,能猜出她的心思也不难。”
“是我猜的。估计错不了。”他晃晃手中的文书,“抄完了,大哥请过目。”
云逸惊诧,摇头失笑。
云扬知道他意思,扔下笔,转身把头枕在大哥腿上,“大哥,扬儿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每每耳提面命,扬儿都记在心里。与皇上两情相悦,是私事。但天家无私情。扬儿明白。所以,待她如爱人之前,首先,要记得事君以臣子之心。”
“她对扬儿,患得患失,忧虑不安,怎知扬儿也是步步如履薄冰。这份情,非私非公,其中分寸,须得咱们俩个人共同拿捏。扬儿既然选定了她,就不能光看着她一个人努力,扬儿也得走一步算几步,细细经营。所以,她走得多快,走得多远,扬儿都得能想能到,就算不能预见,也得理解她的用意。这样,我们才不会为彼此分心。”
“扬儿呀……”云逸彻底理解了弟弟。他长叹出气,把云扬拉起来,“大哥先时一直把你当孩子,只怕你一时冲动,过后要受委屈。这些日子,大哥冷眼看来,竟是扬儿真的长大了。想得比大哥还要透彻。”
“罢了。”云逸大手抚云扬已经泪湿了的脸颊,“罢了,大哥只望着你们好,旁的,便由你吧。”
“谢大哥成全我们。”云扬起身,咚地跪在云逸膝前。
“傻孩子,是你们成全了你们自己呀。”云逸眼睛也湿了。抚着云扬的肩,疼爱地将他揽进怀里。
月挂中天。
云扬服侍云逸安寝。
“不回去吗?”云逸看着帐外,远远看见有人点着宫灯过来。
云扬替他挂好外衣,走回来笑着不语。
帐外宫灯闪了一瞬,就又走远了。
“大哥睡吧,扬儿守着您。”
清晨。
皇帝陛下亲至元帅帐中探病。
“臣云逸参见陛下。”云逸一礼未到,就被刘诩拉住。
“不必多礼,云帅大病初愈,还是多歇歇。”刘诩客套着,两人相让着,坐下。
云扬在一边站了会儿,见刘诩拿眼睛瞅自己。
“扬儿,回帐子里换换衣服,老王那边还遣人来找你过去呢。”刘诩和煦笑道。
“是。”云扬单膝跪安,退了下去。
遣走了人,帐中只余两人对坐,一时安静。
“呃,云帅……”
“皇上,您要讲的话,扬儿昨日已经反复替您把意思讲明白了。”
“喔?”
云逸抬目,看看刘诩,“恕臣冒犯。您与扬儿的事,占着情,却不占理。”
刘诩无言以对。
“扬儿自小命运坎坷,却一路成长,自强不息。”想到云扬过往点点滴滴,云逸动情,“自从大漠与您偶遇,直到今天,扬儿反反复复的,试图用不同的方式向臣表述同一个事实,就是他认定了您,便不悔。”
刘诩垂着头,眼睛全湿了。
“可扬儿不悔,不代表他不痛,不苦,不难。”
“……”云逸压了压翻腾的情绪,想起了对云扬的许诺,放缓语气,“罢了,我答应了扬儿,便从此成全了他的心意。”
刘诩抬目,“谢云帅。”
“不敢当陛下个谢字。”云逸郑重起身,“臣便把小弟托与陛下,不敢求陛下给予他一个幸福安定,只希望在扬儿痛苦、为难、伤心时,仍有他心爱的人,倾心陪伴。便也是对得住扬儿的不悔了。”
刘诩侧过脸,有泪滚到颊边。
她也郑重起身,“云帅,朕倾心扬儿。但即使贵为一国之君,朕也不敢保证扬儿同我在一起,就不会有为难之时。可是,请您相信,万事,有我在扬儿前面,他若愁我必先愁,他有难我必先迎难而进,他若伤心我与他一共分担……唯此心意,谨此谢元帅成全之恩。”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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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西北大营金帐。
云扬仰躺在榻上,辗转。
“还来吗?”刘诩侧卧一边,也有些喘息。
折腾了大半夜,云扬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摇头,“不,不来了。”
刘诩挑起唇角,在他耳边笑,“真话?”
坏心眼的小手,又探到云扬腹下,云扬软在床上,已经进入完全不设防状态,只余惊喘声。
刘诩吃吃地笑。
云扬一边喘气,一边攒了些力气,伸长手臂,起身够她到怀里,翻了个身,把人压在身下。
刘诩不防备,眼前景物颠倒了个,“还有力气呢?”
她看着俯在身前的人,爱惜地挺起身,吻了吻,“扬儿,能在一起,真好。”
云扬眼睛有些湿,他温柔地俯下身,青涩又深情地吻住刘诩的唇,“嗯。”
月亮沉下去,启明星升上墨天的天际。
两人都没了力气。又没有睡意,偎在床上,一起看窗外。
“扬儿满二十了吧。”